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22章 第22章
占蔔頭做好了藥。
“取一點塗在額頭和眼皮上。”祂笑呵呵地說。
感覺黏黏的,像皮膚上貼了一只蜥蜴。
我覺得有點惡心,轉頭看獄寺君,他狀似不在意地塗抹着藥水,和我對視後立刻露出一個帥氣的輕蔑冷笑:
“這樣就受不了嗎?你對美術作業的執着也不過如此啊。”
不知道為什麽他一臉驕傲。
“哼,我對十代目就不一樣了!這次一定會守護住十代目的安全!”
我看看獄寺君因忍耐而冒出的冷汗,覺得他已經徹底陷入了瘋狂。就算現在占蔔頭說啊不好意思這個藥得內服,他也會毫不猶豫地一口氣喝個幹淨。
實在是太可怕了。我都被他感動到了,得找個機會把這事告訴沢田同學才行。
我們照做以後,占蔔頭伸出手,裝模作樣地念了一長串咒語。祂使用的根本不像現存于世的語言,聽得人雲裏霧裏。
獄寺君很快就失去耐心:“喂!好了沒有啊!?”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占蔔頭脾氣很好地敷衍着,“據說藥物生效後,看到的世界也會有所不同。怎麽樣,兩位的視野有什麽變化嗎?”
“沒有。”獄寺君毫不猶豫。
“嗯…有還是沒有呢……”我瞥了獄寺君一眼,在他發覺後做作地歪了歪頭。獄寺君一臉吃蟑螂的表情。
占蔔頭仍是笑呵呵的,對我們的話沒什麽反應。只見祂彎下身子——挺着這麽個肚子還能完成這麽個動作,簡直就是世界第九大奇跡——熟練地掀開窨井蓋,對我們比了個“請”的手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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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接下來,只要從這裏跳下去就能抵達黃泉了。”
我:“……啊?”
獄寺君:“……快走。”
我們相互推搡着,像兩個徹底放棄思考的智障,争奪着率先跳下窨井蓋的權利。背景音是占蔔頭游刃有餘意味不明的提醒。
“黃泉是妖怪與亡靈橫行的怪異之地。即便施加了‘加護’,也請兩位務必小心。可不要因為一時大意,被惡欲吞噬、變成妖怪才好~”
最後,我踮腳抱住獄寺君,獄寺君拿手扣住我的頭。有如中華街販賣的天津麻花一般,我們緊緊纏繞在一起,雙雙滾下了陰溝。
“呀嘞呀嘞,就好像聖誕樹一樣啊……”
墜入無邊黑暗前,我最後聽到看到的就是占蔔頭的調侃,以及祂緩緩被窨井蓋遮蓋住的、不懷好意的笑臉。
一陣猛烈到不科學的自由落體運動。
在這期間,我一直沒松開獄寺君的胳膊,甚至借着在上方的優勢拼命往他懷裏鑽。感知到我的意圖,獄寺君僵了一下,随即開始了瘋狂的掙紮。我們的四肢相互拍打着,但最後還是我占據了上風。
我:“獄寺君,就算變成肉泥我們也要在一起起起起起——”
獄寺君:“要死你一個人去死!我還要去救十代目目目目目——”
墜落的速度陡然加快。
空氣變得越來越富有沖擊力,刮得臉生疼。我們的上嘴皮像海浪一樣膨脹抖動起來,最後越來越大,乃至于吞噬了我們的整個身軀。
這場面就像畢加索的畫作一樣難以理解,但卻實實在在的發生了。
猶如被放入榨汁機的水果,我和獄寺君的身體被打散,接着又被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重新整合到一起。
重新踩在地面上時,再度呼吸入肺的不再是現世清甜的空氣,而是屬于異界的、不可理喻的怪誕氣體。
我們順利降落在了黃泉;經歷了剛剛那一遭——盡管四肢完好——卻不敢說自己沒有受傷。對視的一瞬間,甚至生出一種只剩下彼此的錯覺。
明明是在陰間,但是現在的氣氛有點好呢。
我清清嗓子,放柔了聲音:“獄……”
獄寺君一把甩開我的手:“十代目——!!!”
我:“……”
他聲音凄厲,滿是驚惶。我順着他的視線望去,神秘怪誕的世界同樣撲入我眼中。
黃泉,又或者說“裏·并盛”,有着與現世的并盛町別無二致的街道景象。我們現在就站在先前和占蔔頭說話的那條街,如果不擡頭的話,或許會覺得剛才的墜落全是幻覺。
——如果不擡起頭的話。
天空暗淡,是與現世截然相反的黑夜。上面既沒有星星也沒有月亮,兩根長長的鐵索從濃密雲層中伸出,将一扇鐵門吊在空中。閃電時不時的照亮門與鐵索,一片凄然慘白。
我沒有獄寺君那樣的好眼力(又或者他在自己身上安裝了十代目雷達一類的東西)。總之,将上面那些最顯眼的特征一一看完後,我才終于發現了沢田娃娃的蹤跡。
和散發着微弱白光的畫見妖怪一起,被關在籠子裏。
籠子擺在高高的神社鳥居上,明豔紅色與上空的黑白灰形成鮮明對比,活像恐怖片裏才會出現的那種活祭情景。
…咦?難道說,是被當作祭品了嗎?
我還在猜測,獄寺君卻已經三步并兩步地沖到鳥居下方,不顧遭受神明詛咒的風險、開始嗖嗖嗖的往上爬了。
“十代目!我這就來了——!”
他幹勁十足。雖說起初動作有些笨拙,但也十分可愛。我分明是充滿同伴心地跑到鳥居下,但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喀嚓喀嚓”拿手機拍了好幾張照片,準備日後好好欣賞。
獄寺君聽到聲音,抱着柱子瞪了我一眼,殺意在閃電烏雲的背景下更顯濃稠,十分上相。
雖然我不通數學物理,但也能看出獄寺君正飛速接近籠子,不需多時就能抵達目标點。
然而五分鐘過去了,十五分鐘過去了……獄寺君還在奮勇攀爬。明明他那麽努力,與鳥居頂部的距離卻沒有任何縮短,就好像中間有一段空間被無限折疊了似的。
書上說“傍目八目”:意思是旁觀棋局的人會比身在其中的看得更遠。多半就是指現在這種局面。
“獄寺君,情況好像有點不大對勁——”
我站在鳥居下,把手張開成喇叭的形狀對他喊,卻被立即喝斷。
“你給我閉嘴!只差一點了!”
獄寺君看也不看我,全副注意力都集中在了籠子上。他明顯已經陷入焦躁,卻拒絕承認任何異常,這讓我覺得他與目标的距離越來越遠了。
不過,這份不撞南牆不回頭的死心眼也是獄寺君的可愛之處。總覺得他稍有不慎就會掉進深淵裏呢。
我将手背在身後,慢慢等待着。
獄寺君滑落了下來。
“……”
眼睛被銀灰色的額發遮住了,就連抱着柱子的手臂都在發抖。
那并非全然由于心緒的激烈起伏,同時也是努力過頭導致脫力的證明。
“…可惡!明明剛才就差一點了……!”獄寺君咬牙切齒地低吼着。
說來慚愧,看着這樣深陷絕望深淵、從頭到腳都散發出挫敗感、甚至因為抱着柱子而顯得有些搞笑的獄寺君,在這樣完全錯誤的時間和地點——
我産生了強烈的親吻他的沖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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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感覺不太好。
但感覺肯定很好。
我就像周五晚上思索要不要把作業拖到周日再做那樣想了想,并沒有找到任何不這樣做的理由。
要找的美術作業和沢田娃娃都被關在正上方的籠子裏,無論如何也不會跑掉。除非目标之二的老師的鬼魂在這時從天而降,又以百米沖刺的速度瘋狂遠去。但這種事怎麽想都不可能發生嘛。
沒錯,在這裏稍微浪費個兩三分鐘是完全允許的,并不會造成任何影響。倒不如說,花的時間肯定會比獄寺君用在爬柱子上的少…嗯,多半是這樣。
我冷靜思考了一番,然後戳了戳獄寺君的肩膀。
“別來煩我!給我滾開!”他很不耐煩地說,仍是拿頭抵着柱子。
我知道,即便現在他有回頭的力氣,也不會浪費絲毫在我身上,而是會全部積攢給第二次攀爬。
獄寺君的視野已經被位于頂點的目标占滿了。現在的他既沒有注視我的“時間”,也沒有注視我的“理由”。
……前提是我不去“煩他”啦。
一邊這麽想着,我一邊抓着他的一只手臂擡起,趁着空當鑽進了他與柱子之間。整套動作一氣呵成,等獄寺君反應過來的時候,我已經踮起腳尖并順勢勾住他的脖子了。
額頭抵着額頭;像這樣近看的話,那雙綠色眼瞳有如寶石般剔透,現在裏面填滿我的倒影。獄寺君十分驚訝——可能就是因為太驚訝了,所以才沒來得及生氣。
“你突然之間發什麽瘋啊……!?”他低聲喝問着,秀氣的眉毛緊緊糾結在一起。
明明已經是這樣的姿勢了,他卻還是毫無自覺,維持着堪稱天真的冷酷。
哼。
我蹭了蹭少年的鼻子,他呼吸一頓;對上那震驚懵然的視線時,我不忘彎起眼睛朝他笑一笑。
“獄寺君是大笨蛋!”
他眉毛倒豎:“哈啊?你再說——”
沒等他把話說完,我就壓着他的腦袋往下;句末的話語全被吞沒在了唇齒間。
“…………%?!!!”
獄寺君呆滞地任由我為所欲為了一陣,完全沒進行任何反抗,就像石膏像一樣一動不動——不對,用“石膏”這麽堅硬的東西來作比喻或許不太恰當——
我捧着他的臉,只是稍微溫柔了一點,沒像平時那樣費力就哄他露出了破綻。
啊啊,原來人在全身無力的時候,就連嘴巴都會跟着變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