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hello大家好, 歡迎來到這一期的《做客》。”
《去你家做客》是一檔在嘉賓家裏進行的訪談類節目,四名MC,兩男兩女, 一男一女固定主持人,另外兩人則是用來擡升話題度的嘉賓, 每季一換。
節目打着“探訪各個行業精英”的旗號,聚焦的大多是小有名氣的博主和社會名流。
其中不乏白手起家的創業者, 也不乏窮奢極欲的富二代,節目組甚至進入過外國旁支公主的宮殿,早期偶爾會爆上熱搜, 如今幾乎沒了聲息。
本該收拾收拾關門大吉的時候, 天後季語薇突然加入了最新一季, 給節目回了點血, 可整體看來依舊不溫不火。
這是季語薇目前唯一的非音樂類綜藝, 而這一期, 則是她加入秋葉後錄制的第一期《做客》。
本期的嘉賓, 是季語薇的新上司——秋葉娛樂副總裁,邱蕪瀾。
宋折凝元旦發文後,圍繞秋葉娛樂的爆料層出不窮。
大衆還留有記憶, 節目從放出預告開始就受到了不少關注, 今天的這期收視率更是達到了近兩季以來的高峰。
女主持站在鏡頭舉起右手, “這裏,是今天嘉賓每天上班的地方。”
鏡頭拉遠, 她舉起左手, “這裏,是她的房子。”
她說完繃不住笑了,“這也太近了吧!真的就是在公司隔壁買了個房子。”
男主持打斷, “別人可能是在公司旁邊買了個房子,但我覺得,我們今天的嘉賓,是在家旁邊買了個公司。”
玩鬧了一會兒,男主持把話題引到了季語薇身上,“今天的這位嘉賓呢,是小雨推薦的。聽說你們兩個人是青梅竹馬,從初中就是同學?”
“是的。”鏡頭前的季語薇一身藕色及膝裙,法式卷發慵懶地披在肩後,她微微提唇,帶着點俏皮得意,“我的這位老同學不太喜歡陌生人進家門,為了節目,我可是求了她整整兩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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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苦你了,好長啊,‘整整兩天’!”
季語薇嗌嗌地笑着,等他們打趣完,才解釋道,“是真的整整兩天,半夜我都埋在她耳朵邊念——‘參加《做客》好不好’。”
三人哄笑着鼓掌。
只有極少數的人知道,這句話不是誇張,也不是玩笑。
開了個活潑的頭,四名MC前往了嘉賓的住所。
位于瑚城二環的高檔公寓,安保設施、小區環境都讓人賞心悅目。
“不知道是不是看多了豪宅,我怎麽覺得有點普通呢……”女主持走在前面,男主持接話道,“其實不是房子普通,是這裏的房子和我們嘉賓身份匹配之後,顯得普通了。”
“對!我看到嘉賓的名字後,以為會是什麽特別私密高級的豪宅,起碼也得是個別墅。”
“別墅區遠,有錢人也讨厭通勤啊。”
他們邊走邊聊,乘着電梯上行。
一梯一戶的設計,電梯出來直對唯一的大門。
“你好。”
女主持上前,按下了門上的電子鈴。
少許,房門打開,露出了這期《家訪》嘉賓的真容。
穿着米灰針織衫的女人,紮着松散的側馬尾,發尾打着優雅的卷。
見到門外一行人,她笑着打了聲招呼,“你們好。”
“您好您好。”女主持熱切地伸出雙手,“邱總,久仰大名,我是《做客》的主持人,山山。”
“你好。”邱蕪瀾側身讓出進門的位置,“進來吧。”
攝影師先一步入內,廣角鏡頭掃了一遍全景。
後面的主持人在寒暄之後,和邱蕪瀾進入了閑聊式的訪談。
“這邊是有多大呢?”
“套內一百七。”邱蕪瀾領着幾人緩步在攝像後,“六室兩衛。”
“現在的市場價大概多少?”
“聽說是十萬多,我差不多是九年前買的,那時候五萬一平。”
“九年前,那時候您還在讀書吧?”主持人在客廳停下。
“是,還在上大學。我高中畢業後逐步接手了一些工作,有時候下班晚,學校宿舍鎖門了,總得有個可以去的地方。”
“您高中畢業就開始工作了?”
邱蕪瀾道,“開始跟着學了,主要就是在會議室倒倒水、做做記錄,給領導當下司機和翻譯。”
“天吶,”幾名MC驚訝道,“完全不能想象咱們邱總以前幹的是這些活兒。那現在秋葉娛樂的那些領導,對上您時豈不是很尴尬。”
“尴尬的是我。”邱蕪瀾笑道,“從‘小邱’變成了‘邱總’,對方資歷又高。有時候跟他們出去見客戶,我都還習慣站在旁邊。
“記得有一次去外地談一個大項目,我緊張得一宿沒睡,第二天腦袋懵懵的,對客戶張嘴就是:‘您好,我是陳總的助理,叫我小邱就行’。”
女主持聽得樂不可支,季語薇笑吟吟地望着邱蕪瀾,在邱蕪瀾看過來時,短暫對視了幾秒。
營銷,還是營銷。
邱蕪瀾所有的出境,全部都是半真半假的營銷。
她的确有兩年的基層輪崗經歷,這是真事;
後半部分則是虛構。
季語薇認識的邱蕪瀾就算三天不睡覺,也不可能跟在別人屁股後面,忘了自己是誰。
她的矜驕流淌在血液裏,怎麽會讓人僭越。
男主持笑了之後又道,“但我想一下那個場景,一個年紀和自己女兒差不多大的女孩兒,迅速成為自己的上級,這個過程中會不會有什麽……”他欲言又止,措着辭道,“比如說,你是依靠家裏之類的。”
邱蕪瀾颔首,“對,會有,這也是實話,我确實依靠了家裏。秋葉娛樂是我哥哥創立的,公司一些股東,也是看着我長大的。”
“那聽到這些話,您是怎麽想的呢,”主持人問,“會覺得委屈嗎,好像自己再怎麽努力都被掩蓋在‘邱岸山的女兒’‘邱承瀾的妹妹’的光環下。”
邱蕪瀾沉吟道,“上學那會兒有,現在——”她擡眸問向主持人,“進門時怎麽說的?‘邱總,久仰大名’,我也想知道你們仰慕的是我哪一個名字,‘邱岸山的女兒’還是‘秋葉娛樂的副總’。”
幾人發出贊嘆,“那必然是‘秋葉娛樂的副總’。”
“謝謝。”邱蕪瀾道,“可見這些年我動搖了點光環。我父親也不是生來就是‘邱岸山’,他也曾是‘某某某的孩子’。我未必能做到他那麽成功,盡力而為吧。”
幾人感慨地鼓掌,“說得好。”
他們一邊聊一邊參觀了所有房間,在陽臺深綠的吊籃瀑布中,發現了一團淡紫羅蘭的毛絨球。
“啊~”主持恍然大悟,“這就是那個被開除的鹦鹉!”
“對。”邱蕪瀾笑着點頭。
“它真的會念新聞聯播嗎?能不能給我們念一段?”
“可以。”邱蕪瀾在虎皮鹦鹉面前揮了揮手,“來讓哥哥姐姐們聽一下,你是怎麽被開除的。”
淡紫色的小鹦鹉倏地挺起了胸脯,一陣粗噶、詭異的節奏從它喉中發出。
幾人愣了下,旋即大笑出聲。
“是那個前奏嗎?”“确實很像!太絕了!”“您到底聽了多久的新聞聯播啊!”
他們留在陽臺逗弄了一會兒這只上過熱搜的鹦鹉,很快轉向了其他房間。
走到廚房時,女主持驚訝道,“廚房好大,烤箱、步入式冰箱、水浴鍋……一個兩個三個——好多鍋!”
她上前摸了下竈臺,扭身問邱蕪瀾,“邱總,您還自己下廚嗎?”
“我媽媽廚藝很好,把我嘴巴養得很挑剔。”邱蕪瀾站在門口道,“我不太習慣外面的食物,只要有空,就自己做飯。”
“您會自己做飯!”女主持看向季語薇,“小雨會做飯嗎?”
季語薇點着唇思索着措辭,不等她開口,邱蕪瀾便道,“她會拌草。”
季語薇噗嗤笑了出聲,“是的,我很擅長做沙拉。”
當主鏡頭移開,進去拍攝廚房細節時,季語薇走到邱蕪瀾身邊,嬌嗔地推了下她,壓低了聲音抱怨,“我還想說自己會做點家常菜的,你幹嘛呀。”
邱蕪瀾掩着唇,輕聲對她道,“算了吧,以後在其他綜藝上暴露了,還得花錢給你公關。”
季語薇不滿,“你不相信我。”
“是的。”
主鏡頭回來,兩人立刻分開站好。
收音話筒就夾在衣領,季語薇瞥了眼自己的随身PD,确認對方的鏡頭始終對準自己,把剛才那一段完整地收錄了。
“真是一應俱全。”參觀完廚房的主持人們驚嘆着,“邱總,您平常幾個菜啊。”
“不一定,看時間。”邱蕪瀾了然,“想在我家吃飯?”
“可以嗎!”
“可以啊,”她泰然應允,“你們買菜。”
“好诶,是總裁做的飯!”
走了一圈,看過所有房間後,幾人在露臺坐下。
“這邊采光很好诶。”女主持誇獎了幾聲房子,問起了自己最關心的問題,“邱總,我們來的時候對您的住宅給予了很高的期待,想問一下,為什麽您選擇住在了樓房裏,有錢人不應該都住別墅嗎。”
“對我來說,時間很寶貴。”邱蕪瀾給幾人倒了花茶,“我也不喜歡通勤呀。”
“哇好香謝謝。”
“剛才我們逛了一圈,六個房間,主卧、次卧、書房、衣帽間、健身房,還有一個房間有點空,是儲物間嗎?”
“我是把它當做儲物間的,後續應該會是嬰兒房。”
“哦~”幾人意會地笑了起來,“邱總有結婚對象了嗎?”
“還沒有,”邱蕪瀾道,“這個房子只是為了通勤方便,我一個人住其實是用不了那麽大的,不過家裏人覺得…索性一步到位。”
她的神色有些淡,女主持敏感地覺察出了些什麽,“您後期會想要回歸家庭嗎?”
“我不知道。”邱蕪瀾搖頭,“我爸沒怎麽特意說過這件事,倒是身邊很多長輩會擔心。畢竟到了這個年紀,我們家又一個都沒有結婚的,他們覺得男人晚點沒關系,可女人生孩子太晚,對孩子對身體都不好。也是一種善意的關心。”
“那您自己是怎麽想的呢?”
“我會有一點恐懼,對一個生命負責一輩子的感覺太沉重了。我做不到放棄手中的事業,也不忍心我的孩子每天只能和媽媽見面一兩個小時,甚至要依靠手機見面,那太殘忍了。”
邱蕪瀾輕嘆,“但随着年齡增長,會有越來越多這方面的關心;每天回來,看見那個小房間,心裏也會有點壓抑。”
“所以你把那扇門一直關着。”
“是的,算是一種逃避。”
“小雨是怎麽想的呢,”主持人看向季語薇,“你和邱總同齡,會有這方面的壓力嗎?”
“我很感謝我的父母,他們很開明,從來不會要求我什麽年紀必須結婚、必須生孩子。”季語薇道,“我對婚姻比較随緣,可能哪天遇到對的人、對的時機了,就會進入下一階段;要是遇不到,那維持現狀也很好,我不覺得我現在的生活有什麽缺失。”
季語薇說這話的時候,鏡頭轉向了邱蕪瀾,捕捉到她臉上不經意流露的羨慕和失落。
談話告一段落,按照先前的承諾,幾人下樓去買食材,等着邱蕪瀾一展廚藝。
買菜小隊兩兩分組,女主持和季語薇一道,在路上聊起了邱蕪瀾的訪談。
“我沒有想到,像她那樣的女性也會有催婚催生的壓力。”女主持感嘆,“在外人眼裏,她算是含着金湯匙出生,大學期間就創業成功,人生才剛起步就什麽都有了,最後還是會被要求回歸家庭。”
季語薇低聲道,“蕪瀾媽媽很早就離開了,她爸爸很疼幾個孩子,對他們的婚姻沒什麽要求,但蕪瀾平時接觸的都是年紀比她要大的人,他們多少還是會有一種‘女人最好應該教父相子’的想法。”
她幫邱蕪瀾再度強調——催促邱蕪瀾的是別人,和秋葉集團董事長邱岸山無關。
“就算家裏沒有壓力,社會上的壓力也還是很大。”女主持低落道,“剛才她說那個儲物室的時候,我都覺得好難受好窒息,每天從職場回到家,一開門就是一間嬰兒房。”
季語薇拍了拍她的背,無聲地安慰。
她想起自己第一次來這個小區的情景。
“你也不常住,買這麽大做什麽。”她意有所指地玩笑道,“三室兩廳,還是學區房,準備在這兒結婚生子了?”
剛剛二十歲的邱蕪瀾若有所思着,旋即對季語薇伸手。
“嗯?”季語薇朝她走去。
她撫過她的劉海,欣悅不已:“很好。”
第二天,邱蕪瀾賣掉了剛買的新房,換成了同小區的另一套,一套更大的房子,整整六室。
季語薇不解,“你就偶爾在這兒睡一下,哪裏用得到這麽多房間。”
“用得到。”邱蕪瀾篤定,“我會用到的。”
十年前,在那個尚未出現“996”流行語的年代,邱蕪瀾已然洞察了未來的輿論趨勢、想好了十年後的自己該向大衆展現什麽樣的形象。
“如果你想要結婚,現在是收益最大的時候。”兩年前,她曾試探過季語薇,“沒有男人能拒絕你。”
“我知道。”季語薇呢喃,白皙的雙臂勾上邱蕪瀾的脖頸,“可惜,我先遇到了你。”
她輕蹭着邱蕪瀾的鼻尖,“你呢,你會結婚麽,那麽多人都想要和你、和邱家聯姻。”
“邱家不需要聯姻。”邱蕪瀾說,“婚姻,只會稀釋我們的財富。”
季語薇吃吃地笑了出聲。
她貼近了邱蕪瀾,偏頭吻上她的唇角,柔聲輕語:“看,這就是我離不開你的原因。”
她用過了頂級,無論如何都無法再屈就凡品。
餘光掃過沉浸在女性共情之中的女主持,季語薇專注起挑選食材。
邱蕪瀾沒有對她深聊過邱家的事情;她只是模糊地知道大概。
這個龐大家族的光鮮亮麗表外下,是暗不見底的扭曲。
為了穩固家族、防止出險分崩離析的局面,早期家主定下了“血統論”的價值觀。
邱家人對血統有着超乎常人的執着,封建時代早已結束,他們卻依舊沉溺在血統的教條裏。
近親聯姻,不可避免地産生了各種畸病,最近幾十年,邱家人終于接受了近親繁殖有害的論調。
他們不再有生理上的殘疾兒,但扭曲的家族思想、遺留下來的病态基因,令主支的孩子們遺傳到了父母精神上的殘疾。
精神疾病,同樣具有遺傳性。
在外界因素的刺激下,這一代的長子長女病情更重些。
家庭環境讓邱蕪瀾和邱承瀾成為了血統論的奉行者,然而另一方面,他們所接觸的知識,又讓他們意識到這是錯誤的、是病态的。
為将自己的疾病終結,也為了不稀釋家族的財富權利,兄妹倆默契地斷了生子打算,這一代的邱家,将結婚生子的任務落在了兩個較為健康的弟弟身上。
“或許有一天我會結婚,會有自己的孩子。”邱承瀾曾對邱蕪瀾坦言,“但是蕪瀾,你最好不要動這份念頭。女企業家代孕,會是一件棘手的醜聞。”
“難道我不能自己生麽?”邱蕪瀾問。
邱承瀾冷厲地盯着她。
片刻,邱蕪瀾笑道,“只是個玩笑。”
“拿身體開玩笑并不好笑。”邱承瀾嚴肅重申,“再先進的醫療都無法挽回妊娠傷害。你喜歡孩子,可以過繼澤安澤然的後代。”
“蕪瀾,你很重要。作為哥哥,我不想比較;但作為集團董事,比起澤安澤然,家族和公司更需要你在。”
季語薇知道的不多,可也斷定邱蕪瀾不會結婚。
邱蕪瀾的身份牽涉到太多東西,婚姻意味綁定、意味着風險,她是個清醒到冷血的投資專家,絕不會觸碰這種高風險、零回報的項目。
四名MC買好了食材,回到邱蕪瀾家中。
正如邱蕪瀾自己所說,她十分擅長做飯。
腌制、預熱、備菜……一切都有條不紊地進行着,時間串聯得嚴絲合縫,沒有丁點浪費。
邱蕪瀾做飯的時候,季語薇就在客廳茶幾櫃裏扒拉零食,幫其他幾個人拿飲料、找紙巾,替她招待另外三名MC。
她對這個家裏的一切都了如指掌,俨然是另一位房主人。
三菜一湯端上桌時,幾人爆發出低呼。
“這也太好吃了,難怪你說你吃不慣外面的飯菜!”
“聽說邱總從來不去員工食堂,現在知道原因了,人家都自己帶飯。”
邱蕪瀾笑着道了聲謝謝,自己卻沒怎麽動筷,捧着碗湯時不時喝一口。
這餐飯吃完,節目的錄制也結束。
一周後,新一期的《做客》開播。
當晚,雲書便挂上了熱搜,這份熱度持續了近一周,陸續有新的熱搜出現。
#季語薇邱蕪瀾#
#磕到了#
#三十歲女性困境#
“把營銷和人資叫過來,開一場短會。”邱蕪瀾放下手機,“讓官媒發布一封感謝信。”
簡低頭記錄邱蕪瀾說的話。
“感謝這段時間民衆對我和語薇的關心鼓勵,中年女性在職場上的壓力,我們深有體會。秋葉娛樂現發布社招,歡迎三十歲以上的女性加入我們。”
人力總監聽完,“雖然是向上的限定,但也會涉及年齡、性別歧視的風險。”
邱蕪瀾颔首,“潤色一下。下班前再給一個針對三十歲女性的慈善公益,讓季語薇承接。兩條消息一起發布。”
“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