第33章 及笄之禮
及笄之禮
五月初十,邁入初夏。
池中小荷靜默,細斂地開着。
阮棠的及笄之禮未設在雪棠宮,而是在欽安殿舉行。殿廳擺了香案,冠席坐東向西。
主賓位上坐了阮平帝,身側跟了皇後姜琉莺,再者就是她身生母妃薛玉漱。除此,來賓大半都是她不認識的百官臣子,陣仗跟上次迎泠燃君初來洛京也差不多了。
雪棠宮太小,可裝不下這烏泱泱的一群人。
正好阮棠也不想自己的怡然小宮被圍得水洩不通,徒擾清靜。
笄禮還未正式開始,阮棠仍在偏殿梳妝。
棣兒為她描了眉,自銅鏡中端詳她面容:“九公主,今兒個這麽重要的日子,您怎麽心不在焉的?可是昨夜沒休息好?”
鏡中,先前不曾長開的嬌俏小臉已出落得愈發動人。
杏眼清澈依舊,如含一汪春水,卻沒從前那般天真狡黠,而多幾分少女的嬌怯。
烏發似雲,面薄腰纖,穿一身水霧藍的薄煙紗,安靜端坐着,沒半點鬧騰。
“沒。”阮棠搖頭,手裏握着剛沐浴時摘下的傳訊珀。
半個多月以來,傳訊珀沒再亮過一次,換言之,即是謝泠燃同她失聯了這麽久。
今日她的及笄禮,他說過會回來的。
可剛偷偷朝主殿看了一圈,并沒有見到過他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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棣兒征詢意見問:“九公主,這挂飾今日就不戴了吧?”
雖為阮棠貼身侍女,她卻并不知這挂飾從何而來,只知阮棠寶貝得很,日日挂着,睡覺也不摘,旁人碰都碰不得。
“不行。”聽她這麽說,阮棠趕緊将傳訊珀挂上,耍性子似的。
這會兒脾氣上來倒有了點先前的模樣,棣兒抿唇淺笑,描完妝容最後一筆。
阮棠額間憑添一朵海棠,稚氣而明豔。
發髻未绾,只在尾部簡單束起,披垂到腰間。
此時,有宮人前來催促,欽天監開禮在即。
阮棠拿了流雲扇,掩住音容,只留雙眼與額間花钿,一步步邁入殿中。
大殿頃刻靜默,衆人目光聚于一處。
禮樂聲起,欽天監大司儀将拂塵一揮,掐嗓開禮:“九公主行笄禮——”
笄禮有三加,始加笄,再加簪,三加釵。
為阮棠加贊者既非皇後,也非漱妃,而是顧念絮。
顧念絮與她相視一笑,念出禱詞:“令月吉日,始加元服。順爾承德,介爾景福。”[1]
因着私心,祝詞中少了“棄爾幼志”與“壽考惟祺”。
她既不願阮棠失去幼時的天真,也不想她背上賢良淑德的包袱,只希望她無憂無慮、平安順遂地度過一生。
淺予深深,長樂未央。[2]
無論及笄與否,她心裏都一直當她是妹妹。
三祝三拜之後,笄禮将成。
只等阮平帝的訓詞作結,可他并沒有道些冠冕堂皇的詞句,而是認真問詢:“小九,今日是你及笄之禮,可有何想要的?”
十五年風霜,天子威儀仍在,眉眼卻是掩不住的歲月痕跡。
阮棠想起第一眼看見這個男人時,他給她賜號“平樂”,望她平安快樂。後來,她就真在他庇佑下平安快樂地長大,享盡盛寵與豔羨。
無論有幾分是出于真心實意,有幾分是祥瑞之兆的推波。
阮棠都無法否認他對她的好。
這麽想着,她眼眶不免有些濕,嗫嚅道:“父皇……”
阮平帝臉上笑意溫和,又問一遍:“小九?”
阮棠擡起臉來,将眼淚逼回去:“父皇,我要你的一個許諾。”
換作其他皇子公主,早就謙讓推辭了,但阮棠不一樣,她從來都是得了便宜還賣乖的。
阮平帝的目光在讓她繼續說下去,自然,殿上衆人也在等着。
于是阮棠思忖道:“以後要是小九向父皇提了要求,無論如何,父皇都得答應下來。不過小九也有分寸,不會提很過分的要求。而且小九不會貪心,只提一個要求。”
阮平帝一眼看穿她的心思:“小九這是已經有想要的了?在未雨綢缪。”
阮棠揚起笑臉撒嬌:“小九是想不到想要什麽了才這麽說的。”
阮平帝沒再追問,随和地應下:“好,那朕便答應你。”
阮棠心裏一喜,“謝父皇!”
聖言如聖旨,何況在場還有這麽多人見證。
只怕今日及笄禮後,九公主驕縱任性的罪行又該多添一筆。
笄禮已成,笄者拜謝,賓客開宴。
繁瑣的頭飾與衣袍加身,腳步都慢了些許,阮棠早想換下。又轉念想到,若是謝泠燃晚些時候來了沒看見這盛裝,豈不是很虧,先忍忍吧。
阮棠退出欽安殿,準備回雪棠宮修整一番,再到宴上。
路上卻碰見了阮筠,他看她走近,就像是專程等着。
“太子哥哥。”阮棠像模像樣地行了個禮。
阮筠一向溫潤的臉色有幾分嚴肅,道:“小九,你已不是小孩,不該同父皇提要求的。”
阮棠稍怔,沒想過阮筠來找她說的是這事,還以為他是來祝她順利完成笄禮的。
“太子哥哥你放心,小九提的要求只與自己的私事有關。”她伸出手來起誓,又保證,“絕對不會幹涉到政務國事。”
阮筠的臉色稍微和緩一些,擡手想來刮一下阮棠鼻尖。
許是覺得不再合宜,手伸至半空,又若無其事地收回。
他道:“那便祝你笄禮之後,萬事皆宜。”
阮棠就知他沒忘,頓時彎起眼睛,“多謝太子哥哥。”
回到雪棠宮,阮棠立馬卧上軟榻。因為不能弄亂發髻,胳膊又得搭着案幾,支住腦袋。
“把窗都開一開,又悶又熱的。”汗是沒出,可她渾身上下哪兒都不自在。
棣兒推開榻側的小軒窗,正對宮院。
池中流水之上,漩渦涓細,小荷正亭亭。
棣兒倒了杯茶過來,耳語道:“九公主,太子殿下今日的話恐是別有深意,您可長些心。”
她是宮人,懂該如何察言觀色,又年長幾歲,到底是看得透徹些。
太子貴為一國儲君,若是公主勢頭過盛,心裏豈能平衡?
阮棠喝了口茶,不甚在意,“棣兒,你不許說太子哥哥壞話,他對我好,同你是一樣的。”
棣兒知她性子,認定了的事別人再勸也無用,只得嘆一口氣。
-
欽安殿內,歌舞升平。
賓客雖都一副笑臉,可內心卻難以揣測。
“以前坊間流傳洛京九公主獨得盛寵,原來是這麽個情形。”無鋒同封戲卿低語,“怪不得王上當時就沒把九公主列入考慮範圍。”
封戲欽指腹摩挲着酒杯,意味不明道:“獨得聖寵,倒也未必。”
無鋒性子直接,完全不懂權術,眼見什麽便是什麽。
封戲卿淺抿一口酒,擡擡下巴問:“你看在場這些人,有幾個是真心實意為她感到高興的?”
“……”無鋒沒敢明說。
他看自己家的世子殿下心情就挺不錯的。
雪域終年常雪,喝些酒可以在極寒的天氣裏暖暖身子,因而雪域人的酒量都很好,無論多麽烈性的酒也能從容應對。
封戲卿眼神清明,卻沒再去飲過杯裏的酒,只是視線不時朝殿外看一眼。
無鋒盡責提醒:“殿下,對面還坐了兩位公主,今日倒是個上前結識的好機會。”
酒杯擱到桌面,發出不輕不重的撞擊聲,封戲卿沒有表态,他捋一捋衣袍,站起身來。
無鋒正要緊緊跟過去,卻見封戲卿朝着殿外方向走去,而非對面坐着的兩位公主。
“殿下,您去哪兒?”無鋒這次聰明了一回,沒反應太久,茫然又冒進地問,“您莫不是要去找九公主?”
封戲卿睨他一眼,語氣平平:“知道了還問?”
無鋒立馬垂下腦袋,神色恭敬而敬畏。
封戲卿知他心中有困惑,便道:“你方才說的是父王的事,我找她,那是我的事。”說完,他又幹脆地命道,“你別跟着。”
無鋒心裏幹着急,眼巴巴看着封戲卿離開,又無計可施。
事情辦成這樣,等到時候回了雪域,他可怎麽向鎮淄王交代。
-
阮棠在雪棠宮吹了會兒風,身子已覺惬意許多。
不過傳訊珀還是沒有一點兒動靜,讓她心裏煩亂。
沒有謝泠燃的消息,卻等來了封戲卿這位不速之客。
他是第一次來這雪棠宮,被引着踏進宮門,才知內裏并不奢華。
流觞曲水,亭臺樓閣,風雅而別致,完全是按小女兒家喜好布置的。
一道長廊依傍着池塘。
封戲卿打廊中走過,忽被喊住名字。
阮棠手臂趴在窗棂沿,下巴枕着手臂,懶洋洋問:“封戲卿,你不在欽安殿上待着,跑來找我做什麽?”
光影落在她臉上,額間那朵海棠也像是有了生命一般,嬌俏明媚。
封戲卿腳步站定了,同她說話:“自然是有事同你商量。”
窗戶敞着,談話間幾乎沒什麽距離。即便再走兩步就是門,他也不想再動了。
此刻畫面,定格不了,那便不要白白錯過。
阮棠眨眼:“什麽事?”
封戲卿似有若無地掃了身側的棣兒一眼。
阮棠馬上就反應過來,屏退一幹宮人,才問:“現在可以說了吧?有什麽事兒?”
封戲卿也懶散地依靠到窗臺,上身探入屋內,撈過小方案上的茶壺,給自個兒斟了一杯茶,不緊不慢地喝完,道:“今夜,我帶你出宮。”
“真的?”阮棠眉眼都是欣喜,不敢相信。
封戲卿道:“嗯,就當是送你的及笄禮。”
雖然這和他最初所設想的有些偏差。
說着,他兩指并攏,勾了勾,引她趴近些聽。
阮棠明白,接下來封戲卿會告訴她晚上如何安排。
于是便毫不避諱,将要撐起身湊過去,心無雜念。
封戲卿也低了低腦袋,壓下聲音。
兩人湊得近,溫熱的氣息已近在咫尺,阮棠耳朵癢癢的。
“九公主。”
這聲音……
封戲卿還未開口,不明所以。
他與阮棠一齊循聲朝不遠處看過去。
風匆匆吹掠,搖擊屋檐鈴铎,清音陣陣。
長廊盡頭,纖簾樹影,有一位纖塵不染的白衣少年,踩着鈴音,步步走進。
阮棠揉揉眼睛,懷疑自己看錯了。
面前這位,不是謝泠燃又是誰?
她朝思暮想,他杳無音訊,四目相對的那一剎那,仿佛有千言萬語,要從心口湧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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