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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 章

第 47 章

謝征看向樊長玉:“你同那姓王的捕頭相識, 你速去尋他一趟,讓他帶着衙役守在城門處,必不可讓暴民入城。”

樊長玉不解:“暴民入城了, 應當也是找縣令和那些衙役的麻煩,為何要替縣令阻止那些暴民?”

謝征面上的神色是一種說不出的冰冷:“他們把性命都豁出去造反了, 你還當他們要的只是一個公道不成?他們如今要的是權勢富貴!這城裏任何一戶人家都富過那些農人, 都能叫他們憎惡入骨。再往前一步, 他們也可以是燒殺搶虐無惡不作的叛軍, 不想看這縣城被搶掠一空就按我說的話去做。”

樊長玉聽他這麽一說, 心中因為人性的複雜有一瞬間發沉, 她抿唇道:“王捕頭已經被縣令撤職了, 他的話現在在衙門不管用。”

謝征眉頭一擰, 還是道:“你只管去傳信,就說縣令被人架空了,讓他先帶衙役去城門處設防, 遇上暴民先以安撫為主, 承諾官府會退還征上來的所有糧食,也不會追究他們的罪責。”

“可官府若不退糧食怎麽辦?”

“且先穩住暴民,旁的我來想辦法。”他目光沉靜,莫名就讓人信服。

樊長玉想了想,還是有些顧慮:“你不是說,他們都造反了, 圖的是榮華富貴麽?這樣當真能穩住暴民?”

謝征看她一眼:“暴民會殊死一搏, 是因為已無退路, 承諾不追究他們的罪責, 再還給他們糧食, 他們能回到從前一樣耕種的日子, 有野心的會繼續挑唆不肯讓步,但只想本分種地被逼到這份上的,就會開始猶豫。”

樊長玉算是聽明白了,他是要那些暴民先自亂陣腳。

有一瞬她覺得眼前的言正很陌生,她好像從來就沒有真正了解過他。

謝征察覺到她的目光,問:“怎麽了?”

樊長玉搖頭,問:“我們怎麽出去?”

官兵還守在溢香樓後巷裏,從巷子口出去,必然會被守在外邊的官兵看到。她們若是打暈了官兵再走,過不了多久,倒在那裏的官兵也會被人發現,仍然會暴露行蹤。

偏偏這條巷子另一頭封死了的,又極窄,是用來排兩座屋宅間檐瓦滴下的雨水,僅容一人通過,因潮濕常年不見日光,牆壁上都全是黏膩的青苔,稍有不慎便會打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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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征看了一眼巷尾封死的高牆,對樊長玉道:“你踩着我肩翻上去。”

樊長玉估量了一下兩人的身量,點頭道:“行,我爬上去了,找個梯.子給你。”

謝征在牆根處半蹲下時,她一手撐着牆壁,一腳踩上他寬厚的肩頭。

兩個人的身高的加起來,總算是讓樊長玉攀到了牆頭,她雙臂一撐用力翻了上去,擡眼往院內掃去時,瞧見一窗戶大開的房間前,一男子正在案前提筆寫什麽,忽而銳利擡眸往這邊看來。

樊長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撿起牆上一片瓦,照着他穴位就砸了過去。

男子面露驚愕,一句話未來得及說,整個人就栽倒在了書案上。

樊長玉砸完才後知後覺那男人瞧着有些眼熟,只不過她一時半會兒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

謝征聽到裏邊的動靜,問她:“牆對面有人?”

樊長玉點頭“嗯”了一聲,說:“人已經被我砸暈了,這院子裏正好有一架竹梯,你等等,我去搬過來。”

她說着就跳下了牆頭,身形靈巧得跟貓兒一樣。

那竹梯不長不短,剛好夠搭上院牆,樊長玉順着竹梯爬上牆頭後,把竹梯遞到了高牆另一邊,才讓謝征也順利到了院子裏。

他進屋看了一眼被樊長玉砸暈過去的人,眼底劃過一抹異色,道:“是書肆東家。”

趙家的這處宅子,怎就剛好在溢香樓隔壁?

心中的這絲疑慮讓他多掃了書案上沒寫完的信件一眼,那信因為趙詢倒下時毛筆重重劃的一筆,不少字跡都被墨跡蓋了下去,但還是能辨出個大概。

謝征眸色陡然轉涼,離開時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袖子不小心打翻了硯臺,濃墨潑灑了一桌子,髒污了那份沒寫完的信紙,連帶趙詢的袖子和半張臉也全是墨跡。

樊長玉聽他說這是書肆東家後,本就有些心虛,再瞧見謝征打翻了硯臺,可以稱之為心驚肉跳了,她結結巴巴道:“我……我把你東家給打了,你又把他硯臺給弄翻了,他不會記恨你吧?”

她記着謝征在書肆寫時文來着,上次那四十兩不說還有定金在裏邊麽?

謝征微微一愣,沒料到她擔心的竟是這個,冷沉的神色消退了些,道:“無妨,他不一定記得你,也不知我來過。”

樊長玉一想也是,自己都差點沒認出他來,他是個富商,每天見的人多了去了,肯定也不記得自己了,當下大松一口氣。

趙府是一座二進的宅子,阖府卻幾乎不見一個下人,樊長玉和謝征很容易就從趙府角門溜了出去。

樊長玉心說她們折騰這麽一趟,還不是因為溢香樓前門和後巷都叫官兵給看守了起來,她忍不住道:“俞掌櫃和樓裏的夥計都叫那狗官給抓去大牢裏了,他們為何還要派人看着溢香樓?難不成就為了找俞寶兒?”

謝征神色幽沉,只說:“不無可能。”

樊長玉神色頓時有些憤憤的:“那些狗官心腸也恁歹毒了些!”

為了殺雞儆猴連個孩子都不放過?

謝征沒接話,道:“那孩子叫我暫放到了幫你趕車的老伯那裏。”

樊長玉之前為了送貨,租了那老伯一個月的牛車,姑且也算是信得過的人。

但讓那老伯帶着一個富家小公子,還是很容易叫人覺出不對勁兒,樊長玉道:“我去王捕頭家時,把寶兒一并帶過去。”

謝征點了頭,二人分道揚镳時,他看着樊長玉,似想囑咐她一句什麽,但最終什麽也沒說。

倒是樊長玉見他欲言又止,困惑問:“怎麽了?”

天陰陰的,讓謝征的眸色看起來也比平日裏暗沉,他說:“若是暴民進了城,你只管保全自己就是。”

頓了頓,又道:“不要輕信任何人。”

樊長玉聽得心口一跳,擡起眼看他:“你是不是要走了?”

突然同她說這樣一些話,實在是很不對勁兒。

謝征一噎,臉色不太好看地道:“雖然我也不是什麽值得信任的人,但眼下你還是可以信我的。”

他走後,樊長玉留在原地怔了片刻,才趕車老伯那裏接俞寶兒往王捕頭家去。

王捕頭聽說了暴民的事,亦是大驚,在房間裏來回踱步幾趟後,對王夫人道:“把我的捕快服拿來。”

王夫人去內室拿衣服時,王捕頭看着樊長玉道:“你這夫婿,能有這番見識,人又敏銳,怕是不簡單啊……”

樊長玉說:“他家從前是開镖局的,可能是比旁人見多識廣些。”

王捕頭說了句難怪,換上捕快服服後,就先出門去找之前手底下那班人。

王夫人送他走出家門口,面上憂心忡忡的。

樊長玉不知謝征接下來的計劃是什麽,讓王捕頭一個被革職的捕快出去做這些,是有風險的。

可一旦暴民進城搶掠,無路可退後,野心和貪婪也會跟着暴漲,如同開葷的猛獸,再也停不下來了,必須得把這頭猛獸扼殺在沾染鮮血前。

她想了想對王夫人道:“您先前說,您這裏有縣衙和縣令府上的地圖?”

王夫人遲疑點了頭,問:“有是有,丫頭你想做什麽?”

樊長玉說:“我聽我夫婿話裏的意思,征糧的事鬧成這樣,縣令八成是被人架空了,咱們要不把縣令救出來?旁的不說,得先給王叔恢複捕快的職位,這樣王叔辦起事來也方便。”

不管這會兒暗地裏掌權的是誰,但在普通百姓和衙役眼中,縣令就是清平縣最大的官。

王夫人不知這丫頭是天生膽大還是什麽,她這會兒都還有些心驚肉跳的,這丫頭卻還在想更大膽的事,她想到去阻擋暴民的丈夫,定了定心神道:“這太冒險了些,我跟你一起去。”

樊長玉想了想,道:“有個不那麽冒險的法子,不過還是得請嬸子幫忙。”

王夫人神色一動。

-

溢香樓。

一輛馬車駛向了溢香樓後巷,停在了距巷口不遠處,卻不見車中有人下來,溢香樓後門的守衛不動聲色打量起那輛馬車。

其中兩個兩人對了個眼神,正準備過去看看,巷子另一邊卻突然竄出一道黑影,掄起棒槌對着餘下兩個守衛的後腦勺一砸,兩個守衛當場暈了過去。

樊長玉在王捕頭家換了一身小子的衣裳,臉也用鍋灰抹黑了,叫人辨不出她原本的五官,一腳踢開溢香樓後門上的封條後,跑進了溢香樓。

那兩個準備去查看馬車的守衛連忙大叫:“有殺人同夥闖溢香樓銷毀罪證了!”

又跟進去要捉拿樊長玉,樊長玉就在門後等着他們呢。

等人一進來,她一棒槌扔過去就砸暈了一個,後邊那名小卒拔刀要砍樊長玉,樊長玉側身一躲,一腳把他踹進了後院的潲水缸裏,那潲水缸頗深,那名小卒整個人折在裏邊,半天沒撲騰起來。

樊長玉進屋去片刻後,用鬥篷裹着個什麽東西抱懷裏快步離開了院子。

那小卒歇斯底裏大叫:“賊人跑了!賊人跑了!”

這番動靜早已驚動了溢香樓正門那邊的守衛,一群穿着捕快服卻明顯不像捕快的人兵分兩路從巷子兩頭追來,卻只瞧見一小個男子懷中似抱了個孩子,匆匆上了停在巷口的那輛馬車。

不及一衆官兵追上,那輛馬車便跑遠了。

飛雪飄飄灑灑,駕車的人穿着一身粗布衣裳,帶着鬥笠叫人看不清面容,但那一甩鞭的架勢,顯然也是個練家子。

有從正面圍堵過來的官兵要上前去攔,那駕車的人手上甩出另一條鞭子,長約一丈有餘,打在身上便是皮開肉綻,左右一掃,圍過來的官兵便只躺在路邊哀聲嚎叫了。

官兵頭子大喊:“定是樓裏的同夥帶着那小崽子跑了,快些叫人增援!”

一支哨箭射向灰蒙蒙的天空,縣衙很快也派出了一隊官兵過去。

車上的人正是樊長玉和王夫人。

王夫人對整個縣城大街小巷再熟悉不過,拐了幾個彎就将一衆官兵甩在身後,樊長玉跳下車前道:“勞煩嬸子先引着這些官兵溜兩刻鐘,兩刻鐘後便不管他們了,自己脫身就是。”

王夫人把鬥笠往上擡了擡,問:“兩刻鐘,你那邊來得及嗎?”

樊長玉說:“我夫婿應當是去縣衙了,我這邊再去縣令府上就是,官兵們傾巢出動來抓俞掌櫃的兒子了,我們再怎麽也能找到縣令。”

車上自然也沒有俞寶兒,她之前用鬥篷裹了從溢香樓抱出來的,不過是一床小被子。

王夫人便只叮囑了句:“萬事當心!”

樊長玉說:“嬸子也是。”

馬車放緩了速度,樊長玉在無人處下車後,又七拐八拐地進了一條巷子,朝着縣令府宅所在的方向去。

-

樊長玉抵達縣令家門口時,卻發現宋母也在這裏。

她貓在暗處,只瞧見宋母帶着個年歲極小的丫鬟,拎着大包小包的東西站在縣令家門口,臉上挂着恭維的笑意:“硯哥兒就要上京趕考了,很是挂念大小姐,這不,讓我買了這麽多小玩意拿給大小姐……”

門口的管家道:“宋舉人有心了。”

他命身後的小厮把宋母忍痛買的那些珠花首飾都收下了,卻不說讓宋母進門去坐坐的話。

宋母笑得臉都快僵了,接連吃了好幾日的閉門羹,又不甘心花銀子買了這麽多禮物後還是不得縣令一家待見,道:“前些日子夫人誇我那鞋樣子好看,我今兒特來找夫人吃茶,順便把那鞋樣子拿給夫人。”

管家只道:“夫人感染了風寒,這還沒見好,宋夫人有什麽東西要給夫人的,交給老奴便是。”

宋母原本還覺着縣令門楣有些低了,等宋硯高中,一縣令之女,不一定配得上自己兒子,只是礙于在這縣裏,還少不得縣令照料一二,才同縣令夫人熱絡。

先前縣令夫人一心想把兒女的婚事定下來,她心中小算盤就打得噼啪響,只用着個舉人娘子,進士娘子的甜頭吊着縣令母女,卻并不應定親的事。

縣令夫人偶爾逼得緊了,她又哭哭啼啼便拿出宋硯剛退親說事,說宋硯是個孝子,為了她,才擔着薄情寡義的名聲同那殺豬的樊家退了親,哪想那樊家,如今就差逢人就說是他宋家對不起她了,說怕宋硯這麽快又定親,愈發讓那樊家女嫉恨,若是讓她散播些風言風語出去,必然會影響宋硯的仕途,兩家人反正遲早都是親家,又何必急于這一時。

縣令夫人也就被她這番話給唬住了,平日裏二人一起吃茶看戲,縣令夫人對她一向熱絡。

過年時,宋硯剛好在燈會上同樊家鬧出了醜聞,宋母為此一度覺得擡不起頭來。

她怕縣令夫人低看自己兒子,雖說一開始只想騎驢找馬,可這事讓宋母突然擔心了起來,萬一兒子沒考上進士,去不了京城當官,放眼整個清平縣,還是跟縣令一家結親最為風光,這才在大年初二就拿着東西去縣令府上拜年。

哪曾想,竟吃了閉門羹。

宋母當天回去氣得險些嘔血,怕影響兒子溫書,沒敢把這事告訴宋硯,她自己卻是暗下決心,一定要同縣令家修複關系,這兩日一直往縣令家中送禮。

走不通縣令夫人的路子,又走縣令千金的路子,奈何送禮送到了今日,還是連縣令家的大門都進不去。

宋母只覺自己的臉面像是被人扯下來扔在腳下踩,走時連一點笑意都擠不出來了,臉色鐵青,走過街角後才敢狠狠往地上唾了幾口:“什麽東西,不過一縣令女兒,真當我硯哥兒求着娶?給東西好意思腆着個臉收,卻連讓我進去坐着喝口茶的話都沒有?”

樊長玉背身在街邊一攤位前假裝挑揀東西,将宋母的話聽得分明,淺淺斜了遠去的宋母一眼,雖然早就不把宋家當回事了,但看到宋母這副嘴臉,還是只能感慨一句惡有惡報。

心道那縣令一家最好是看穿這母子倆是什麽貨色了,才不搭理他們的。

她繞到縣令家後牆,順着靠牆根的一棵樹爬上去,翻到了牆內。

王捕頭當了十幾年的捕快,給好幾任縣令做過事,對這座宅子的地形很是熟悉,樊長玉看了王夫人給的地圖後,大概也能知道是府上的布局,這應該是廚房了。

她貼着牆根不動聲色往外走,摸過一道垂花門後,正好瞧見那管家進門來,她忙躲到了牆拐角處。

管家帶着宋母給的東西乞求一守衛模樣的男子:“軍爺,這些都是咱未來姑爺給小姐的,您就通融通融,讓小的拿給小姐吧。”

縣令府上的管家做事竟然要求一守衛?

這顯然不正常,樊長玉豎起耳朵聽。

那守衛只冷笑一聲:“和之前那些東西一起扔廂房去吧,要是走漏半點風聲,你們腦袋都別想要了!”

管家顯然被吓住了,唯唯諾諾不敢再作聲。

樊長玉忽覺把控了縣令府的這群人肯定不簡單,呼吸聲都放得更為細微綿長了些。

她注意到整個縣令府,庭院裏的積雪都沒人清掃,不知是縣令一家被控制,底下的人消極怠工,還是有人下了令不讓掃雪。

畢竟有積雪在,走過庭院裏的人不管腳步聲放得又多輕,踩在積雪上總會發出聲響。

樊長玉正沉思着,忽聽聞身後有腳步聲傳來。

她一回頭,跟一端着托盤的小丫鬟視線撞個正着。

小丫鬟剛想放聲尖叫,就被樊長玉逼近一手刀劈暈了,她一手接過丫鬟手中的拖盤,一手扶着丫鬟,四下看了一眼,用腳挑開邊上一間房的房門,帶着丫鬟走了進去。

片刻後,樊長玉一身丫鬟服飾,端着托盤明目張膽走了出來。

轉過那邊拐角時,檐下的侍衛掃了她一眼,樊長玉低着頭走過,往之前管家離開的方向去了。

她提前看過地圖,加上方向感不錯,根據府上的布局沒費多少工夫就找到了管家所住的地方。

推門而入時,管家正坐在椅子上兀自神傷,瞧見樊長玉,差點沒被吓死,整個人都摔地上去了,一邊痛得龇牙咧嘴,一邊又要擺出老管家的譜,寒着張臉喝問:“你是哪房的丫頭,好大的膽子!”

樊長玉覺得這縣令都被人看管起來了,那麽革王捕頭職的命令肯定也不是縣令下的,縣令現在指不定還指望着王捕頭來救他老命呢。

她便道:“我是王捕頭的人。”

管家臉上的怒意一僵,随即差點喜極而泣,“還是王捕頭老辣,一眼看出縣衙這些日子不對勁兒……”

樊長玉見他頗有要哭訴上半天的意思,皺眉打斷他的話,只問自己想知道的:“府上是怎麽回事?”

管家淚漣漣道:“前些日子薊州府那邊不是下令征糧麽,有一隊持薊州府将腰牌的官兵前來監督征糧事宜,我家大人聽說要按一人一石征糧,求情說這是要把百姓往絕路上逼,可上邊來的大人以征糧令壓迫,讓我家大人照做就是。”

“我家大人無法,只得下令征糧,可那些去征糧的官兵,卻在鄉下打死了農人,我家大人怕到時候鬧到薊州府賀大人那裏去,烏紗不保,想提前去薊州府請罪,就叫那夥從薊州來的官兵給看押了起來。他們自稱是西北節度使魏宣的人,說一切聽他們行事,如今賀大人都被節度使革職了,又言我家大人阻礙了征糧大事,先行在府上看押起來,連夫人和小姐都不得外出,也不可見客。”

樊長玉眉頭皺得更緊了些,她聽說過魏宣此人的名字,泰州征糧的慘案,就是他縱容底下的人鬧出來的。

她心中一時也沒底,若是魏宣殘暴無道,當真用這樣的方式強行征糧,王捕頭在城門口就算一時勸下了暴民,魏宣轉頭又帶着軍隊去殺那些百姓又如何是好?

樊長玉想了想,說,“要不咱們把魏宣派來的那個大官綁了,讓縣令把征上來的軍糧還給百姓。”

綁了那個頭頭,那個頭頭就沒法下令殺百姓了。

管家哆嗦着雙唇,都顧不上她說的後半句,光是那前半句後就差點吓得他三魂丢了兩魂:“綁……綁了?在這府上的軍士有十幾人,個個武藝高強,縣衙也全是他們的人,如何綁?”

樊長玉說:“打不過不會下迷.藥什麽的嗎?”

管家忍不住打量起樊長玉,心說這真的是王捕頭叫來幫忙的嗎?

綁了薊州府的軍爺這得是多大的罪名?萬一那些人秋後算賬,這府上的腦袋加一塊,也不夠砍的啊!

他連連擺手:“不可不可!轉頭我家大人如何向那些軍爺交代?”

樊長玉也知道這法子損了點,但這縣令在清平縣上任三年,雖沒做什麽大惡,可也沒替百姓做什麽好事,眼下這是唯一的法子,坑縣令而已,但不用白不用!

她道:“馬家村被官兵打死了人,官兵已經逼反了周邊百姓,集結着要來踏平縣衙的暴民有數千人。你覺得你家大人到時候是不是被推出去那個替死鬼?你這個縣令府上的管家,會不會也被那些暴民一起記恨上?”

管家唇又開始哆嗦,衡量片刻後道:“府上沒有迷藥這東西,而且那些人謹慎得很,入口的東西,都會讓府上的下人先嘗。”

這下樊長玉也沒轍兒了。

管家見狀,悻悻道:“不過府上有巴豆,大廚房這會兒正熬着銀耳蓮子湯。”

-

片刻後,樊長玉端着托盤和一拎着木桶的小厮去了前院。

樊長玉的托盤裏是一白瓷盅,盅裏一個大雪梨被切開上半部分,挖空了裏邊的梨肉,再倒進銀耳蓮子湯,合上被切掉的雪梨蓋子,用文火煨的。

隔着湯盅,不僅能聞到裏邊的銀耳香,還能聞到一股清甜的梨香。

樊長玉只能感慨,大戶人家在吃上都能搗鼓這麽些新奇的東西。

小厮拎着的木桶裏,就只是普通的銀耳蓮子湯了。

當然,這些湯裏都放了巴豆。

管家滿臉堆着笑對檐下那守衛道:“天氣嚴寒,夫人體諒各位軍爺,讓廚房給軍爺們熬了些銀耳蓮子羹。”

那守衛眼角處一道淺疤,從鼻孔裏哼了一聲,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不過看得出來頗為受用。

管家似乎早就習慣他的冷臉了,讓小厮先舀了一碗銀耳湯喝下了,示意那守衛湯沒事,守衛才道:“行了,把東西放這裏吧。”

管家指着樊長玉手中的托盤道:“這是專程為裏邊那位大人炖的。”

守衛瞧了一眼樊長玉,她半垂着腦袋,乍一眼瞧上去,還真是個溫柔小意的可人,守衛臉上的笑容更冷了些,“交與我便是。”

管家谄媚道:“那位大人遠道而來,清平縣小地方,沒什麽好招待的,就讓這丫頭去吧。”

非要樊長玉進去倒不是為了其他的,巴豆雖能讓人腹瀉,但也沒法在短時間放倒這一院子人,樊長玉進去送湯,能近距離接觸那個官兵頭子,要是能制住他,那接下來可就省事多了。

那守衛臉上的冷嘲不減,約莫是想到了什麽,掃了樊長玉一眼,道:“我進去問問大人。”

他叩門而入後,對着半撐着手肘在棋盤上獨自對弈的年輕男子道:“世子爺,這府上的人非要一美貌丫鬟進來給您送湯。”

劫殺薊州府兵,假扮征糧官兵把控了整個清平縣數日的,正是崇州反王長信王之子随元青。

長信王膝下兩子,長子自小體弱多病,世子之位便落到了幺子頭上。

早些年長信王韬光養晦,随元青在外也只有一纨绔之名,直到長信王反了,他才開始在崇州戰場上嶄露頭角,手段之狠厲,甚至被稱為“小武安侯”。

聽到部下的禀報,随元青亦是冷嗤一聲,将手中的棋子丢回棋簍裏:“魏宣殘暴好色之名在外,沒理由他部下的人反是個潔身自好的,行了,讓人進來吧,小小一縣令,還能翻出點什麽花來?”

守衛領命就要退下,卻聽得他問:“斥侯可有傳回消息,魏宣帶人來了沒?”

守衛道:“還沒傳消息回來。”

随元青不自覺皺起了眉,以魏宣那草包的炮仗脾氣,得知清平縣沒征糧上去,豈能不當場就帶兵殺過來?

莫非是薊州有什麽變故?

清平縣那群暴民都快抵達縣城了,魏宣這草包不來,他這戲臺子總不能白搭。

他長指扣着桌面道:“先把從清平縣商賈百姓那裏搜刮來的錢糧運送出去,點一千人馬在城外坂坡等着,魏宣那草包不來,咱們就替他殺一殺暴民。”

守衛不解:“那些暴民是要投靠咱們崇州,世子為何還要殺?”

随元青嗤道:“無須殺盡,做做樣子徹底寒了天下人對朝廷的心就好。不殺這群暴民,其中又有多少會發洩了這一時之怒,當真去崇州投軍的?把他們逼上絕路了,他們才會真正走這條反路。”

那被故意放跑的書生,帶去薊州的消息是朝廷官兵強行征糧不給百姓活路,百姓想去薊州府問個公道,卻叫官兵屠殺殆盡。

屆時不管魏黨如何澄清,世人都只會傾向于相信書生的說辭,畢竟魏黨聲名狼藉也不是一日兩日了,而那書生字字泣血的控訴背後,是清平縣上萬條人命。

有事實依托的東西,總是能讓人更共情也更容易相信些的。

守衛忙道:“世子英名。”

随元青沒理會守衛拍的馬屁,問:“那個小崽子抓到沒?”

守衛心中一緊,道:“半刻鐘前有人闖溢香樓打傷了咱們的人,似抱着一小兒逃了,屬下已調遣了人馬去追,想來很快就會有消息的。”

随元青只道:“莫傷着那孩子,畢竟是我大哥的骨血。”

守衛多問了句:“那大牢裏的女人……”

随元青擡起一雙冷凝的眼:“我大哥的侍妾,怎麽處理,帶回去後我大哥自己決斷,先讓她在牢裏吃兩天苦頭,別讓人折辱便是。”

守衛應是。

等守衛退出去後,就有人捧着拖盤進來。

聽到那輕盈卻極穩的腳步聲時,随元青嘴角就冷冷往上揚了揚。

擡起一雙眼朝那丫鬟看去時,雖然早有預期,這縣令想讨好他,送來的人不會太差,可在這窮鄉僻壤瞧見這麽個标志的美人,眼底還是劃過一抹詫異。

尤其是對方那雙眼睛,不是燦若星辰,也不是靈動如鹿,第一眼給人的印象竟然是好看又老實,讓人擔心帶她回府上當個丫鬟,都會被人排擠的那種老實。

樊長玉可能是經常被謝征用眼風掃久了,突然被一個陌生男子用那審視般的目光盯着,她竟沒覺着害怕,只把托盤穩穩地捧了過去。

樊長玉把湯盅放桌上,一只手去收托盤時,對方噙着薄笑說了句:“膽子倒是大。”

樊長玉以為他是知道銀耳湯裏有巴豆了,手中出了些黏膩的冷汗,心道這人一看就跟言正是一類人,雖然長得沒言正好看,但也聰明不好糊弄。

老話說先下手為強,她當即就掄起托盤,做勢要往他頭上扣,對方眼神陡然一冷,伸出長臂去截。

樊長玉掄托盤卻是幌子,直接一腳踹在他腹間,随元青面露驚愕,痛得當即弓起了身子,樊長玉另一只手已用力往他脖頸後砍去。

正常人被她砍這麽一手刀,早該暈過去了,随元青卻還有力氣一把掀翻幾案阻攔她,手捂着脖頸站起來時,腳下雖踉跄卻極快地朝門口掠去。

樊長玉沒想到這人脖子竟然這麽硬,門外的守衛聽到他掀桌子的動靜後,也立馬朝着房內趕來了:“将軍?”

樊長玉早想過沒法近身擒住這家夥的辦法,當即拿出自己一早就打好結套的細繩,朝着随元青脖子就套去。

冬衣厚實,這繩索她先前收在袖子裏輕易也瞧不出。

門口的守衛破門而入時,就見樊長玉用一根繩索套住了他們世子的脖子,用力往後一拉,繩索瞬間收緊,随元青一手橫在頸間緊握着那繩索同樊長玉較勁兒,臉上不知是缺氧還是惱怒,通紅一片。

随元青臂力驚人,按理說他用力一扯那繩索,對面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就該跟個破風筝一樣被他拽過來了,可對方只腳下踉跄了一下,瞬間就穩住步子跟他較上勁兒了,拉扯的力道大如蠻牛。

随元青的脖子還是抵不過對方兩只手使勁兒,被她拽死狗一樣拽過去一把拎起來用尖刀抵着脖子時,他俊臉上一半是因窒息造成的猙獰,一半是恨不能把身後的人千刀萬剮的惱恨。

他狠佞道:“你最好別落在我手上,否則我一定把你剝了皮挂到城樓上曝屍!”

樊長玉現在是借縣令的名義挾持的這家夥,半點不怕事的用手上尖利的剔骨刀在他大腿上戳了個淺血洞:“那就看是你剝皮快,還是我紮刀子快。”

樊長玉紮的那一刀雖不深,可到底還是入肉見血了的,随元青愣是坑都沒坑一聲。

門外的一衆守衛卻吓壞了,一面是擔心他,一面則驚駭随元青竟被一女子所擒。

先前進屋來的那守衛是他親衛,名喚穆石,他當即就沖樊長玉喝道:“休要傷我将軍!”

樊長玉說:“你們按我說的做,我便不傷他。”

穆石等人看向随元青,等他示意,随元青咬牙切齒擠出一句:“按她說的做。”

卻又用只有兩人才能聽到的嗓音威脅她:“老子記住你了。”

他第一眼怎麽會覺得這女人老實!

樊長玉心說這人怎麽只記她的仇,不把這仇往縣令頭上算?明明她現在也算是替縣令做事!

樊長玉想了想,手中剔骨刀卻往他皮下壓了幾分,對着屋外的守衛道:“快放了我們縣令大人!”

穆石朝着管家看去,那眼神像是恨不能直接撕了他。

管家渾身抖得啊,就差兩眼一翻暈過去了。

片刻後,被關押多日的縣令終于走出了房間,一到院子裏瞧見這情形,也差點沒當場厥過去。

他寧願繼續在房裏被關一年也不要一出來就面對這樣的場面!

随元青嘴角噙着薄笑問:“我的人已放了縣令,你現在可以放了我了?”

似乎怕樊長玉擔心他報複,他這會兒倒是成了個溫文爾雅的貴公子:“你放心,我便是要抓你,也會等你徹底逃出去後再抓你,不會現在動手。”

恰在此時,一軍士從大門外急跑進來:“報——暴民聚集于縣城城門外,縣衙的囚犯全被放了出去,搶了征集的軍糧運送去縣城門口,說要全數退給鬧事的暴民!”

随元青氣得臉都扭曲了,笑問樊長玉:“你們這制定計劃的人考慮倒是周全。”

樊長玉沒理會他,縣衙那邊的事,八成是言正的手筆了。

眼下自己手上這個人是個燙手山芋,真要了他的命,那自己可就是殺了個大官,這輩子怕是只能帶着長寧去山賊窩了。

但若是放了這人,自己以後肯定沒好日子過。

她看向縣令,“縣令大人,清平縣鄉下的百姓因征軍糧反了,您總得給百姓們一個交代才能平息衆怒。”

說着眼神就往被她挾持着的那人身上瞟。

縣令聽說暴民逼到了縣城門口,當場臉都白了,暴民一旦進城,那非得殺幾個貪官不可,他這個清平縣縣令,必定是頭一個祭旗的。

他死了,轉頭上邊要個交代,還會把屎盆子扣在他頭上,畢竟他政績确實平平,死人又是最好背鍋的。

縣令看到樊長玉那個暗示的眼神,他雖說對上邊的人膽小如鼠,但能在官場上混,那也是個人精,瞬間就明白了樊長玉的意思。

思考一番可行性後,瞬間心花怒放。

是啊,他不敢拿這群人怎麽樣,暴民那邊又需要一個交代,何不順理成章地把這夥人推出去,讓他們給暴民交代?

縣令腆着個懷胎八月一樣的肚子,臉上的肥肉顫了顫,沒看看隋元青:“征糧是諸位将軍帶來的軍令,事到如今,那就勞煩諸位将軍去城門口向百姓們給個說法吧。”

暴民們怎麽處置這些人,是暴民們的事。

随元青只冷笑一聲:“好啊,那就去城門處給個說法。”

穆石接觸他的眼神,心中了然,面上的怒意也跟着收了收。

他們在城門外的半坂坡上埋伏了一千人馬,屆時只要一鳴镝箭,山上的人馬殺下來,屠了整個清平縣都不在話下!

-

清平縣郊外,一隊打着薊州旗號的兵馬浩浩蕩蕩從官道上蜿蜒走來,為首的老将正是賀敬元,他着一身重甲,身上那份儒雅便被壓了下去,面上更多的是威嚴。

只是到底上了年紀,須發花白,這些天又沒怎麽合眼,人瞧着精神頭不甚好。

鄭文常駕馬落後他半步道:“也許是那書生誇大其詞罷了,小小一清平縣令,豈敢借着征糧魚肉百姓?我帶兵過來替您看一趟就是了,您何至于親自跑這一趟?”

賀敬元搖頭,目光蒼老而威嚴:“清平縣有鹽湖,在征糧的檔口出了這事,其中緣由只怕不簡單。”

他話音方落,前方便有一斥侯快馬揚鞭而來,“報——前方十裏坂坡處,發現一支潛伏于山林間的崇州軍!”

聽得斥侯報信,饒是鄭文常,後背也激出一身冷汗來。

作者有話說:

長玉:最讨厭裝逼的人,言正除外。

随元青(被捆豬繩套脖子又被捅了一刀):……呵。

抱歉更晚了,本章發100個小紅包給寶子~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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