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陰差陽錯
第17章 陰差陽錯
野葡萄小孩救了他。
在逃跑的途中,他差點中槍滾下山崖,也是對方護住了他。
謝凜永遠也忘不了那個瞬間,小孩兒像斷線的風筝一樣,就那樣在他的眼前裁倒下去了。
綁匪追了上來,王司機再想控制他,卻發現已經沒子彈了。
烏石岸的老師和附近的居民聽到槍聲趕了過來,把兩個綁匪制服,之後警察也趕了過來。
野葡萄被送到了縣醫院,他的小腿中了槍,所幸沒有命中要害,但從十幾米的懸崖掉下去,還是不同程度地受了內外傷。
他一條腿骨折,還在岩石上割了好長的口子,看上去非常地可怖。
謝凜從醫院的登記表上看到了他的名字:
方弈柏。
那天晚上,他在醫院被烏石岸的老師按着接受完了所有的檢查,便在手術室外等着方弈柏的手術結束。
淩晨兩點的時候,他看到手術燈滅,方弈柏被推了出來。謝凜便繼續守在病床前等方弈柏蘇醒。
知道方弈柏沒有危險之後的那一晚,謝凜的內心格外地平靜。
他是一個小肚雞腸的人,他很自私,很斤斤計較。
活到了十六歲,他從來不會像他的母親那樣傷春悲秋,為不相幹的事物浪費自己的感情,在他的內心深處有一部非常精密的測量儀器——計量着周圍的人與事給予他的情感所付出的刻度,然後他會嚴謹地返還,不會少,也不會多。
一直以來這是他的行為準則,也是他安全感的來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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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這一天,他自私的天平完全被摧毀了。
他想不通為什麽有一個人會莽撞地用自己的命來換他的——真的是差一點方弈柏就會死掉。
現在方弈柏是一個完全地救過他的命的人了,那麽那個靈魂的發問似乎又再一次出現在他的耳邊:
一個人的命該怎麽估值?
他要怎樣對待方弈柏才能區區拉平對方舍命相救的勇氣?
然後謝凜覺得,他不管做什麽都不夠。
他輕輕地碰了碰方弈柏的手指,然後小心翼翼地只敢摸一摸他的頭發。
謝凜望着他緊閉的眼睛,內心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靜,他的野葡萄,他的方弈柏……他要不顧一切地對他好,用盡一生對他好……因為從此以後針對這個人,無論他怎麽做,怎麽窮盡一切地付出,也不會觸犯他內心那小肚雞腸的本質,不會使斤斤計較的自己覺得是一廂情願。
——因為方弈柏願意為他付出生命。
這一刻,他甚至是世界上最幸運的人。
他的高尚的道德和無良的本我,終于不再矛盾糾結,不再诘問反醒,他獲得了無上的平靜。
隔天謝瑞和繼母李熙就都趕來了這個小縣城,面對大難不死的大兒子,謝瑞慈愛的那一面又顯露出來,他豪擲千金給當地又捐了一座學校和現代化的醫院,并且同意謝凜給方弈柏設立一對一的專項助學金。
謝瑞說,“他救了你的命,怎樣都是應該的。”
謝凜點點頭,說,“我要在這裏等他醒來。”但這個要求就又不行了。
謝瑞的內心也很矛盾複雜,他感恩這裏的一切,感謝上蒼保佑謝凜活了下來,但是與這起綁架案相關的一切他不願意再聽聞、再看見一絲一毫。甚至謝凜想将方弈柏帶回去,入籍到自己家,也被謝瑞斷然拒絕。
他非常嚴肅地說,“我們心懷感恩,該補償補償,但是,不對綁架事件涉及的人物做出任何超出正常範圍之外的任何舉動。任何!”他強調。
謝瑞認定眼睛所看到的、耳朵所聽到了,也未必就是真相的全部……而且,任何多餘的善意都可能滋生出無妄的災難,比如他之前是那麽地信任王司機。
然後謝凜突然領悟了,自己體內那精密的測量儀器來源于何處。
他的所有的懷疑、思慮,斤斤計較,大抵都是血脈的繼承。
當天,他就被謝瑞接走了。
後來,他曾私自去探望過方弈柏,但被謝瑞得知後狠狠教育了一頓。
“你跟這個小孩一個天上一下地下!根本不是一路人,你還想怎樣?對人家的一生負責嗎?!我們已經做得夠多了,你不要再搞這些婦人之仁給我找事!!再讓我知道你跑去那裏,我打斷你的腿!”
這個上位者再苦口婆心地說些什麽,謝凜發現自己的內心都毫無波瀾。
但,他沒有再私自去見方弈柏了。
大概在他徹底成為一個成年人之前,在他徹底地掌權之前,他不會再暴露這個他內心唯一在意的原點。
他不會讓人知道他的軟肋。
好在方弈柏在謝氏一對一的基金會資助下成長得很好,他表現出的天賦會得到尊重,他的興趣愛好會有人引導……一年又一年,他成長為非常優秀的少年。
謝凜只是遠遠地守望,遠遠地看着。
只是可惜,救過謝凜的命這件事,對方似乎覺得不值一提,也沒當回事。
根本不記得他了。
但不管方弈柏記不記得,都并不會改變那個事實——
他會記得那一切,他十六歲的時候被野葡萄小孩舍命救了一回。
他原本到頭的生命又續了一截,此後餘生,沒齒難忘,不管怎麽去補償去對方弈柏好,都不為過。
……一切,本該是那樣的。
後來再見到方弈柏,是八年之後了。
那時謝凜剛在謝氏擔綱大任,他在總部的支撐部門幹得不錯,謝瑞便将他下放到集團一家分公司任ceo鍛煉他的實際業務能力。謝凜信心滿滿,誰知進到分公司之後便發現處處透着詭異,不久之後他便查出分公司財務造假,虛增收入……而這種事竟不是一天兩天了,分公司的高管們個個奇計百出詭辯不休,無人告悔。
謝凜嘆為觀止。
而高管們心安理得的大道理無非就是,“大家都這樣,何必較真呢。”
“小謝總,您可能不太了解市場國情……這個就是潛規則,所有人都這樣幹,我們這樣也是為了謝氏并表的數據好看嘛……是為了謝氏的股價嘛……”
謝凜真是被這些人的發言整笑了。他随後組織了幾名自己在集團的核心骨幹将整個集團的主要收入做了摸排,結果還真像那些人所言,虛增收入、提前按預設收入确認年度盈收的情況比比皆是,不光如此,還有大量的投資款被默認成為了資産……而謝凜只是大概掃了一眼所投企業的情況,便知是打水漂,只怕兩三年後投資便要大比例縮水。而企業仍依靠着超高額的貸款,融資,畸形地活着。
謝凜粗略估計之下,謝氏,這個曾經被謝瑞引以為豪的商業帝國,橫跨實業金融高新技術所謂虛實結合的巨輪……只怕已經虛有其表,到了資不抵債的地步。
岌岌可危。
那一刻,父親在自己心中商業巨子的形象轟然崩塌。謝凜一瞬間有些恍惚的荒蕪之感。
小時候謝瑞帶他參觀謝氏所建的巍峨工程的情景歷歷在目,謝瑞的豪言壯志猶在耳邊……那是一個成功了很多年的上位者所自帶光環的指點江山。
曾經,謝凜也以為父親可以永遠正确。
永遠輝煌。
高高在上。
哪怕他再桀骜不馴也沒有懷疑這一點。
他從出生之後所接觸、所了解、所觀察到的一切,都是他的父親作為一個成功的企業家、億萬富豪所帶給他的認知,他所學習、所被教導的一切,也都是要去繼承那一切,完善那一切,延續那一切。
然而,沒有人跟他說過那一切原來本質上已經不複存在。剩下的不過是由謊言編織的騙局。
那天謝凜從分公司出來時,精神恍惚地沒注意到外面下起了雨。
他無意識地走着,也忘了自己其實有車停在車位。
雨越下越大,他可能是在想着要不要跟謝瑞坦白,或者在董事會上戳破那彌天大謊。
謝瑞知道還是不知道?
還是資本本就是一場擊鼓傳花的游戲。
他的腦子在戰鬥,然後雨停了。
他擡起頭,看到是有人在自己頭頂撐了一把傘。格紋的藏藍色折疊傘。在年輕人中已經很少有人用了。
但撐傘的正是一個年輕人,一個學生,背着雙肩包。眉清目秀,皮膚白得近乎透明,一雙很好看的琥珀色眼睛,在雨中熠熠生輝。
盡管與記憶中的野葡萄相去甚遠,但謝凜還是一下子就認出來了。
當時謝凜怔了一下,然後方弈柏二話沒說就将傘塞進了他的手裏,“你拿着吧。”
謝凜一時沒有反應,對方帶點雨水的手指觸碰到了他的,是暖的。
謝凜被拉回現實,那些玉石俱焚、世界毀滅的念頭都随臆淫悄然散去,他的五感這才開始觀察周圍的現實。
天還沒有塌。
一切都還在繼續。
以及,他還有方弈柏,他還欠他一條命。
方弈柏,“雨太大,你這樣淋着會生病的。”他的野葡萄長大了,出落得好漂亮了。
謝凜沒接傘,方弈柏說,“或者你想去哪裏我送你一程吧。”
然後方弈柏将他送到了一處可以避雨的屋檐下。謝凜道謝,說司機會來接自己。
方弈柏沒再多說什麽。
謝凜看他身上都淋濕了。
“你……怎麽在這裏?”
他們還沒有出園區,這一片都是分公司的區域。謝凜想不到對方會出現在這裏的理由。
然後對方有些窘迫地說,“我看起來不像員工嗎?……我以為我打扮得挺成熟的。”
謝凜莞爾。
“我是來面試暑期實習生的……”
“你……還需要勤工儉學嗎?”謝凜微怔,一瞬間他甚至準備将謝氏基金會上下全部徹查一遍。随後就聽到了方弈柏說,“我畢業之後的目标是進謝氏,所以有機會能實習的話就想試試。”
“是這樣……”
方弈柏,“嗯。我的面試時間快要到了,先走了。”
謝凜眼睜睜地看着對方把背包抱進懷裏,沖進雨幕。
後來謝凜想在新進的實習生花名冊中看到方弈柏的名字,卻一直沒有如願。
方弈柏并沒有入職。
但謝凜還是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一樣,有了主心骨。
謝凜接下來想要做的便不再是摧毀這一切,而是拯救。謝凜親自挑頭,抛棄了舊的業務線,要将新的增長點做起來。只要有了利潤,公司就不至于死,帝國就能有煥發生機的一天。
謝凜開始瘋狂地加班,他什麽都親力親為,甚至睡在公司裏……每天在躺椅上睡一兩個小時,又爬起來忙碌。每周聽業務彙報和財務數據時,經常會無意識地咬手指。
焦慮。他怕自己的努力是無意義的,不過是用機械的勞作掩飾內心的空洞而已。
他的十個手指都被咬得指甲變形。
每當那個時候他就想起方弈柏,他想等方弈柏真正進到謝氏時,不會令他失望。甚至他想過讓方弈柏做自己的助理。
連方弈柏自己都不會知道,自己的存在給了謝凜怎樣的平靜和力量。
大半年後新的業務線終于用翻倍的增長曲線,給了謝凜繼續起航的信心。
他想過動用關系找到方弈柏,讓他入職。但又覺得不合适。
後來他在Y大校園裏遠遠地看過幾次方弈柏,想要上前認識,又覺得不妥當……他已經是社會人士,而對方還是學生……而且對方是想要進入謝氏的年輕人,而自己是謝氏的高層。無論從哪個方面看,自己擅自地接近都可能被理解成別有用心,不夠純粹。
而且,這麽早地暴露自己的軟肋,大約也不是明智之舉。
謝凜想,再等等。
沒想到這一等,就等到了謝煥和方弈柏走在一起的畫面。
那天在總部27樓親眼目睹謝煥和方弈柏打鬧的時刻,謝凜甚至想要敲開謝煥的腦袋,剝出他的腦子看看——親愛的弟弟是怎麽精準地狙擊到自己一直守望的人的。
随後他意識到那種情緒叫:嫉妒。
謝凜做過一場荒唐而暴力的夢,夢裏他一會兒在分公司的園區,在雨裏,在方弈柏的傘下……一會兒在總部,在自己的辦公室,班臺上不是文件,不是電腦,而是方弈柏皮膚白到近乎透明的胴-體。
他的皮膚上有着方弈柏帶着雨水潮濕感的溫熱氣息……
他毫無意識地又好像是執拗地瘋狂地對待着方弈柏。
對方哭喊着眼淚流下來,随後那個施暴的人回頭,又變成了謝煥。
謝凜猛然驚醒。
他的心跳快得像要跳出胸腔。無力地撐住頭。
方弈柏就那樣成為了他的夢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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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憶的部分基本結束了……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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