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42章
紅綠燈路口,霍宗池盯着後視鏡,對着跟在他車屁股後的一輛綠色小電瓶車危險地出了會兒神,到許芸熙提醒他時,才聽見後車對他響了幾聲響亮的喇叭。
“抱歉。”
和許芸熙見面時約在咖啡廳,霍宗池不懂咖啡,照着對方點了一杯,三口喝完後,對方笑得很甜地問他是不是很喜歡這裏的咖啡。
霍宗池沒有表情地說他只是覺得有點渴。
許芸熙說:“舒玉姐很早就跟我提過你,說你這幾年忙于事業,所以在社交方面有所欠缺。”
說完後,可能覺得這話太直白,怕傷到人,歉疚地将手貼在唇邊,道了聲對不起,“我研究生畢業後就到廠裏工作了,平時也比較忙,疏于社交,跟你的情況有些像。”
霍宗池說:“她說的沒錯,你說得也沒錯。”
許芸熙松了一口氣,笑笑說:“老實說,沒見到你的時候我真有些緊張,我是第一次相親,沒有經驗,原本只是想借此機會拓展一下交際,看來……我們在這點上應該能合得來。”
“是的。”
霍宗池低頭看了看自己的空杯子,裏面放着一個像挖耳勺大小的勺子,想到今天到家時,雲頌摔碎一套青花瓷碗碟,然後用手撿起來,說可惜了,這一套就單剩一個勺了。
霍宗池告訴他沒關系,全扔了吧。
雲頌還戀戀不舍說可惜。
對霍宗池,他還不如對一套瓷盤子在意,反常地既沒有把霍宗池送到門口,也不像往常一樣講句一路順風。
霍宗池跟他比就輸了一大截。
聽見霍舒玉在家第一反應不是害怕他們會起沖突,而是擔心雲頌也許會在霍舒玉的幫助下逃走,卻只聽見雲頌這麽叫他霍先生,急于澄清與他的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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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有說不出的煩,對沖動答應與人見面也是後悔,他與這個許芸熙話都說不上幾句,許芸熙也告訴他,她是本着交友的信念才出來這一趟。
相親?談不上。
在和雲頌有實質性關系後的今天,是否還能毫無顧忌地和女孩子約會,霍宗池不能完全确定,可一到這裏坐下來,喝完咖啡,聽到對方為了氣氛竭力找尋話題,霍宗池又覺得自己能夠确定。
于是在許芸熙咖啡沒有喝完,他就很快向人說明:“對不起,其實我是同性戀。”
“天呢。”
許芸熙着實驚訝,像霍舒玉說的那樣,她擁有極高的素質和禮貌,對精心準備後第一次見面的相親對象粗魯無禮地戲耍自己的行為,沒有在第一時間潑他一杯水或是給他一巴掌,而只是瞪了瞪雙眼,蹙眉道:“天呢……”
“我不知道怎麽回答你,我身邊沒有接觸過這樣的群體,”許芸熙笑得很尴尬,但這種尴尬又表現得十分大方,是一種明晃晃知道錯不在自己的大方。
“雖然你很坦誠,但我覺得這真是……我沒辦法對你說沒關系。”
對這樣的冒犯,她思考了一會兒,要求霍宗池送她回去,她不能再心平氣和地與霍宗池交談。
霍宗池點頭說:“可以。對不起給你造成不愉快,其實來與你見面,也不是我的本意。”
“好了,再說就有點惹人煩了,”許芸熙站起來,跨上自己的包,道:“也希望是你向舒玉姐說清緣由,我和舒玉姐一直是很好的朋友,我相信她不是故意整我……不是我說,你的坦誠應該首先對自己的家人,不然也不會有今天這個約會了。”
她把他當成無恥之徒。
霍宗池沉默了,事實上關于成為無恥之徒,他也是前幾分鐘才确定下來的事。
過了一個路口,因為在路邊發現少見的麥芽糖賣,許芸熙請霍宗池将車暫停在路邊,等一等她買一些糖。
霍宗池跟在她的後邊,看一把錘子砸在糖塊上,糖塊四分五裂,一些蹦起來彈到人的臉上,鼻腔彌漫香甜氣味。
他跟着說:“我買一點。”
許芸熙沒挨着他,刻意站遠了些,敷衍地問,霍先生也愛吃糖。
這雖然不是她的專利,但看見霍宗池這樣粗犷的外形,難免與他将這種甜津津的小玩意聯系不到一處去。
“不愛吃。”
“那怎麽——”
許芸熙看了看他,想到什麽,臉色一下變得不太好看。
也是在這個時候,霍宗池擡頭時看見不遠處戴着綠色頭盔的雲頌,抱着兩顆碩大無比的柚子,與他對視。
霍宗池眉毛皺起來,剛想張口叫他站住,與他對視過後的雲頌轉身騎上電瓶車就跑。
霍宗池付完錢,動作很快打開車門請許芸熙先上車。
許芸熙就這麽不明就裏地被半推着坐上去,看他慌張的樣子,茫然地問:“怎麽了?前邊出什麽事了?”
霍宗池沉默地發動車,踩住油門很快沖上前去用別停雲頌,導致雲頌沒法躲避地,最終停靠在路邊。
下了車,先是看了下後座車窗,又扶了扶往下掉的頭盔,埋頭不吭聲。
“你在這裏幹嘛?”霍宗池下車,怒目圓睜的。
雲頌支支吾吾,“出來……見朋友。”
“什麽朋友?”
兩個多小時前還在家裏刷盤子的雲頌現在帶着頭盔出現在他的面前,沒有跟他說過一聲!
雲頌說:“你別這麽緊張,我就是太悶了,買個柚子就回家。”
“沒做什麽為什麽見到我就跑?
霍宗池該怎麽形容自己此刻糟糕地心情,他對雲頌做過什麽傷天害理的事嗎?即使是最大程度的所謂傷害,不也是發生在你情我願的前提下嗎?他已經對雲頌作出最大程度的忍讓,甚至違背天性地承認他受到影響取向變化,雲頌卻在看見自己後連聲招呼都不打!
“一會兒買柚子,一會兒說見朋友,你嘴裏還有一句實話嗎?”
雲頌說:“其實……就是買柚子,我怕你生氣,因為沒跟你說這件事。”
“你讓我生氣的時候還少?”
“那也是……”
他覺得自己應該為此回應,頓了很久沒有想出下文,随即又開始心慌。
“也是什麽?你看什麽?”霍宗池挑眉,問:“你知道我在這裏?”
“怎麽會?”雲頌說,“我什麽都沒看見。”
“撒謊能再明顯一點嗎?”
雲頌大概是看見了,行為有些忸怩道:“你別站這兒了,我自己會回去的,你有事就先去忙啊。”
說完使使眼色,讓霍宗池別忘記那車上還有人。
霍宗池咬牙說等下回去再跟你算賬。
雲頌覺得人真是不能做壞事,每次不想什麽就偏偏來什麽,就是知道霍宗池出去約會才敢偷了電瓶車鑰匙放心出門。
舒玉姐明明說他們已經定好了餐廳,會到遠一點的地方吃飯。
雲頌在街上逛了逛,看見新鮮柚子價格很好,不曾想買個柚子都能撞見他。
天氣很好,心情原本也不錯,現在一切都毀了。
雲頌抱着頭盔進門,發現霍宗池已經出現在家裏,不知道他怎麽開的車,回來得這麽快。
氣氛就像隆冬露重霜寒,冰得人打冷顫。
被霍宗池詢問出去見了誰,被說他的手機步數記錄很多,被像犯人一樣審訊的雲頌終于煩躁,說:“逛市場哪有不走路的?”
“你不是騎你最愛的車,也要走那麽多路嗎?去見誰不能說?”
雲頌笑了:“我難道只能和你一個人講話嗎?我也要有我的生活。”
“你出去見誰了?”霍宗池實在沒有忍住,凡涉及到付家,他就禁不住嘴巴變得刻薄,“請你吃炒飯的朋友也會帶你去高級餐廳消費嗎?你是去見付家人了吧!”
“你為什麽知道我去哪裏消費,”雲頌一驚:“你監控我?”
本來心中只是個疑影,現在直接被當事人坐實,霍宗池冷笑,對自己的行為認得也坦蕩:“對,我監控你,誰知道你再出去搞出什麽事情來,又會不會像以前一樣做些見不得人的事騙我出賣我!”
“果然,去見付家哪個人了?”
“我就不配花一點自己的錢吃點好東西嗎?”
雲頌的眼睛簡直包不住一丁點淚水,過去種種都是他心裏的痛,他們有過屬于兩個人的曾經嗎?為什麽現在信誓旦旦地說得像一定雲頌才是那個背叛者。“而且我出賣過你嗎?”
是不應該喜歡他而不是利用喜歡背叛他,對這樣看重感情的雲頌來說兩者絕對存在本質差別,沒有的錯誤他不會認!
“什麽時候出賣過你?”雲頌哽咽,“我對你怎麽樣你不清楚嗎?”
“別再裝了!”霍宗池脫口而出:“你沒出賣,打電話和我撇清關系的時候沒見你這麽可憐。”
那通電話……
電話!
“那個電話又不是我要給你打的!”
雲頌吼出聲,急得臉色通紅,原來這件事不是只有他一個人耿耿于懷。
“那時候我根本不知道你發生了什麽事,因為付習州受傷,我去給他輸完血,他們紮了我一針,付習州喂我安眠藥,後來我醒來,記不清了……我都不知道你為什麽這麽生氣,說要見我,付習州說你親口跟他講你根本不想見我!挂了電話我就被關起來,後來,後來——”
雲頌哽咽幾次,差點說不下去。
霍宗池怔了怔,蹙眉表示這又是雲頌的一面之詞,像是接受不了一般後退兩步,搖頭說:“別說了。”
“你不相信?”雲頌很努力地呼吸讓自己平複,但擺在眼前的事實還是讓他覺得心寒,他有些崩潰地吼道:“你不相信我為什麽還要問我!我沒有背叛過你,喜歡你的時候很喜歡你!我沒有背叛你!”
那一刻霍宗池心頭顫動,有什麽東西被打碎,正要劃傷他。
或是揭開他的疤。
只有一瞬間,他居然對雲頌這句話有反向提問的欲望。
喜歡的時候很喜歡,現在呢。
那現在呢?
雲頌哭着說:“對我沒有興趣只是想讓我難過,其實已經做到了啊,要是你那麽不願意見到我,打我一頓把我攆出去不好嗎,我又不會纏着你。”
這種時候還不忘記給他下套,不知道雲頌哪來的底氣。
霍宗池冷冷地說:“你別想得美。”
“我就是想得美!”
雲頌不管不顧坐在沙發上哭,霍宗池手上心裏都想找點什麽分散注意,想點煙,又沒找到煙,叫雲頌別哭,雲頌卻哭個不停,一會兒說:“我沒有管你罵我,你管我哭。”
一會兒又說柚子都是霍宗池吃了憑什麽要罵他,霍宗池受不了地問有哪句話在罵你?當初接電話的不是你?說付習州對你不好所以想跟我走的不是你?你自己的哥哥什麽德行你不知道嗎?他說我不想見你就不想見你?你沒長腦子不會思考嗎?
說完,他自己先覺得好笑,顯得他在這個問題多麽小肚雞腸,更令他氣急敗壞是雲頌原來真就那麽傻嗎,被人騙了不知道嗎?
那你呢,霍宗池又問自己,審訊室外接一個電話為什麽相信呢,霍宗池,是不是多問一句結果就不一樣呢。
“我蠢嘛,你就是想說!”
回顧這段日子,霍宗池覺得不是沒有過與雲頌好好說話的時候,也不缺少一次兩次跟他的正常,可不知道怎麽回事,他覺得雲頌今天尤其鬧得兇。
情緒就像受不住徹底崩潰,哭得跟小孩沒有分別。
最讓霍宗池想不通的是如果真像雲頌說的那樣,這些嚴格說起來算得上好話的內容,他捂起來遲遲不說為了什麽。
早不說晚不說,就要現在說。
“我再說一遍我沒罵你蠢。”
和哭得聽不進去話的雲頌解釋是有困難的,在霍宗池說了兩遍不是說你蠢時,雲頌沖他吼了一聲:“和沒長腦子沒有分別,你別再辯解了!”
霍宗池受不了了,推開門出去,站在門階上擡頭望天。
又推開門進去,對雲頌說:“對不起。”
雲頌說:“滾吧你。”
“這是我家,”霍宗池這時已經平靜下來,對像中了邪一樣撒潑打滾的雲頌,居然生出許多包容。
雲頌抱着他的綠頭盔哭着說,“那我滾,好吧,讓我滾。”
霍宗池伸手攔他。
“你又不讓我走!”
雲頌跺了下腳,一屁股坐到地上,兩腿一伸,抱着頭盔開始流淚。
霍宗池晚上被一陣胃裏一陣絞痛疼痛弄醒,不知道吃了什麽東西,或者是不是把胃給氣壞,疼得不行。
跑去外面抽了會兒煙,又站了半個小時,吹着冷風清醒。
神不知鬼不覺地撬開雲頌的房間,看見他縮成可憐的一團,睫毛濕濕的,應該睡前還哭過,哭了那麽長時間,還能把自己收拾得幹幹淨淨上床睡覺,倒是令人佩服。
霍宗池好似心有餘悸,下一刻雲頌就會變成自己無數個夢裏的幻覺。
在聽見付景明說的那些話後,他先是覺得荒唐,而後發覺其實自己是在嫉妒。
這麽多年他一直沒有等到雲頌的解釋。
可他的行為為什麽經常與想法相悖,好像即使沒有雲頌的解釋,沒有就沒有了。
霍宗池坐在他的床邊,想起來,雲頌還是沒說他到底出去做了什麽,究竟是不是見了某位他親愛的哥哥,聰明地一哭就把事情糊弄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