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26章
雲頌覺得這是一個比他在多年前一覺醒來發現身邊起了翻天覆地變化還要令他困惑的時刻。
八年前他跪在付習州面前哭着想要真相,譬如為什麽只是喝了一點果汁就昏睡四天在醫院裏醒來,為什麽他只是說想要一點自由對自己喜歡的人好,付習州就說他已經将霍宗池告上法庭。
今天他在霍宗池眼睛裏看見頹然的自己,同樣疑惑為什麽會這樣。
付習州說了和霍宗池一樣的話,問雲頌會不會改,如果他會改,霍宗池就不用面臨那場災難。
雲頌當時的回答是我覺得我愛他。
“那不叫愛,頌頌,”付習州帶着滿臉的傷,因為肋骨斷裂無法做出動作,挨了這樣一頓揍,他卻露出勝利者的微笑,“你只是享受游戲的感覺,有人陪你玩,你就高興。”
雲頌非說不是,他愛上了霍宗池。
付習州向來喜歡幫雲頌做決定,他肯定雲頌的不叫愛,頂多是一點對玩伴的不舍。
那霍宗池對他有不舍嗎?
為什麽恨他還要給他準備專門的房間,合适的衣服還有錢,捂住林景聲耳朵的時候有沒有一點是因為不想讓林景聲也讨厭他。
一點也沒有嗎?只是恨嗎?
雲頌肩膀垮下來,整個人脫力一般,沒辦法再強撐着騙自己。
原來他根本沒有做好覺悟,到這一刻之前他都還在幻想,以為至少能得到點點喜歡。
沒有喜歡,只有讨厭。
是他沒搞清楚自己的定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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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明白了,”雲頌用很輕的聲音回答,“我再也不會說那樣的話,也不會再想逃避了,都是我的錯。”
“全是我的錯。”
他生硬地想要終止這個話題,探頭眼睛向後瞥,“聲聲呢?她一定被吓壞了,我去向她解釋解釋。”
霍宗池打量了他幾秒,扣住他的肩膀不讓他走,似乎覺得這樣認錯太快的态度也不能使自己滿意,他感到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毫無過瘾的快感。
就這麽輕輕揭過?未免太便宜了他!
“她是被吓壞了,被一個成年人無緣無故在她面前哭給吓壞的。”
雲頌歉疚地動了起來,站不穩搖晃了兩下。
霍宗池說:“她已經睡了,你的解釋留到明天再講。”
原來時間過了這麽久嗎,他蹲在這裏一點也沒有發覺,雲頌蒼白地一笑,躲開霍宗池的眼神,埋下頭,說:“你手受傷了。”
霍宗池轉動砸過牆的那只手腕,視線在破皮紅腫的指節骨處停留,只是很淺的疼痛,他後知後覺,說:“用不着你管。”
雲頌這時候無所謂了,用不着你管和不要你管,是霍宗池挂在嘴邊的話,也真的如他所說,很多事并沒有實際需要雲頌做。
怎麽辦啊。
雲頌難過想到,原來三十五歲退休的未來這麽渺茫。
“那麽等你用得着的時候就告訴我吧。”他不再自作主張。
“把這裏收拾幹淨,我有事要出門,你不要走。”
霍宗池冷漠地摔門而出,雲頌看着被砸出窟窿的門與牆上顯眼的血跡,打來清水擦了擦,不能完全擦掉。
隔天霍宗池忙完七點半趕回金水灣,他一夜未睡。
林景聲很難得起了個早,忘性大的小孩恐怕已經記不清昨夜的插曲,正在吃一顆賣相很好的煎蛋,說:“舅舅,早上好。”
霍宗池坐下,覺得渾身說不出的煩躁,天氣也不好,悶,但其實已經下過雨了,外邊挺涼快。
“為什麽這麽早起來了?”
林景聲說:“睡醒了就起來了。”
霍宗池問:“睡得好嗎?”
林景聲說:“做夢了。”
霍宗池點頭,又問:“他呢?”
林景聲說:“小頌哥哥在給你洗車。”
雲頌正在擰抹布,吹着涼風的天氣他滿頭大汗,喘着氣臉色發紅,看見霍宗池,跟對同事一樣點了下頭,繼續忙着手裏的事。
霍宗池問:“你幹什麽?”
雲頌說:“我做好早飯以後看見你的車髒了,反正沒有事,我就洗一洗,這是我的職責。”
霍宗池只覺得像誰在他心裏點了一把火,一點即燃,蹿得燒心燒肺。
“憑你這樣洗,洗得幹淨?”
雲頌歪着頭用手臂衣料擦汗,答道:“用了專門的清洗劑,以前都是這麽跟人洗的,你放心。”
霍宗池看見他眼圈烏黑,吃虧在皮膚太白,一個晚上沒睡好跟被人揍了似的。
霍宗池踹翻地上那盆水,說:“沒讓你做的事別翻出來做,有空多陪林景聲,雇你是當她的保姆。”
雲頌沒多說,也沒露出什麽不該有的神色,很平常地撿起盆子說好。
以為自己是最後一個吃飯的人,雲頌随便對付吃了一些,誰知霍宗池也跟着坐下,幾口塞完了一片面包,雲頌趕緊把剩下的東西全都推到他的面前。
“還有,廚房還有。”
吃完飯霍宗池在露臺接電話,隔着厚重玻璃門,收拾碗筷的雲頌也能隐約聽見他怒斥的聲音,生意不順脾氣暴躁,理解。
下午,睡飽後的霍宗池在家修門,叮裏哐啷一陣砸,把林景聲的好奇心重新砸了上來。
“這是怎麽一回事呢?”她在霍宗池身後繞來繞去地問,“門怎麽壞的?誰弄壞的?”
“我。”
霍宗池叼着一支沒點火的煙,本來要抽的,林景聲一來,他就遲遲沒點。
“你?為什麽?”
“不高興就砸了。”
“為什麽不高興?你很誰不高興?”
“總有不高興的時候。”
林景聲不依不饒,“你跟小頌哥哥是不是打架了?”
雲頌充當工具助手,午飯過後他趁間隙睡了半個多小時,養回了一些精神,替霍宗池圓場:“這門本來就是壞的。”
“本來是好的。”林景聲說:“這裏的門一直是好的,就是昨天才壞的,你們是不是瞞着我打架?”
霍宗池蹲着,問:“作業寫完了?”
林景聲當起和平使者來,“不能打架。”
她不知不覺往旁邊走,走到不再能聽見霍宗池問諸如作業,鋼琴,練習之類的話,邊走邊說:“誰打架都不行,千萬別打架,帶壞小朋友。”
看見他走遠,雲頌很淺地笑了一笑,說:“她真聰明。”
霍宗池回頭不善地看他一眼,仿佛這也不是雲頌有資格評價的方面。
門沒修好,窟窿補了還有印記,無所不能的霍宗池最終轉了一筆錢給雲頌說:“打電話叫人來換。”
雲頌邊收邊應,動作很快。
晚上霍宗池又要出門,在玄關處站着打領帶,可能系得不夠好,雲頌見他拆了又系系了又拆,重複了幾遍,最後聽見他喊:“你來給我系。”
雲頌說不好意思我不太會。
霍宗池重複說:“來。”
雲頌沒辦法地上前,指尖繞來繞去,打了個一看就不夠熟練的結,勉強能看,霍宗池照照鏡子沒說話,但也并不像不滿意。
雲頌把車鑰匙遞給他說慢走。
霍宗池接過鑰匙說十點我沒回來你留下。
九點五十霍宗池發短信來說回來了。這三個字後面加了個句號,讓雲頌覺得他從這個句號裏看到了較為平靜的霍宗池。
雲頌加緊收拾自己東西,趕在霍宗池下車前從他旁邊開車溜出去。
雲頌車窗是打開的,以為只要這樣和霍宗池打聲招呼說再見就好,但在兩輛車擦肩而過時,雲頌放慢速度後看見的只是霍宗池緊閉的窗戶,和副駕駛上隐約一道人影。
雲頌默默關上車窗,帶了腳油門開出金水灣,回去的路上感到饑餓。
他在樓下吃了一碗排骨面,兩塊排骨炸過後再炖煮,軟爛又香,雲頌吃得湯都不剩。
天氣涼快了一點,雲頌洗澡把水溫調高一度。
他看見自己的雙手在水流下像兩個圓形生物畸變長出五個觸角,彎了又起,起了又彎,仿佛只是在他身上寄生。
一低頭,看見雙腳也怪。
他好像不認識自己,身體很累,腦袋也很沉重,怎麽還能動呢,誰在動。
手腕上若隐若現的疤痕蔓延到他的肚臍眼,幻想中張開一個大口。
雲頌想會不會其實他已經死了,現在只是個被寄生的殼,被讀取出他臨死前的願望,于是機械地完成生前的指令。
因為真的好累。
這麽被讨厭的話,活着幹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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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章後面改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