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第65章 第六十五章
《紅絲鴛》開機前三個月, 演員們将進組學習;女主角則要提前六個月開始上課。
這一角色對從小就拿了音樂大滿貫的季語薇來說同樣不簡單,劇組請來了兩名國家級戲曲、舞蹈老師,對季語薇進行二對一特訓。
《紅絲鴛》秋葉影視城的試刀之作, 意義非凡。
老師來的頭一天,邱蕪瀾抽出時間請她們和季語薇一起吃了飯, 以表公司對《紅絲鴛》的重視和對傳統文化的尊重。
八點開始上課,除中午那餐飯外, 季語薇始終待在舞蹈室內。
晚上五點,兩名老師先行離開。
這是第一次季語薇待在公司,卻沒有來找邱蕪瀾。
邱蕪瀾處理完手頭的工作, 決定走之前和季語薇打聲招呼。
季語薇繼承了宋折凝在公司的所有資産, 但不包括舞蹈室。
宋折凝不會跳舞, 季語薇便要了一間公共的多人練舞室, 面積比秋葉最大規格的單人練舞室大上近兩倍。
她毫無遮攔, 一切用度都要求最好。
邱蕪瀾樂見其成, 縱容她的奢侈。季語薇的欲望越是高漲, 便愈要拿出匹配這份欲望的能力來。
練舞室的隔音很好,邱蕪瀾站在門前,幾乎沒有聲響;刷卡進門的剎那, 高亢的戲曲驟然撲面。
她站在門口, 見季語薇背對着她。
女人右手持一把絹布折扇, 閑步顧盼,巧笑揉扇。只是背影, 便充滿了少女游園的輝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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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步之後, 季語薇托腮整妝,回眸之際,她對上了門口的邱蕪瀾。
那本就作賞景之态的表情迸發出更進一層的鮮活, 她欣悅地笑着,朝她蓮步踏來,于三米之外款款行禮。
邱蕪瀾撫掌,“丢開那麽久了,底子還在。”
季語薇起身,持扇的蘭花指一收,将折扇握進掌心。
那妙曼的端莊頃刻被丢開,她從戲裏出來,又成了季語薇。
“這話說的,好像我真學過似的。”
邱蕪瀾回憶道,“你家裏不是有少兒組的古典舞獎杯麽。”
“小學畢業就沒再學了。”季語薇關掉音響,“這幾年連芭蕾都不怎麽跳了,上次參賽還是三年前。現在在外面跳都怕丢人現眼。”
“不可惜麽。”
“我不是超人,沒法兼顧那麽多,總是要取舍的。”季語薇拎起包,莞爾道,“讓我搭個車吧。”
“你助理呢?”
“到點下班了。”
她挽着邱蕪瀾的胳膊往外走,“快一個月沒見了,去我家喝一杯?”
邱蕪瀾沒有拒絕。
季語薇最早買、也是最常住的別墅在秋葉娛樂附近。
她一早知道了自己的歸屬,在邱蕪瀾買公寓的前幾個月,就搬進了那套房子裏。
這是一套米白色的西洋別墅,比邱蕪瀾的要多一層、大兩三百平。
藝術家比任何人都更需要私人空間,她需要練舞室、練歌房、不同的琴房、錄制室以及超越財閥公主們的巨型衣帽間。
季語薇需要的很多,唯獨不需要人。
這棟華麗的別墅裏空無一人。倒不完全是在模仿邱蕪瀾,季語薇不喜歡聽見別人的腳步、呼吸,她的作息混亂,需要極致的安靜才能入睡。唯有當她離開房子時,保潔和園藝們才會上門修整。
她和邱蕪瀾回來時,保潔已經離開,一切器具纖塵不染,幾個卧室全部換上了洗曬過的被套床單。
季語薇脫了鞋,她不再上臺跳舞了,私下裏也沒落下,平時不穿帶跟的鞋子,回到鋪滿地毯的家中,更是連拖鞋都不愛穿。
“來點真家夥麽。”她自酒櫃裏取出一支淺金色的氣泡酒,又勾了兩支郁金香杯,“你最近看起來,很穩定。”
邱蕪瀾拒絕:“不了。”
“嗯?為什麽。”季語薇走向她,提着酒和酒杯的雙手繞過邱蕪瀾,松弛地交纏她的脖頸上,“你已經不會‘出軌’了,不是麽。”
“剛回來就知道了?”
“我不在公司,可我的團隊在。”季語薇指尖微晃,倒夾在指間的兩支郁金香杯碰撞,叮咚鏦響,“倒黴的小家夥,臨門一腳了,招惹上我們可愛的弟弟。”
邱蕪瀾随口概括:“緣分不夠。”
“我還是得說一句,”季語薇發笑,“這是不教而誅。”
邱蕪瀾不以為然,“他和季堯組隊三年,中途見過我無數次,不可能不知道我對季堯有多重視。”
“他連大學都還沒畢業呢。”
邱蕪瀾凝眸,“你在替他說話?”
季語薇偏首,吻上邱蕪瀾的眼,“我的蕪瀾,你不能這樣看我。”
櫻色的唇瓣貼近,邱蕪瀾眼睫顫了顫,本能閉合。
“我只是覺得他太倒黴了點。”
季語薇勾唇,回想起昨天見到的韓塵霄,愈發覺得有趣。
會是誰呢——如此了解邱蕪瀾,精準地誘使韓塵霄往她那片逆鱗上撞去。
是那位驚才豔豔的影帝,還是生來就會演戲的小弟弟。
不管是哪個,都讓季語薇感到有趣。
無論他們搶得頭破血流,邱蕪瀾都在她的懷裏。
這種占有感讓季語薇快樂得頭皮發麻,比擁有一屋子寶石還要開心。
她的唇向下游移,細碎地吻着邱蕪瀾的面頰,最終到了她的唇間。
她伸出舌尖舔舐,吮咬着她的下唇。
“喝點酒吧,”她再次請求,于交纏中呵氣,“一點點。”
邱蕪瀾扶着她的腰,同意了。
兩支郁金香杯,季語薇只倒了一杯。
坐在露臺的吊籃裏,她輕啜一口,攬着邱蕪瀾的肩膀,将香甜的酒水哺給她。
“嗯……”不知是誰發出舒服的鼻音。
她們相擁而坐,一口一口喝盡了那半杯陽光般的酒液。
“漂亮麽——”季語薇搭着邱蕪瀾的鎖骨,美眸微醺,柔情似水,脈脈補充了後半句:“我的數據。”
簽約秋葉四個月,季語薇發了新歌、參與了三門綜藝、累計簽約九千萬商單代言,這一個月又全國巡演六個城市,直到昨天下午才返回瑚城。
“漂亮。”邱蕪瀾撫過她濕潤的眼角,“漂亮得挪不開眼睛。”
季語薇牽起她的手,五指插.入指縫,将其按在自己心口,“是我好,還是宋折凝好?”
提起宋折凝,邱蕪瀾眸色微深。
開庭在即,宋折凝本人卻去了國外。
聽說她正在拍攝電影,從時間上看,上映的時間會在《紅絲鴛》之前。
雖說電影和電視劇沒什麽可比性,但秋葉新舊兩張門面同時撞上,必然會引發熱議。
《紅絲鴛》的首播收視率會被拿去和宋折凝參演過的電視劇比較;宋折凝的新電影則會被拿去和華君潤主演的電影相比較——這兩項已然可以預料。
秋葉娛樂蒸蒸日上,邱蕪瀾不缺錢和技術經驗,但現象級的成功可遇不可求,需要一定運氣。
即便是宋折凝自己,也沒能複刻過她巅峰值的業績神話。
這場較量存在風險。
“今天也見過兩位老師了,”邱蕪瀾詢問,“有把握麽。”
季語薇的演技一直不被看好,邱蕪瀾知道那是她為了擺脫演戲在故意扮醜,但凡看過季語薇的演唱會舞臺,都不會認為這個女人不會演戲。
她的臨場反應、舞臺表現力震撼得無與倫比。
上萬人的現場,她在音樂中醉生夢死,勒令所有看見她、聽見她的人進入伊甸園,忘記自我,由她掌控情緒。
邱蕪瀾相信她的演技,可她也确實沒有見過季語薇演戲。
她的女一號位并非邱蕪瀾推薦,那時候宋折凝還沒有和她反目,邱蕪瀾也還沒有下定決心将季語薇收回,是季語薇聽說了秋葉影視城的試刀作後,自己跑去了劇組試鏡。
據導演說,她的表現相當出彩。
《紅絲鴛》是一部典型的大女主劇。
女主父親戰敗,國破家亡時,年幼的女主在戰火中走失,被買入梨園,成為了紅極一時的名角。
男二買下了她,作為家妓驅使,後送她入宮獻藝,被華君潤所飾的國君看中,納為姬妾。
女主憑借技藝寵冠六宮,她一生嘗盡辛酸,最終聯合父親舊部之子——季堯所飾的男三奪取了政權,成為垂簾聽政的國太。
常見的劇情,要想脫穎而出,就要在動作臺詞、服化道和演員演技上下硬功夫。
寵冠六宮的技藝不是空口白話,既然女主披着一眼被國君看中的人設,那演員也要有一眼驚豔觀衆的實力。
有舞蹈功底的明星不少,可會跳又能唱,還有流量的年輕女星僅季語薇一人而已。
“說實話,确實不容易。”季語薇又倒了一杯,這一次是獨飲。
“我是會唱,但戲腔和流行樂、美聲不是一個領域;我也會跳,古典芭蕾和古典舞也完全不一樣。”
她飲下半杯,提着酒瓶往杯中續,“好在是拍攝,可以不斷重來,還能靠鏡頭和後期遮瑕。”
邱蕪瀾沉吟,“真要來不及,動作上的困難點你列出來,找替身;唱詞上,可以用配音。”
“我的聲音還算是有辨識度,誰能給我配呢。”她以擔憂的口吻講述着猖狂。
“這是我來到你身邊後的第一個大項目,蕪瀾,我要給你最大的誠意。”
“聽起來,你很有把握。”
“我可沒這麽說。”季語薇将杯子貼在臉上降溫。
她笑望着邱蕪瀾,在剔透的酒杯和淺金色起泡酒的襯托下,那張臉靡顏膩理,已然有了讓一國之君見之傾心的顏色。
“要是我失敗了,你還會愛我嗎。”
“你不會失敗。”邱蕪瀾撫上她另一側醉紅的臉頰,“語薇,你是這個時代少見的藝術品。”
季語薇磨蹭她的掌心,呼吸間都是甜甜的酒氣,像是一只撒嬌的小狐貍。
“讓我和澤安澤然結婚吧,蕪瀾。”她側頭舔吻她的掌心,愛戀凝望她,“我想生下你的孩子。”
撕開那層柔情蜜意,一雙翦水秋瞳裏灌滿了泥漿般渾濁黏膩的愛欲。
邱蕪瀾沒有立刻回答,注視着她的季語薇立刻發現了,邱蕪瀾臉上閃過一絲動搖。
她最終還是拒絕:“澤安是個老實的孩子;澤然已經有女朋友了。”
“是麽,真遺憾。”
季語薇嘴上說着,心裏也确實遺憾,盡管如此,她從未勾搭邱蕪瀾的兩個弟弟,更沒有提及邱承瀾。
就如華君潤故意撺掇韓塵霄攻擊季堯一樣;季語薇同樣清楚邱蕪瀾的底線所在。
她很早就進出邱家本家,卻始終和邱蕪瀾季堯以外的邱家人保持距離。
那瓶酒被季語薇喝盡了。
從吊籃上下來時,她踉跄不穩,向前栽去。
邱蕪瀾扶住了她,她栽進了邱蕪瀾懷裏,手裏最後一杯起泡酒灑濕了邱蕪瀾的胸襟。
對着那塊水印,她懵憕地發了會兒呆,旋即吃吃地笑了起來。
笑聲如絲勾魄,漸漸轉至清亮,她笑得停不下來,好一會兒才用指尖觸上了那塊濕布。
“我知道很多總裁都會被女人的酒杯撞上,可是蕪瀾,你不應該呀。”
她仰起頭,露出桃花般的醉顏,“為什麽不躲呢。”
“你和那些女人不一樣。”那雙潋滟的醉眸倒映出邱蕪瀾理智、淡然的雙眼,“你不會把衣服洗幹淨還給我。”
“嗯?嗯……好吧,我會清理的。”季語薇醉得思緒遲緩,全然倚靠着邱蕪瀾而站。
她低下頭,伸出舌尖舔過那片酒漬。
小貓似的幾下輕舔後,她用貝齒咬住布料,含進口中吸吮。
邱蕪瀾一顫,冷白的皮膚漫上熱度。
她扣住季語薇的腰和後腦,用了一點力度禁锢。
……
那件被酒灑了的衣服如邱蕪瀾所料,不僅沒有被洗幹淨,也沒有回到她手裏。
“我得走了。”邱蕪瀾親吻過季語薇的發梢,最近那裏又變成了和她一樣的卷度。
季語薇披着那件衣服趴在床上,胸前淡黃色的酒漬暈成大片,除這件衣服外,她不着寸縷。
“童話裏的總裁會在□□好後留下家族信物,現實裏的總裁也該留下支票。”季語薇笑盈盈地戳她,“你就這麽走了?”
邱蕪瀾觸上自己的耳垂,接着又撫上脖頸,發現全都空空如也後,拿起了季語薇擱在床頭的手機。
她拇指按上去的瞬間,季語薇的手機完成了指紋解鎖。
半分鐘後,她将手機遞給季語薇。
季語薇掃過上面的數額,唇畔的笑意愈深,“你和澤安真是親姐弟——有時候,一樣的呆板無趣。”
她懶懶地支起上身,摟住邱蕪瀾,不讓她走。
“你對男人有那麽多小把戲,怎麽就不能哄哄我呢。”
“我有點擔心季堯。”邱蕪瀾道,“下次吧,下次有拍賣會,我會叫上你。”
季語薇斂眸,片刻後松手。
“好吧。”她說。
邱蕪瀾離開後,季語薇照舊披着那件衣服在別墅中行走。
這棟別墅有地下兩層,最下一層、完全隔絕天光的兩百平米只做一個用途——
潮濕的地下,空氣中水含量極高,四壁貼硬質瓷磚,對聲波吸收極少。
這是一個巨大的混響室,兩百平米分割成多個房間,每一間都儲存着大量瓷器。
嗆——
清靈的瓷碎聲兀地響起。
半人高的紅瓷瓶被推到在地,四分五裂,碎瓷迸濺。
聲音被牆壁回彈,飽滿清晰,久久不息。
季語薇陶醉地閉眼,哼着舒緩的曲調。
她拿起一支粉彩瓶,指甲輕敲瓶肚,空心的瓷回應出悅耳的振音。
她側耳傾聽,享受夠了這份輕振,繼而将其高舉。
镪——
高亢的瓷碎聲随之響起。
“哈…”
那柔媚的臉上充盈着迷醉,待聲音消止,她迫不及待地拿起了第三個、第四個……一如賣火柴的女孩般追尋着幻象,接連不停地劃亮火柴。
瓷碎聲宛如甜美的鮮血,季語薇汲取了這些華美的聲音,似蒼老的吸血鬼在攝入鮮血後重返青春。
她在聲聲碎瓷裏容光煥發。
直到一地齑粉碎片,無落腳之處。
層疊的碎瓷如叢生的荊棘包圍了季語薇。
尖銳鋒利的邊緣縱橫斜插着,她赤着足,腳背上的青色血管被一片瓷壓着。
季語薇仰頭,呼吸這這裏的空氣,将滿地瓷碎的殘音吸入體內,回味着方才的聽覺盛宴。
可她還是有點低落。
蕪瀾、她的蕪瀾……
季語薇抓上胸前那塊酒漬。
不知從何時起,那一筆筆轉賬、那些珠寶美服已無法令她熱血澎湃。
跟在邱蕪瀾身邊越久,她對財富名利的阈值越高,從前那些天文數字已觸動不了她。
如同那些獎杯獎牌,到手之後只讓她膩味,比起獎杯本身,她更期待的是邱蕪瀾看見她獲得成就後的愉悅。
這種感受絕不能對邱蕪瀾訴說。
季語薇撫上微腫的唇瓣,回憶邱蕪瀾給她轉賬時的那一份寵愛。
她喜歡她野心勃勃、欲求不滿的樣子,喜歡她拿着成績去找她索要權力和財富。
季語薇原以為這是邱蕪瀾愛她的表現,是獨屬于她的愛,可在和韓塵霄聊過之後,季語薇陡然發現:
邱蕪瀾偏愛的不是她一個人,她愛所有貪財之徒。
“惡魔。”季語薇撫唇輕笑。
簡直像是專門引誘惡欲之人的魔鬼,她熱衷滋長人們心中深埋的欲望,将他們變成利欲熏心的狂徒。
與此相反,她對輕視名利的人感到棘手。
所以她疏遠華君潤,對無法疏遠的季堯糾結又困擾。
是誰把邱蕪瀾培養成這幅惡劣的模樣的?
一地瓷片殘骸中,季語薇抱着衣服如夢似幻地微笑。
她的蕪瀾,壞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