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雙更
對于請辭太子伴讀之事, 謝侯早知不可能。之所以在這時候提出來,一個是為了表明自己的立場,另一個也是為了惡心一番高家。
謝家嫡長子雖然是太子伴讀, 卻是站在皇帝身邊的。即便這個嫡長子已經是世子,大事情還是得謝侯這個當家人做主。
奪嫡一向慘烈, 謝侯不願意自己兒子深陷其中。
雖說現在看着,太子有高家在身後, 權勢如日中天,謝侯卻覺得這不過是表面。太子本就不是嫡子,只要皇上願意, 當初高家殘忍設計那麽多人的事情一暴露出來,太子被廢是理所應當。即便這件事情的隐瞞,是皇帝授意。可他能瞞着, 就能叫人再翻出來。
高貴妃寵冠後宮,可她從來就不是皇後。
朱王妃是皇帝原配,如今又有一子,只要皇帝願意說出真相, 那麽奉迎朱王妃正位的折子一定不會少。
謝侯今日見過朱王妃之後, 心中的一個想法漸漸清晰。朱王妃變了。
先前小滿回來時就說過,朱王妃很溫柔, 可錢公公在她面前畢恭畢敬,也不曾見任何一個伺候的人對她不尊。
和男主人住在一起的人,除了女主人,難道還有別人?朱王妃在晉江宮中住了這麽久, 還沒有被高家察覺,這是皇帝的手筆,更是朱王妃的手段。
後宮諸妃在晉江宮沒有安插人手,誰會相信?只可能是朱王妃将這些人都策反,或是直接換上了自己的人,來給後宮諸妃提供虛假的消息。
謝侯又向皇帝道:“可是那日我都說出去了,誰若敢收高家的禮,就分宗出去。”
謝侯有些不好意思的頓了頓,小聲道:“我倒是相信麒兒能做到,可卻不信高祺那小子不起壞心啊。”
皇帝這才明白過來,指着謝侯有些啼笑皆非。
他回頭和朱王妃道:“你看看你看看,都多少歲了,還這個模樣,光長了年紀,就沒長腦子。”
“得虧了我給你找了個好岳丈,不然我看你這回怎麽下的來臺!”
皇帝這會兒又覺得謝侯去找李翰林幫忙是找對了,半點不記得自己方才還在和朱王妃抱怨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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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擔心謝麒,難道就叫他辭去伴讀之位就完了?日後若謝麒和高家人同朝為官,人家送禮,他收是不收?”皇帝問出口後,又饒有興趣的看謝侯要怎麽解決。
謝侯也不跪着了,直接就着那個姿勢,改為席地而坐,他對皇帝道:“等到他和人家同朝為官的時候,估計他都不是世子,而是侯爺了。那會兒自然是他是侯爺他當家,我哪裏管到那麽久的事情。只如今我昨兒才把話給說出口,他就不能趕明兒就犯了,讓我下不來臺吧!”
皇帝顯然是習慣了謝侯這有些無理的舉動了,全然不以為意。
謝笙……謝笙他已經看呆了。
今天跟着出來的,一定是個假爹吧,打從出門之後,謝笙就覺得自己一直在刷新三觀,這會兒親爹還在皇帝面前席地而坐,真是……幹得漂亮,您這麽能耐,您咋不上天呢。
不過謝笙也算是看明白了。在蜀州的親爹英明神武,面對周老爺子和回到京城裏的親爹,就是扮豬吃老虎。不過親爹這一套好像成效不小,可見非常有用。
謝笙摸了摸下巴,看得十分興奮。
二郎拉了謝笙一把,不明白謝笙怎麽圍觀自己父親出醜還這麽開心。
謝笙趕忙做了個別說話的動作,但那邊親爹他們已經看了過來。
謝侯輕咳一聲,直接從地上蹦了起來,忘了兒子也在了。萬一以後,兒子只記得他爹是個能耍無賴耍到皇帝面前的怎麽辦。
“這會兒知道小滿在看着了?”皇帝就沒把謝侯的舉止放在心上,反而因為謝侯的随意而心裏舒坦。
“行了行了,你也別說了,左右朕已經許了謝麒在家待到你回蜀州之後,高家送禮,只要不送到你面前,你這天高地遠的,難道還能管得着?”
“再者說,你老丈人整得這一出,朕還頭疼着呢,”皇帝嘴裏說着頭疼,心裏卻半點糾結的感覺都沒有。謝麒是太子伴讀,高祺也是太子伴讀,這事兒就是高家和謝家自己的事情,他也懶得再給太子選個新伴讀。高祺此後更加針對謝麒,反而是皇帝更希望看見的。
“中秋節宴,本說了你不必進宮,可孩子的學業不能耽誤,你那日領着謝麒和小滿一道來吧,”皇帝溫和的看了二郎一眼,這話裏的意思也再明顯不過。
皇帝要在中秋節宴那天,将二郎介紹出來。且他也會在同一天,宣布二郎的伴讀人選。謝笙作為已經預定好了的二郎伴讀,自然需要出現在當場。
謝侯不情不願的應了一聲:“那皇上可一定要給殿下和小滿選個好老師,小滿日後可是要去考科舉的!周老還誇他呢!”
說道後頭,謝侯只覺與有榮焉。
皇帝只差沒說,謝笙肯定是随他娘了。看着謝侯尾巴都要翹上天的模樣,到底是忍了:“讓你大舅子教去。”
“那敢情好,”謝侯趕忙謝恩,“大舅子不敢打小滿手板心。”
皇帝,皇帝是沒脾氣了,見朱王妃捂着嘴在邊上直笑,只道:“罷了罷了,随你吧。”
“這可好,”朱王妃溫柔的對兩個孩子道,“李侍讀飽讀詩書,又有家學淵源,定能好好教導你們的。”
“可是上次與父皇論書的那位李侍讀?”二郎曾躲在簾子後頭悄悄地看見過一回,因李侍讀敢于和皇帝提出在文學上的不同意見,對他印象很深。
朱王妃肯定了二郎的猜測:“正是那位。”
“那是位有真才實學的大人,”二郎眼前一亮,又問謝笙,“小滿可見過他了?”
“還沒有呢,今日大舅舅正在當值,我們之前也沒下帖子,就沒見着,”謝笙想了想又道,“不過三舅舅說了,過幾日就叫人接我過去玩,想必那會兒應當能見了。”
“你若見了,必定也會覺得他不錯。”
兩個孩子頭碰着頭,親親密密的說話。皇帝和謝侯坐的遠,不曉得他們在說什麽,就在近前的朱王妃卻是但笑不語。
原先只是因着謝笙的身份和性格,才頭一個定下了他,如今叫朱王妃看着,卻是越來越滿意。謝侯在皇帝心裏信任不減,李家又對謝笙愛寵非常。李翰林人脈遍布朝堂,兩個兒子也是後起之秀,正在磨砺。聽說明年三子也要下場。
雖說謝家勳貴資源都在謝麒身上,可走出去時,誰還能輕視了謝笙不成?
有了謝笙做對比,朱王妃又對自己先前的人選心裏不滿了。
聽這意思,謝笙是要走清流路子,那現在給二郎再選個清流之家的,還是勳貴之家的伴讀呢?
原本皇帝有心留謝侯再多說會兒話,沒料想就到了該出宮的時辰。
二郎拉着謝笙依依不舍,又說好中秋節宴那日必要見面,這才罷了。
“這孩子,是真喜歡小滿這個玩伴,”朱王妃摸了摸二郎的臉,“今日只在殿中和小滿玩,可覺得無聊?”
“不會,小滿很有趣,兒子能和他一道說上好久!”二郎興奮地随手比劃了一個‘好久’。
皇帝在一旁看着,就似乎看到了曾經和謝侯一道長大的自己。
“到底是在他爹身邊長大的,性子随他爹,不過臉皮沒那麽厚,又像他娘了,”皇帝拉着朱王妃的手道,“朕做了皇帝之後才知道,為何前朝皇帝總自稱寡人,他們身邊無人親近,可不就是孤家寡人嗎。”
“不過,朕比他們好,有你和謝寧在,”皇帝說着一時又高興起來,“也只你們能保持本心了,只願你們一直不變。”
“怎麽能不變,”朱王妃沒理會皇帝一瞬間的凝滞,拉着他的手,撫過自己的眼角,“您瞧,我這模樣,可不就是變了嗎。”
“胡說,在朕眼裏,你從未變過,”這一刻,皇帝看着朱王妃的眼中,似乎有無限深情。
朱王妃在心底冷笑一聲,面上卻更加溫柔了,甚至還出現了些許感動:“二郎一日日都大了,我自然也要老的。”
朱王妃放開了皇帝的手,帶上了二郎就往後頭走。等行到紗幔後頭,回眸一笑,一瞬間恍若二八少女。
等朱王妃的身影徹底消失了,皇帝還有些悵然若失。臉上帶着連自己都沒察覺到的笑意對錢公公道:“你瞧瞧,都是叫我給寵壞了。”
錢公公臉上笑開了花,奉承了幾句。緊接着,皇帝也追着去了後頭。
錢公公這才對早已經候着的宮人道:“把膳食擺在娘娘那邊去。”
謝笙和謝侯一道出了宮門,坐在了馬車上。馬車簾子剛剛落下,謝笙就撲到了謝侯身上。
他故意摸了摸親爹的臉:“您真是我爹?別是旁的什麽人假扮的?”
謝侯不妨被兒子來了這麽一句,堵的連話都說不出來,哭笑不得的把謝笙從自己身上撕了下來,安置在自己身邊。
“你這孩子,”謝侯小聲對謝笙道,“這是你爹我對外的相處方式。你自個兒數數,手握重兵的武将,又生得聰明的,有幾個是善始善終的?我還想着看着你和你哥哥姐姐長大成人,在家含饴弄孫呢,只舍了些臉皮又算什麽。”
謝笙認真的數了數,好像還真沒錯。就拿宋朝的時候來說吧,黃袍加身之後杯酒釋兵權,可是到最後那些将領有幾個貨到了善終?還有唐朝,那麽多開國武将,老死的就沒幾個,印象裏就程咬金活得又久又好。
“爹你想學程咬金?”謝笙有些疑惑。
“你爹我可學不來,”謝侯摸了摸謝笙的頭發,心道,程咬金是個真正的聰明人,我卻是個笨的,做不了他那麽好。何況,有些仇怨忘不掉,只得了自己這一輩子的清淨又怎麽能行。
謝笙若有所思,沒再開口,等路過上次那個混沌攤,謝笙又有些垂涎。只念着這會兒快到用晚膳的時候了,便又囑咐了謝侯一句:“爹,你可得記着我的辣子!”
“放心,忘不了你的。”
謝侯原本是端坐着,想着方才皇帝所說,準備中秋節宴介紹二郎的事情。按着年歲,二郎在皇子裏的排位,應當是行六了。
朱王妃生嫡長子,雖然因為意外夭折到底還是占了嫡長的名號。太子行二。後宮裏淑妃賢妃各有一子,是三皇子四皇子。前頭這幾位都是皇帝在做王爺時候生的。等進了宮,就只有一個宮女生的五皇子出世了。
因為貴妃的原因,淑妃賢妃一向親密,帶得兩個兒子也如孿生兄弟一般。五皇子出生後,沒被其他妃子抱養,生母也只是美人份位。母子倆跟透明人差不離。
宮中多少年沒有新生命降生,全因着高貴妃的算計。皇帝複寵朱王妃,說不得內裏還有二郎的緣故。
不過今日皇帝雖然說了要對外介紹二郎,并為他選伴讀的事情,卻半點沒提朱王妃,只怕這裏面的事情,還有得磨。
謝侯和謝笙進宮時,只覺走得太慢,回家路上,卻是一晃眼就到了。
謝侯到家時,是林管家出來迎接的,謝侯進了府門就問:“今日可有什麽大事沒有?”
林管家笑着把早晨的事情都說了:“一聽了李翰林的名字,那幾位進了門,連話都沒多說幾句,滿打滿算也就喝了一個時辰的茶,就回去了。”
緊接着林管家又把今天受到的關于早朝的事情一一告訴謝侯。
謝笙在旁邊聽着,都覺得精彩:“早朝和菜市場一樣,皇上不會頭疼嗎?”
“這怎麽會,”林管家笑着答道,“當初李翰林任左都禦史時,朝堂上天天都是如此。”
“有那麽多大事?”謝笙有些驚訝,那可真不容易,都趕到一塊兒了。
林管家看了謝侯一眼,對謝笙道:“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可每家勳貴都有至少一個在外頭膽大包天的小輩,做了些不能捅出來的事情。那幾年托李翰林的福,京城治安好得很,連招貓逗狗的無賴都少了。”
“不過您要是還想知道多些,盡管問侯爺,”林管家十分自然的出賣了謝侯,“當初他可是李翰林每朝必彈劾的人物。上到做事為人,下到衣冠鞋履,就沒哪一點沒被挑剔。”
“朝堂上?”
“朝堂上,”林管家肯定了謝笙的話。
謝笙看着前面加快了腳步的謝侯,一瞬間覺得謝侯在自己心裏的形象崩得一點不剩。
謝侯原先還預備着帶謝笙去老夫人處用飯,沒料想老夫人和謝麒都已經歇了,就只在自己屋子裏用了些,謝笙睡不着,趁着天色還早,就翻了一本書出來讀。
三舅舅說過兩日要考教他之前的學習,大舅舅以後可能是自己的新老師。謝笙心裏緊張,便又拿出了書本。
捧墨見天色晚了,忙給謝笙點上燈,又道:“少爺明日無事,等白日裏再繼續用功吧,夜裏看書傷眼。”
謝笙剛好把這一章看完,瞧了瞧外頭天色,便收起了書本。
“你還真是聽我娘的話,”謝笙走到了架子前頭洗漱。
“因為夫人說的都是對的,”捧墨伺候着謝笙蓋上了被子,才對謝笙道,“今兒我值夜,少爺若有吩咐,拉響鈴铛便是。”
等捧墨走了,謝笙打了個哈欠,卻做了個夢。等夢醒了,已經是大早晨,他也不記得什麽了,只恍惚記得夢裏的皇帝好像和昨天見着的不是一個。
謝笙正在自己屋裏溫習功課,就見小六子走了進來,對他道:“少爺,世子來了。”
“大哥?”謝笙有些疑惑,謝麒不是一向不喜歡在別人院子裏待得太久嗎,怎麽想着來自己這裏了。
不過這也說不準,以前府裏也沒什麽地方可去,謝麒除了呆在自己院子裏,還能去哪兒。
謝麒進門的時候,手裏抱着一本閑書,一看就不是要馬上回去的。他看見謝笙過來,還楞了一下,才繼續往前。
“大哥今日怎麽這麽早,”謝笙先喊了一聲。
“昨日忙了一天,才松快些,我想着你必然不會出門,只在院子裏看書,索性就來和你一道了,”謝麒見謝笙對自己如常,心裏松了口氣。
等進了謝笙的書房,謝麒等旁人都出去了,才對謝笙道:“小滿,前日之事,是我錯了,你別放在心上。”
突然聽見道歉,謝笙有些猝不及防:“不,這和大哥也沒什麽關系,何況那日還是大哥護着我呢。”
“我那哪算是護你,”謝麒搖了搖頭,心裏有些郁氣,“高祺辱我家人,我卻連一句反駁都沒有,也難怪先前爹罵我了。”
“大哥不怪我就好,”謝笙道,“畢竟是我為了告狀,讓人給爹學了話,才有了後頭的事情。”
“怎會怪你,虧得有了這一出,我才曉得我這些年,跟個笑話似的,”謝麒強笑了一下,又道,“你可能原諒大哥?”
謝笙想了想道:“我是決計不敢怪大哥的,不管怎麽說大哥你就是護着我的。只是高祺罵我娘和姐姐時,大哥你不說他,可是心裏真這麽想?”
“怎會,”許是面對着謝笙,謝麒也難免說了兩句心裏話,“你們去蜀州,一走就是六年,大妹妹女大十八變,只怕到了我眼前,也要認不出了。”
分別太久,記憶模糊,就連原本深厚的感情,也不如先前親近。謝麒沒說李氏,其實還是因為李氏當初在時,格外照顧他,他雖然有些記不清,可那時候親母子一樣的感情卻是叫他忘不掉的。至今他的箱籠裏,還收着一些李氏以前給他做的小東西,。
“這是正常的,”謝笙勸道,“大哥你那會兒也才和我差不多大,隔得遠了,又只能書信往來,自然不比就在身邊的親近。等過兩年娘和姐姐回來了,咱們一家人相處一段時日,自然就會好了。”
其實謝笙心裏還是有些說不出來的意味,可謝麒說的也是事實,有時候遠親不如近鄰,可不是說說的。
謝笙心裏難免也想,若不是因為那天謝侯說出了那樣的話來,讓謝麒和老夫人意識到高家原來一直不是他們的朋友,可還會不會有今天道歉這一出。
但很快,謝笙又把自己這樣的想法抛在腦後,一家子人如果非要計較這麽多,也太為難自己了些。至少從現在來看,自己能夠和大哥和平相處,就已經夠了。這是個講究家族的社會,謝笙自認沒有背離整個社會主流的勇氣,也沒這個必要。
見謝麒還是不開顏,謝笙想了想,換了一種方式。
“其實若說心裏一點也不怪,都是假的。”
謝麒的臉色迅速黯淡下去。
謝笙給自己鼓鼓氣,繼續道:“若說原因,其實也和大哥差不多。我自小在蜀州長大,對京城的一切都生疏得很,所以我一直也很努力的好好和大哥你相處。”
謝麒看向謝笙。
“可我畢竟和娘她們相處最多,所以後來想明白之後,我不為自己生氣,卻氣大哥你不護着娘和姐姐,”謝笙有些不好意思道,“後來仔細想想,我也是因着這幾日和大哥你相處,對你格外信任的緣故,對你的要求也就高了許多……”
謝麒這才高興了,謝笙能和他推心置腹的說出這麽一番話,于他而言,已經勝過了許多所謂原諒的話語。大家都是事出有因,真正說開了,反而更加能夠理解彼此。
或許是因為先前和謝笙說了那些話的緣故,謝麒就拉着謝笙說了許多以前他和高家人、和太子甚至高貴妃之間相處的情形。
“那時候我嘴上雖然不說,心裏也難免自得,貴妃娘娘和高太尉是何等人物,都如此偏愛我這麽個小輩,如今看來,只怕半是愧疚,半是利用居多,”謝麒長嘆了口氣,心中郁結去了大半,臉色也漸漸好了起來。
人有時候總是需要傾訴,若是一直把一件事情憋在心裏,時間久了,就會黴爛。先前謝麒來時,只是想着道歉,卻沒想到自己會說上這麽多。
謝老夫人是祖母,對謝麒寵溺非常,卻畢竟隔了好幾輩,若是謝麒果真和她說了,最後會發生什麽,誰也說不準。而謝侯,謝麒出于天然兒子怕父親的态度,自然不敢。
二姐兒自己都是那個樣子……整個家裏數來數去,就只剩了一個謝笙了。先前謝麒還道是謝笙年紀小,沒想到對着弟弟反而說了。
在謝麒說話時,謝笙全程沒有插話,謝麒現在的狀态,并不需要別人為他出主意,他只要能夠說個痛快就是。
等謝麒徹底說完,謝笙才道:“大哥,你如今可想過,日後要怎麽和高家,還有太子他們相處?”
謝麒他還真沒想過這個問題。
“昨兒我同爹一道進宮,爹假意向皇上請辭你太子伴讀之位,被皇上拒絕。而後皇上也透露出這是謝、高兩家的家事,他不準備摻和。我想着,或許這會兒大哥你還在家,能不見着他們,等回宮進學了,還是要和他們相處的,大哥你可想好了?”
“我……”謝麒不敢保證自己到底會怎麽做。
“大哥若是拿不準,可以問問爹,”謝笙給謝麒指路,卻沒說昨兒謝侯形象崩塌的事情。這種事情總要自己去發現,才能體會到那種一言難盡的感覺。
這事兒謝笙睡一覺起來,估計也就差不多了,畢竟謝笙以前見得多了。而謝麒……或許是真的要刷新三觀了。
“皇上原先許咱們不必參加中秋宮宴,只在家中小聚就是。可昨兒又特意吩咐叫咱們同去,大哥,中秋宮宴也沒幾日了。”
謝麒心裏躊躇,連手中書本拿倒了都不知道。
“容我回去好生想想,”謝麒掩飾性的翻開書,翻了幾頁,又有些焦躁的收了。
“小滿你好生看書,我先回了。”
謝笙點了點頭,親自送了謝麒出去。
等謝麒離開,謝笙才坐在位置上,手指無意識的點了點自己的桌面。
原先對于謝麒,謝笙的感想也就是中央空調,現在看來,他或許還有心思敏感這一項。并不是說不好,至少在詩詞感知上來說,謝笙也恨不得自己能夠心思敏感一會兒。
說起詩詞,謝笙只覺得自己有一肚子的話要說。如今謝笙詩詞長進不少,全賴親娘教導有方。對于謝笙算不得敏感,甚少悲春傷秋的個性,李氏和周老夫人想了不少辦法。最後還是李氏先尋了個合适的。
謝笙一貫愛保養他的手,只要一有空,不管是彈琴還是看書前後,必然都要用上特制的護手香膏。李氏便讓謝笙在做某些題材的時候想着自己的手。若是手上有個傷疤,謝笙心裏會怎麽想,若是手指突然不靈活了,又該怎麽辦。
聽着李氏這麽一說,謝笙頓時就覺得自己完全能夠帶入進去情緒了,也寫了幾篇看得過眼的詩詞,算是把全師門都不會寫詩填詞的帽子終于給摘了下來。雖然這師門,頂破了天也沒幾個人。
等謝麒回了自己屋子,最先發現他的改變的,是貼身伺候他的大丫鬟,西風、碧樹。
原先見謝麒匆匆從外頭回來,正說話的二婢連忙站了起來,瞧見謝麒似乎臉色好多了,才道:“果然是要出去走走,世子瞧着好多了,也不會愁眉不展。可算是有了些平日裏的模樣了。
“這幾日難為你們了,”謝麒想了想道,“你們自個兒去我匣子裏拿賞賜吧。”
“得了得了,還要什麽賞賜,”碧樹先道,“您心情好了便好,我和西風姐姐都不必每日裏提心吊膽的,才是真的賞賜呢。”
“既然如此,那我就當真了,”謝麒這回還真沒開玩笑。緊接着他又道,“去把我的冊子拿來,我挑個東西給小滿送去。對了,先把高家送來的給單獨列出來,合适的,以後就都轉送給別人吧,咱們自己不必留了。”
西風碧樹兩個聽了這話,張了張嘴,到底是去做事了。
“對了,再叫個人去瞧瞧二妹妹,”謝麒揉了揉額頭,“我這兩日精神頭不好,竟然都忘了她。”
平日裏西風和二姐兒最談得來,便叫碧樹仔細着重新登記造冊,西風親自去了二姐兒屋裏。
“這不是西風嗎,今兒怎麽來這邊院子了,”一個打扮得十分随意的妾侍叫住了西風。
“孫姨娘,”西風先喊了一聲,才道,“世子叫我來看看二姐兒。”
“是該好好看看,”那孫姨娘扇着團扇,掐着姿态同西風道,“不過二姐兒可不在屋裏。打從前個兒去了老太太那兒,就沒回來,後頭劉氏也被帶走了。今早老嬷嬷親自帶人,把她屋裏的東西都抄了一遍,你不必再往前去了。”
二婢這段時間都惶恐于謝麒的态度,哪裏有空搭理這些事情,也就兩三日的工夫,想不到府裏連天上的雲彩都要變一變了。
“多謝孫姨娘提醒,”西風心裏驚得不行。忙謝了一句,便忙回去尋謝麒,老夫人的院子,她可不敢随意走動。既然劉氏和二姐兒都在那邊,肯定還是要謝麒拿主意才行。
劉氏這些年管着家裏的事情,小辮子一抓一大把,還不需要人家去細究,莫非如今總算到了東窗事發的時候?西風也只是趁着走路的時候錯神想一想,等到了院子裏,自然又斂眉低聲,不多言語。
就在西風趕回院子時候,謝笙這裏,小六子也把事情說給了謝笙聽。
當初李氏在時,身為當家主母,身份非同一般,管家井井有條,家中下人大都服她。後來她離了府,把自己親近的人都放到了莊子上,府裏只留了幾個婆子守着,便是有再多人念着她,到底也就是頭兩年的事,時間長了,一樣人走茶涼。
如今眼見着劉氏要倒,不少人想着過兩年李氏回來,還得在李氏手底下讨生活,就又和小六子攀上了交情。畢竟謝笙是李氏的親兒子,小六子又是謝笙面前的紅人。這些人連老夫人院子裏的大小事情也詳詳細細的告訴了小六子。
原來昨兒那些個老王妃一走,老夫人落下了心裏的大石頭,好好休息了一夜,就騰出手來收拾府裏的人事。
老夫人直接叫把劉氏和二姐兒一起帶了上來,二姐兒身份不同,好歹不必跪着只用站在一旁,劉氏卻沒這待遇。老夫人叫給了劉氏一個蒲團,可那蒲團裏不是棉花,全是佛豆。一顆顆的,還沒過多久呢,劉氏就忍不住了。
“我招,我都招。”
劉氏把這些年自己做的事情,一樁樁一件件都交代了個清清楚楚,連二姐兒都攔不住她。老夫人聽完了劉氏的話,當場就叫人去抄了劉氏的屋子,還另外叫了人,去抄了劉氏的娘家。劉氏這兩年偷了不少東西回娘家,當票什麽的都還娘家擱着,娘家修房置地,如今全被一股腦兒的還了回來。
劉家人想鬧,老夫人派去的管事扭頭就叫去請衙役,而後問劉家人要不要告狀。劉家人仗着自己是劉氏的娘家,還想鬧,被一句劉氏是賤妾,整個人都是賣進府的,若不是看着二姐兒的份兒上,今兒劉家他們都不必來,叫衙役來抄家,劉氏直接發賣出去,整個劉家都送去流放。
劉家這才怕了,一面恨一面罵,卻都不敢說謝家不好。
二姐兒聽完了全程,心裏說不出是什麽滋味。
謝麒母親的楊家雖然不顯,到底身上挂着爵位,還在外地做官,也算是風生水起。府裏有老太太護着,還是下一代的侯爺。
二姐兒不敢想象,要是以前那些個好姐妹知道了這些事情,會怎麽看待自己。
“後來二姐兒跪下來給劉氏求情,可老太太恨毒了劉氏作妖,又怎麽會寬恕。直接把人扔到了家廟,叫看好了,連屋門都不許出,”小六子道,“老太太直接說了,要是劉氏乖乖聽話,日後她自然做主,為二姐兒尋一樁四角俱全的婚事,若劉氏不好,日後二姐兒就不必出門子,直接送到家廟和劉氏作伴去。”
“得了,我爹說劉氏你也說劉氏,好歹喊一聲劉姨娘,像你這樣,若是被別人拿住了把柄可如何是好?”謝笙把主要的注意力都放在書本上,偶爾才聽上一耳朵小六子的話,“還有,關于老太太的事情也別編排。除了那些非要主動告訴你的,老太太那頭的事情,也不必打聽深了。知道老太太今兒高不高興,身子好不好就是了。”
小六子忙道:“都聽少爺的。”
等小六子從謝笙屋裏出來,就撞上了林管家,還沒等小六子招呼出聲呢,林管家就開始訓小六子:“小滿少爺可是要做官的,眼睛肯定不能像姐兒們一樣,都盯在後院了。”
小六子聽了這話,心裏有些不服氣,世子不是一天就忙着這些嗎。
但想想謝侯和周老爺子,似乎都不太管後院的事情,小六子趕忙認錯:“是我不該拿這些事情打擾少爺看書。”
“也不全對,”林管家道,“你打聽了有用的消息,該告訴少爺,自然要讓少爺心中有數,就像是老太太病了,少爺怎麽能安心在屋裏讀書?自是要過去請安守着才對,可廚房今兒買了什麽魚,哪條比哪條新鮮這話,就不該同少爺說了。”
“少爺看書,也分什麽時候,若是正在用功,那你定然是不能打岔的,可若是看閑書歇一歇,你卻能說點子有趣的事情。”
見小六子似乎是真明白了,林管家才有些不滿意的放了小六子離開。
等林管家進了門,謝笙笑道:“您這可是把小六子當親兒子養了。”
“不過是多看了他兩日罷了,”林管家頗有些恨鐵不成鋼,“都是先前在蜀州時候,任由他憊懶,如今竟然還比不上捧墨會看時機。捧墨才多大?他又多大了。”
見林管家搖頭,謝笙也沒再說什麽。
林管家小小抱怨了一句,才對謝笙道:“您大舅舅李侍讀送了一封信來,是給您的。”
“大舅舅送來的?”謝笙有些好奇。
拿起林管家送到書桌上的信件,略看了幾眼,全然止不住嘴角笑意。
“這是怎麽了?”林管家好奇問道。
“也沒什麽大事兒,”謝笙道,“只是大舅舅給我送來了一份進學的章程,叫我好生跟着看,等過兩日他休沐時,是要檢查的。”
便是林管家聰明,也實在是想不到,李侍讀頭回送東西來,竟然就送了一份學習寶典。
謝笙拿着這兩頁紙,又仔細看了兩三遍,就基本都記住了。而後謝笙小心的把信收在了書桌左上角的匣子裏。
得,學習吧,我愛學習,學習使我快樂。
要是不學習,到時候在大舅舅面前丢人……謝笙絕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