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40章 第四十章
季語薇從洗手間出來, 徑直走去邱蕪瀾身邊落座。
以往那個位置是秋葉一姐宋折凝專屬。
幾乎是在季語薇坐下的那一刻,宋折凝也進入了會場。
她坐在距離邱蕪瀾最遠的側翼,和秋葉娛樂的席位保持相當遠的距離。
這一幕充滿了話題和爆點, 記者們連忙按下快門,近景、遠景、錄像全部安排上。
主持人開幕後, 由邱蕪瀾致辭。
她走上了臺,留在桌面上的手機倏地彈出一條又一條消息, 震個不停。
季堯掃過,季語薇笑道,“她的新朋友?”
季堯沒有動手機, 季語薇伸手, 把它拿了過來。
她對着臺上演講的邱蕪瀾晃了晃手機, 在得到邱蕪瀾漫不經心的一瞥後, 欣然劃開屏幕, 浏覽起彈出的對話框。
看着上面每隔幾秒就多出一條的新消息, 季語薇抵着下巴, 興味盎然地按下語音鍵。
季堯側頭,看見季語薇湊在手機前,用華麗磁性的男聲回複道:“蕪瀾在忙。她知道了, 讓你回去好好休息。”
說完, 她盯着屏幕撲哧粲笑, 将手機放回邱蕪瀾的席位,倒扣屏幕。
她順過耳邊的碎發, 坐在最中心的席位上, 專注地望着臺上的邱蕪瀾,表情優雅甜美,唯獨眼底鋪了一層細碎的戲谑。
等邱蕪瀾演講結束, 回到座位上,她翻開倒扣的手機看了眼,面不改色地将它倒扣回去,認真聽着主持講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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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語薇微不可察地勾唇,笑容與當年猜中邱蕪瀾高中志願時如出一轍:得意且竊喜。
季堯将這一切收入眼中。
邱蕪瀾還沒有把韓塵霄正式介紹給自己的親朋好友,大家知道他很特別,卻沒有人清楚韓塵霄到底有多特別。
現在,他和季語薇都清楚韓塵霄的分量了——
比之前的那些要重一點,可遠在季語薇之下。
收回目光之時,季堯觸到了季語薇的視線。
她如同巡覽國民的皇後,對他行了一個淺淺的撫胸禮。
這一禮結束,季語薇回正視線,收斂一切小動作,穩靜地在位子上坐到了最後。
在季堯還沒有被邱蕪瀾抛棄的時候,他曾在她的要求下,研究、觀察了多年季語薇。
邱蕪瀾稱她為自己的試驗田。
她從季語薇身上得到最直觀的消費心理,通過觀察、試驗,她将這些物欲化作一個個商業創意、營銷手段,又反哺到季語薇身上對她進行調整、修正。
多年來,季語薇像是一個鎖住四肢、囚禁于籠的試藥人,被邱蕪瀾掐着下巴,灌進了無數甜蜜的毒藥。
她寵愛她、縱容她,因為季語薇的完美,也因邱蕪瀾自己都沒有察覺的那一分愧疚。
在季堯看來,那分愧疚不僅是因為姐姐仁慈善良,也是人為引導的結果。
正如邱蕪瀾判斷的那樣,“季語薇很清醒”。
她清醒地知道邱蕪瀾需要她做什麽,她是自己走進籠子,自己給自己套上鎖鏈。
她犧牲時間精力,換取了名利雙收。
這本是一個正常的雇傭關系,雇傭者付出金錢,被雇傭者付出勞動。
邱蕪瀾絕不欠她,季語薇得到的遠比她付出的要多,可她卻不斷擺出受害者的姿态,一而再再而三地暗示邱蕪瀾——
她在壓榨她,她毀了她。
她要邱蕪瀾時刻意識到:她穿她的衣服、戴她的飾品、模仿她的發型,皆因邱蕪瀾扭曲了她的三觀;邱蕪瀾必須為此負責,用更多、更豐厚的財富填補由她一手造成的扭曲拜金心理。
季堯望着燈火輝煌的臺上,瞳孔微微渙散,眼底蒼茫而虛無。
姐姐,太善良了。
處在權力的旋渦之中,她卻背負了善意,以至于母親去世的當年,身處叛逆期的少女,竟然能冷靜地對待登門的小三、理智地看待小三帶來的孩子。
十幾歲的邱蕪瀾就已明白,母親的死和任何人都沒有關系,如果非要指責某一個人,那麽比起季葶和季堯,邱岸山才更合适。
她是如此的公正、客觀、理性、高潔,完美如神祇,卻被兩個弟弟指責冷血,被哥哥判定為了利益不擇手段、泯滅了良知。
她愚蠢、幼稚的血親們根本不懂她,她只是成熟理性地沒有遷怒無辜者而已。
微弱的刺痛穿過太陽穴。
季堯甩了甩昏脹的頭,再度擡眸,邱蕪瀾身邊的季語薇消失了,剩下一團灼熱的漆黑。
那團黑色黏膩地燃燒着,如同深海的觸角,貪婪、邪惡、蠢蠢欲動地試圖觸碰邱蕪瀾,将她吞噬包裹。
季堯環顧四周,整個會場都沒了人影,只有一團團燃燒着的色塊,或黑或紅,或大或小,或冰冷,或灼熱。
它們形态迥異,卻無一例外,全部緊盯着邱蕪瀾,随時準備将她吞吃入腹。
季堯感到惶恐、感到躁戾,他十指律動着,試圖抓到點什麽——消防水槍、滅火器,又或者只是身前的餐刀。
無論什麽都好,他需要撲滅這些蠢蠢欲動、時刻窺伺姐姐的威脅。
“怎麽了。”清冷的聲音拂過耳畔。
季堯閉了閉眼,再度睜眸,幾個閃爍的雪花屏後,一道道光鮮亮麗的人影又回歸了視野。
他轉頭,對上邱蕪瀾關切的眼眸。
“人太多,有點悶。”他道。
“回去吧。”邱蕪瀾說,“自己打個車?”
季堯搖頭。
他不能離開,邱蕪瀾四周有太多觊觎的視線。
哪怕如今他成了毫無用處的花瓶偶像,再無任何話語權,他也必須待在姐姐身邊,替她探查危險。
四個小時的慈善晚會結束,季語薇膩在邱蕪瀾身邊,蹭她的車回去。
她是自己坐車來的,一到會場就讓助理開車回去了。
“小唐畢竟是女孩子,太晚回去不安全,我讓她先走了,一會兒能麻煩你捎我回去麽。”
季語薇總是這樣溫柔,在內在外都有美名。
鄰席的人聽了暗中贊嘆,邱蕪瀾也沒有理由拒絕。
去地下車庫只有一個出口,他們在電梯間與宋折凝碰了面。
正值散場,電梯久久未來,空氣裏若有若無夾帶竊竊私語。
誰也沒有開口向對方打招呼,各自站在兩扇電梯門前。
今天的邱蕪瀾脫下了貫穿的素色西裝,
今天的宋折凝穿着一身純白的西裝高定。
季語薇莞爾,她忽而上前,挽住了邱蕪瀾的胳膊。
她歪頭,俏皮而自然地倚在邱蕪瀾肩上,抱怨電梯:“怎麽這麽慢呀。”
宋折凝身邊的助理瞄了她一眼,不是衆人都認識的經紀人岚,而是從前給岚打下手的芳若。
“幹什麽,”芳若剛剛探頭,宋折凝便輕斥,“歪歪斜斜的,站好。”
芳若無奈地回正身體,眼觀鼻鼻觀心。
悠悠的笑聲自側邊傳出,季語薇的笑宛如弦顫,美得推散了空中的竊竊私語。
所有人的目光都彙集于她一身,她在衆人的注目下半掩嘴唇,淺淺地打了個哈欠。
她玩着自己的發梢,和邱蕪瀾的纏在一起。
環境安靜得詭異。
直到電梯打開,一方先行離場。
季語薇偏頭同邱蕪瀾咬耳朵,“我以為你會繼續當個‘大格局’的老板,主動向她打招呼。”
即将進入寒冷的室外,灰色的西裝外套先一步罩在了邱蕪瀾肩上,她對給自己披外套的季堯颔首,一邊回答了季語薇。
“我又不賤。”
季語薇吃吃地笑。
邱蕪瀾察覺出了點什麽,“你不喜歡宋折凝?”
“我恨她,”季語薇收緊了邱蕪瀾的手臂,呢喃自語,“我對她的恨,由來已久了。”
簡先送季語薇回去,快到回到別墅時,接到了市區公寓物業的電話,物業稱有一個年輕男人在邱蕪瀾門口蹲了兩個小時,問她是否認識。
“叫什麽名字?”簡問物業。
“他說他叫…韓塵霄。”
簡回頭望向後座的邱蕪瀾。
邱蕪瀾披着季堯的西裝,靠在他懷裏半夢半醒地小睡,沒有聽清簡說了什麽。
季堯替簡重複了一遍,“姐姐,塵霄哥在公寓門口等你。”
邱蕪瀾轉頭,埋進更舒适的區域。
她攏緊身上的西裝外套,閉着眼,困倦喃喃,“随他去。”
二十多歲的男人了,該長點記性。
季堯腦中那一絲疼痛驟然消散,前所未有的舒緩安寧。
他彎眸,與邱蕪瀾靠得更緊。
臨近過年,後半夜飛起了小雪。
別墅中的智能管家已提前打開了暖氣,季堯将邱蕪瀾從車中抱出,輕柔地放去床上。
上樓梯的過程中,邱蕪瀾倏地睜眸,淩厲地看向抱着自己的人。
看見季堯的臉後,她複又松弛下來,閉上眼睛昏昏睡去。
邱蕪瀾不喜歡身體騰空、交由別人控制的感覺,但如果是季堯,那還算能夠忍耐。
目前為止,他沒有背叛的跡象,可以信賴。
電熱毯提前開了半小時,邱蕪瀾躺進絲滑的床鋪裏,被溫暖包裹。
季堯開了床頭的小燈,打了溫水替她卸妝、換衣。
收拾好一切,他熄滅床頭燈,為邱蕪瀾掖好被子。
正欲離開,睡夢中的邱蕪瀾惺忪呓語:“什麽聲音……”
季堯望向窗外被冬風拉扯的樹梢,輕聲回答,“沒什麽,姐姐,只是刮風下雪了。”
邱蕪瀾緩緩睜眸,她從暖融融的被子裏伸出手臂,攬住了季堯的後腦。
“回去太冷了,”那只手輕柔地撫摸季堯的發絲,“在這裏睡吧。”
窗外的風呼嘯而過。
因季堯在晚會上的那一句“有點不舒服”,邱蕪瀾打破了自己疏遠季堯的決心。
比弟弟獨立更重要的,是弟弟的健康。
季堯愣怔着,一股滾燙的激流蕩滌過全身,他的十指莫名顫栗。
另類的喜悅和興奮使季堯如同小狗打噴嚏一樣,渾身哆嗦了一下。
他清洗幹淨自己,輕手輕腳地去了另一側躺下。
幾分鐘後,邱蕪瀾翻過身,抱着他的頭頸,将他摟入懷裏。
少年用鼻尖親昵地磨蹭她的鎖骨,被邱蕪瀾不輕不重地扯了扯發根制止。
她鎖着他,像是孩童抱住了完全屬于自己的娃娃,這種絕對的擁有感,令人無比安心。
小雪飄飛了半宿,臘八節左右,正是一年最冷的時候。
淩晨五點半,秋葉娛樂附近的公寓小區,保潔們開始了樓道清潔。
9棟樓道裏,阿姨提着掃把畚鬥上樓,猝不及防在業主門前看見了一團人影。
高大的青年抱着膝蓋,歪頭睡在門口。
她吓了一跳,低呼出聲,青年霍然睜眼,從地上爬起。
“哎呦,吓死我了。”保潔拍着胸口,“你是什麽人啊,怎麽蹲人家門口。”
韓塵霄怔怔張嘴,扭頭看了眼身後緊閉的房門,凍得發紫的手僵硬地從口袋取出手機。
淩晨五點半,聯系界面上空空蕩蕩,沒有任何消息。
“你到底是什麽人啊,”保潔伸出了掃把,提防地指向他,“我要叫保安了啊。”
“別、別,”韓塵霄躬身道歉,鑽進電梯,“不好意思,我這就離開。”
走出公寓,迎面的風雪砭骨襲來。
他哆嗦了一下,望向漆黑的黎明,醉宿後的眼中布滿血絲,紅腫且迷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