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第69章 第六十九章
“你好。”他态度平和地與易蒲握手。
和他稍顯冷淡的反應相比, 易蒲顯得尤為高興,“《紅絲鴛》的角色都定下了,沒想到還有機會能來試鏡。”
“男二?”華君潤看向導演和制片人, “王軒退出了?”
“沒有定。”制片人道,“男二是男一的親弟弟, 那麽從角色适配度上考慮,易蒲确實比王軒更合适。”
華君潤深谙, 一個化妝師就能解決的問題,顯然不是臨時換角的真正理由。
導演靠着椅背,笑呵呵道, “邱總強烈推薦易蒲, 我們就說先看看他的表現力。”
“是啊, 多虧了邱總。”易蒲側身, 望向邱蕪瀾, 眼眸噙笑, “我本來以為會徹底錯過這部戲, 沒想到周末散步時碰巧遇上了邱總,她邀請我來試鏡,還為我搬動了您來搭戲。”
華君潤沉眸, 看向坐在內側的邱蕪瀾。
她似乎沒有聽出易蒲綿裏藏針的炫耀, 只是看了眼表, “開始吧。”
秋葉娛樂不僅為《紅絲鴛》提供了拍攝場地,同時也是這部劇的最大投資方, 她坐在這裏, 代表了投資方的意見。
“好。”易蒲将劇本拿給華君潤,“君潤老師,我試的是這一場, 您需要點時間來準備麽。”
華君潤一陣窒息。
現在不過早上八點半,看易蒲熟稔的姿态,至少提前一晚就拿到了試鏡的劇本。
他有充足的時間練習;而在進入這間練舞室之前,沒有人通知過華君潤要試戲。
他措手不及、沒有任何準備,導演、制片人以及邱蕪瀾都已就位,即便他們給他時間當場看劇本,在三方壓力下也很難靜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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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份對易蒲的偏愛,以及對他的刻薄,泾渭分明,令華君潤心口發麻刺痛。
“好,”他接過了劇本,“不好意思,稍等我一會兒。”
他站在門口,目光從第一行往下,掃視審閱。
兩分鐘後,他将整頁紙看完,沒有還給易蒲,轉手倒按在桌上。
“可以了。”
易蒲眼見,前一刻還謙遜溫和的男人倏地沒了笑意,他單手扯過一旁的椅子坐下,雙膝打開,大刀闊斧;下颚微收,目光集中向前。
整個人氣勢為之一變,鋒利沉冷,全然是劇中那位枭雄武王的模樣。
這眼神令易蒲一凜。
他在某些時刻明目張膽地踩在華君潤頭上,可不得不承認,在演戲方面,自己望塵莫及。
邱蕪瀾很照顧他,提前把劇本給了他,又特意沒給華君潤時間準備。
盡管如此,華君潤入戲的狀态和速度還是讓易蒲氣短了一截。
他是怨恨的,明明自己的水平、長相不算差,又得到過邱蕪瀾的贊助,可從進入藝校開始,“小君潤”的綽號便如詛咒一般,壓得易蒲永遠低人一頭。
小君潤?
可笑,他才不是誰的替代品。
易蒲驀地後退數步,深吸一口氣,進入劇情。
“王兄!”待他睜眸,臉上已是一片喜色。
他朝華君潤快步而來,臂膀微晃,穿着短袖,卻讓人看出了笨重的盔甲形狀,“王兄,摩契已率衆投降,西北三百裏土地盡奉于我大昭。潃岐門戶大開,王兄奪取中原的霸業指日可待了!”
導演眼睛一亮,能把四方步信手拈來的年輕演員着實不多。
易蒲的功底相當紮實,不需培訓就已有了架勢。
“好。”
這一聲好,抑揚頓挫。
華君潤扶膝起身,雙眸先露精光,随後才附笑意。
“四弟辛苦,我方傷亡如何?”
“輕傷不過兩千,犧牲不過五百。”易蒲單膝跪地,雙手上舉,“摩契輿圖國印在此,奉于王兄!”
華君潤疾步拿起,側身展圖賞閱。
他臉上的勃勃野心表現得淋漓盡致,仔細看完地圖上每一寸土地,才記得拉起易蒲。
這段戲對易蒲和華君潤來說難度同等,都有一次情感轉變。
從大獲全勝的喜悅激動,到謀劃後續的深思沉穩,情緒上由動到靜,臺詞更是複雜。
短短三分鐘,讨論戰況局勢、諸國勢力,近兩千字的臺詞,易蒲錯愕地眼見華君潤居然一字不卡的說了出來。
他花了心思準備這次試鏡,背下了所有臺詞,因而聽出華君潤說錯了幾次,可他面色自然,語氣恰當,大致意思也沒有偏離,除了熟背全文的易蒲,連導演和制片人都沒發現錯處——
他不過是來到這裏之後,通讀了一遍劇本而已啊。
“好,很好。”最後一句臺詞結束,制片人率先誇贊了起來,“易蒲,你表現得相當不錯。”
易蒲低頭致意,“謝謝您。”
導演沒有發話,直到邱蕪瀾側身詢問他,“您覺得怎麽樣。”
“我…哈哈,”他攤手,“我沒什麽好說的,就是可惜沒把攝像機帶來,不然能省個場次。”
“是啊,這段直接拍都沒什麽問題。”制片人感慨不已,“亞缇絲不愧是亞缇絲,又優秀又努力,華老師,您已經把整部劇的劇本都背完了?”
“不,還沒有。”華君潤道。
“天吶,那你是過目不忘嗎!”制片人震驚,“看一遍就全記下來了?”
“我之前看過幾遍,了解了設定。”華君潤坦言,“有五六處忘詞了,我按照上下文自己填了詞。”
制片人由衷感嘆,“太厲害,太厲害了。”
邱蕪瀾截斷了她的贊嘆,對導演道:“那就麻煩您去和王軒那邊溝通了。”
導演點頭,“沒問題。”
她複看向易蒲,眉眼柔和,“我沒看錯人。辛苦你來這一趟,中午一起吃個飯。”
“邱總盛情,當然好。”易蒲笑着,餘光掃向華君潤。
華君潤定定地望着邱蕪瀾。
無論是表現力、情緒爆發力以及臺詞功底,他都不輸精心準備後的易蒲,然而對于方才的表演,邱蕪瀾一字未評,她的目光始終落在易蒲身上,未曾施舍他一縷。
“呀,真熱鬧。”
練舞室的門被輕輕推開,探出半邊倩影。
季語薇扶着門,向內打量,“打擾了,來看看我的男人們。”
“哦,女一號來了。”導演和季語薇打了招呼,“正好,季堯在嗎?”
邱蕪瀾意會,“去我公寓吧,我讓阿堯簡單做兩個菜。”
她提前離場,把空間讓給劇組。
簡在辦公室等她,“易蒲的試鏡還順利嗎?”
邱蕪瀾将今天試鏡的劇本丢去桌上,“‘小君潤’怎麽肯在華君潤面前丢臉呢。”
簡笑道,“真是一箭雙雕,‘小君潤’和華君潤扮演兄弟,沖着這點,就足夠有噱頭了。”
“韓塵霄安分了麽。”邱蕪瀾拉開辦公椅。
“上周開始複工了,接了不少活,行程排得連軸轉。”
“真幸福。”邱蕪瀾落座。
簡明白她的意思,“是啊,多少藝人想接活都接不到呢。”
“不過,”她将一個盒子和一把鑰匙放在了桌上,“韓塵霄托我将這兩樣東西交給您。”
邱蕪瀾掃過,“這是什麽。”
“去年您讓我買禮物,我給他選了一輛車和一只表。”
邱蕪瀾偏頭,思考了一會兒:“是麽。”
這樣瑣碎的小事,她記不得了。
“都半年了,也退不掉;二手東西,又不能再去送人。”邱蕪瀾戴上眼鏡,“你拿給他吧,告訴他,我更想收到等價的業績。”
“好。”
“不急,先讓人把鳥拿來。”
“那只鹦鹉?”
邱蕪瀾“嗯”了一聲,“中午我帶他們去公寓吃飯。”
季堯收到邱蕪瀾的信息後便往公司趕,即便以最快的速度趕回,抵達公寓也預計超過十二點。
他來不及做飯,在路上從農場訂了肉和菜,讓人把別墅裏的六宮格黃銅火鍋桌送去了公寓。
季節不太對,但冷氣開得很足,在場一大半又都是要控制飲食的人物,比起精致碳水和糖油混合物,更能接受清湯火鍋。
季堯将最後一盤沙拉送到桌上,邱蕪瀾搭着他的小臂,讓他坐在自己身邊,“辛苦了。”
易蒲撥弄着碗裏的前菜,無可奈何地發笑。
不管邱蕪瀾身邊的男人換了幾輪,她對待這個遠房表弟的态度倒始終如一。
遠房表弟呵——
在座的三人很清楚一個事實:
邱蕪瀾另眼相待季堯,并非出自家族觀念。
邱家的遠方親戚多如恒河沙數,只有季堯長久留在了她身邊。
這是韓塵霄和那些嫉恨季堯的前任們所看不清的事實:他們以姐夫自居,先入為主了邱家重視家人的觀念,也被季堯輕佻天真的外表所蒙蔽。
六個宮格,七個人,四格都是清湯,對準了在場的四位藝人。
“借着邱總的地,咱們敬易蒲一杯,就當是歡迎會了。”導演舉起杯子,樂呵呵地伸到了冒着熱氣的銅鍋上。
“幹杯。”季語薇笑着附和,對坐在身旁的易蒲眨眼,“我從沒有當過主演,君潤和阿堯是知道我演技的,我已經提前跟他們賠過罪了,易蒲老師,之後有拖累你的地方,多擔待。”
“不敢不敢。”易蒲雙手托杯,“在座都是前輩,我也就敢和阿堯鬧一鬧了。”
季堯舉杯,隔空敬了易蒲後,抿了口杯中的果汁。
“多少年了,多少觀衆期待你倆一起出鏡。”制片人有意幫易蒲破冰,為他找了個話題,“你們一起演過戲嗎?”
“嗯,有的。”易蒲道,“我第一部爆劇就是和君潤老師合作的,他演養父,我演養子。”
“對對,我想起來了,就是從那部劇開始,你被叫小君潤嘛。”
“網上還說你倆有父子相。”
華君潤将肉夾給了易蒲,“來兒子,補補。”
“欸,謝謝爸。”易蒲抱着碗,彎眸笑着,斯文和氣。
只是到飯局結束,那塊肉都留在了碗裏。
季堯托着腮,有一搭沒一搭地喝着罐裝果汁。
他注意到了那片肉,吃完飯,導演制片人打車回去,邱蕪瀾親自送易蒲,留下秋葉自家三個藝人收拾殘局。
季堯做的飯,收尾工作就交給了華君潤和季語薇。
“真不好意思,”季語薇将手背在身後,“我新做了指甲,能麻煩你嗎,君潤。”
華君潤收着筷子,“哦?彈琴的手居然做了美甲。”
季語薇笑容愈甜,他将空碗壘起來,“開玩笑的,你歇着吧,我來。”
“謝謝。”
季語薇從冰箱搜刮了罐剩下的啤酒,坐去季堯身邊,看他打游戲。
咔——易拉罐打開,響起細微的氣泡聲。
她吃了一頓寡淡的水煮菜,此刻卻喝着菠蘿啤。
“玩什麽呢。”
季堯眼也不擡地回道,“死亡宮。”
“怎麽玩的?”季語薇靠去沙發背上,瞄向他的手機。
黑乎乎的一塊,畫面很暗。
“宮鬥題材,恐怖解密。”
“這八個字居然能放在一句話裏。”
“宮鬥的刻板印象本就和恐怖解密差不多,懸疑、死傷、謊言、推理。要進組了,選款古風游戲感受一下氣氛。”
季堯放大了漆黑的角落,在牆壁上找到了一小塊衛星狀濺落血跡。
“看來陳貴人是在這個角落被人襲擊了,”他自言自語,“出血量不大,沒有移動的痕跡,兇手精于此道,出手精準且謹慎,陳貴人未察覺就糟了暗算。”
季語薇支着下巴,“根據你的推論,會是誰做的?”
季堯道,“不管是誰、不管是恐怖解密還是宮鬥題材,最終boss不都是皇後麽。早晚要對上。”
“我倒不這麽想。”季語薇搖晃着啤酒罐,壁上的水珠落下了幾顆,“電視劇也好,游戲也罷,一部好的作品一定具有現實意義,而現實裏的皇後,有什麽必要去針對區區妃嫔呢。”
季堯餘光睨向她。
季語薇輕笑,“人們總是給皇後套上悲情的設定,這不過是皇帝的金鋤頭——平民不允許世上有既尊貴又幸福美滿的女人,非得讓她有點不好過不可。”
“可惜事實正好相反。前朝皇後們的權力至高無上。”
“她們掌控着選秀名單,有生殺予奪大權,皇帝不能廢後,皇後卻能把皇帝從她不喜歡的妃子床上拖走,就算當着皇帝的面給哪個妃子一巴掌,皇帝原則上也不能幹涉皇後管教妃嫔。”
“一個是妻子,其他的只是玩物。”季語薇勾唇,“皇後作為人,怎麽會恨玩具呢。”
“語薇姐,真理智啊。”季堯将注意放回了游戲,“可要是皇後愛皇帝入骨,那麽玩具也會礙眼。”
“不,那算不上愛,只是自私狹隘的占有欲。”季語薇撫胸,語調輕盈,水眸潋滟,“真正的愛,是愛屋及烏。要是皇後愛皇帝入骨,那麽皇帝的一切都會讓她愛不釋手,包括那些玩具:她玩那些玩具時在想什麽、感受如何,那些玩具為什麽會吸引到她——好的皇後該想這些才對。”
季堯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這麽好的皇後,也不知道有沒有人能理解她的用心良苦。”
“真正的愛本來就是默默無聞的。既然是好皇後,就不會向皇帝邀功:自己為了她都做了哪些努力。”
季語薇的語氣、聲音和表情都呈現出微妙的怪異,像是過分虔誠的教徒。
那份對信仰的狂熱,讓普通人難以接受,毛骨悚然。
“只有這樣,才算得上‘愛’,不是麽。”
“是麽。”季堯不置可否。
游戲彈出了選項框,要求玩家選擇殺害陳貴人的兇手。
季堯沒有立刻選擇,在他思索的間隙裏,季語薇傾身,雙臂交叉着,擱在了他肩頭。
“沒想好麽?”她提議,“選第二個,華妃,如何?”
“聽語薇姐的。”季堯從善如流,按上了第二個華字。
猩紅的血漿頓時炸滿屏幕,選擇之後,鮮血淋漓的一個「殁」字出現在手機中央。
咔噠……
“我切了點水果,” 瓷盤落于桌面,發出輕響,從廚房出來的華君潤溫聲道,“一起吃點吧。”
季語薇歪頭看着那個「殁」字:“什麽意思,我猜錯了嗎。”
季堯擡眸,看向溫雅的華君潤。
“沒有。”他叉起了華君潤送來的蘋果,“是選錯了。”
“哎呀,真可惜。”季語薇掩唇,訝色間沒有半點歉意,反而笑意盈盈,“不好意思,我不懂游戲。”
切成塊狀的蘋果保留了部分紅潤的果皮,做成了兔子造型。
季堯咔嚓咬斷了兔子的頭部,只留下兩只鮮紅的兔耳。
“不要緊,”他咀嚼着果肉,不甚在意,“我有很多存檔,每一步都能回溯重進。”
“游戲是游戲,也別忘了現實裏的事。”華君潤在沙發的另一端坐下,“阿堯,聽說之前你和你們隊長鬧了矛盾,現在和好了麽。”
季堯嘆氣,“君潤哥,你是我哥,又不是我爸,說話別那麽老氣。”
“是叫韓塵霄?”季語薇眼藏笑意,“他看起來對蕪瀾是真心的,怎麽說分就分了呢。”
“邱總不缺真心,”華君潤道,“待在邱總身邊,還需要能力。”
“這話說得可真功利。”
“愛可抵萬難。”季堯重新開局,“他沒有抵擋住,說明沒有愛。”
“呀,”季語薇愁僝蹙眉,“你們也太欺負後輩了。”
韓塵霄的話題在三人随口的閑談裏提起,又在這句可有可無的感嘆中草草結束,無人再提。
客廳靜默下來,L型的沙發,三人各占一塊,相安無事地專注于自己手中的事。
“嗯……”
秋葉娛樂最大的練舞室內,年輕男女密不可分地摟抱着。
白皙柔軟的雙臂勾着男人的脖頸,女人腰抵着舞蹈鏡前的把杆,迫切癡迷地與身前的男人相吻。
“哈…好棒。”空靈的聲音如琴弦顫動,她愛戀地撫摸男人溫潤的臉龐,目光着迷,好似在透過他看向別的什麽。
“聽說您是邱總最好的朋友,”男人哂笑,“語薇姐,邱總請我來,可不是做這個的。”
“可我想做。”季語薇伸出舌尖,沿着男人側頸動脈舔舐,“你也想試試蕪瀾最好的閨蜜,不是麽。”
男人眸色微沉,伏在季語薇耳畔道,“語薇姐,提醒您一下,牆上有監控。”
這句話後,他等待着季語薇驚慌失措的表情,然而,季語薇卻是笑了。
她嗌嗌低笑,指尖挑開男人襯衫上的紐扣。
“那你猜猜,這裏的監控,正對着哪裏?”
柔若無骨的五指滑入襯衫,季語薇啄吻着男人喉結,她在他喉嚨前呵氣,“蕪瀾在看我呢……易蒲,別弄亂我的發型。”
易蒲眼眸微眯,下一刻,他掐着季語薇的腰,将她壓在把杆上,粗暴地吻了下去。
隔音絕佳的舞蹈室內,前後上三面鏡子同時照應出糾纏的人影。
牆角倒挂着的監控亮着微弱的紅燈,如實記錄着室內的靡靡之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