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六章
兩人走了好一會兒才到了燕歸樓,這是個兩進的小院,兩間廂房也是空着的,正屋不大,但收拾的很幹淨,屋中擺設不多,只有幾樣古物,秦晏看了看四周笑道:“行,比我想的強些。”
荊謠解開包裹開始收拾,秦晏俯下身拿過衣裳來往屋裏的箱櫃中放,荊謠連忙攔道:“少爺歇會兒,我來收拾。”
“剛讓你叫我什麽?”秦晏在荊謠臉上捏了下,“以後就咱們兩個了,光靠着你不行,我也得跟着做些了。”
沒等荊謠反駁秦晏又笑道:“你本來就比同齡的孩子矮小些,再累着了更不長了。”
荊謠有些臉紅,秦晏看了看外面慢慢道:“這邊沒什麽下人,想來大家都是這樣的,沒事……這是什麽?”
“治傷寒的藥丸。”荊謠将幾味尋常藥放進箱子最底下,有些疑惑道,“少爺……蘇先生有這麽大的宅院,想來不缺銀錢,怎麽就不買些丫鬟婆子的呢?”
秦晏在荊謠頭上揉了下沒說話,人多口雜,蘇先生能将皇孫好好的藏了這麽多年不是沒有理由的,住的僻靜,少有仆役,外人哪會知道府中的情形?
荊謠摸了摸自己的頭轉身去鋪床,不多時外面有個婆子提了個食盒來了,那婆子笑了笑道:“請兩位少爺安,咱們府上每日膳食都是各屋裏自己獨吃的,這燕歸樓裏的膳食歸我管着,兩位少爺有什麽想吃的跟我說就好,有什麽不順口的也跟我說,總要按着少爺們的口兒來才行。”
這婆子很是利落,一邊說着一邊将食盒打開把飯菜擺好了,三道菜一道湯,都還是熱騰騰的,秦晏從包袱裏摸出了個荷包來遞給那婆子笑道:“以後就麻煩嬷嬷了。”
婆子連忙千恩萬謝的收下了,笑道:“少爺太客氣了,半個時辰後我再來收拾,少爺們慢用。”說着将食盒最下面的一小盆粳米飯擺到桌上來,一福身退下了。
三道菜,一葷兩素,秦晏坐下來給自己盛了一碗飯擡頭對荊謠道:“別愣着了,過來吃。”
荊謠搖搖頭:“少爺先吃,一會兒我把剩下的端出去吃。”
“都到這兒了沒這些規矩了。”秦晏也給荊謠盛了一碗飯,“等會兒飯菜都涼了,總吃冷飯傷身子,過來!”
荊謠又推辭了幾次,直到秦晏沉下臉來了才蹭上桌來了,秦晏心中好笑,只要自己稍稍放下臉荊謠就聽話的很,說什麽都依,秦晏有時也想不通,荊謠怎麽就那麽怕自己生氣?尋常小厮別說被主子罵幾句,身上挨幾下子都是尋常事,就是那樣也沒荊謠這樣怕惹主子生氣的,自己又從不曾跟荊謠說過一句重話,怎麽就讓他這麽害怕?
荊謠只夾自己跟前的那道素燒豆腐,埋頭靜靜的扒飯,小狗一般乖巧,秦晏看在眼裏只覺得心中熨帖的很,給荊謠夾了塊排骨淡淡道:“以後吃飯,桌上的菜挨個吃,不許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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荊謠擡頭看了看秦晏,咽下飯點了點頭,秦晏看着荊謠微紅的耳根忍不住笑道:“也沒打罵過你,怎麽就這麽怕我呢?”
荊謠抿了下嘴唇沒說話,低頭接着扒飯,他不敢說,他其實并不是怕秦晏,而是怕秦晏生氣,不再理自己了。
兩人用過飯後沿着燕歸樓逛了一圈,一個人也沒看見,處處安靜的很,兩人溜達了一會兒就回來了,出去這會兒屋中碗碟已經有人來收拾過了,秦晏無事可做,翻了會兒書,又教荊謠識了幾個字,荊謠學的很快,秦晏拿着詩經讓荊謠讀,遇到不會的字秦晏就講給他聽,不知不覺就到了晚上,晚間時依舊是那個婆子來給送的飯,兩人用過飯秦晏又教了荊謠幾個字,戌時秦晏看了看外面放下書卷道:“早些睡吧,今日教你的都記住了?”
荊謠點頭笑笑:“記着了,少爺不信明日我從第一篇背一遍給少爺聽。”荊謠進了裏間鋪床,依舊将自己的被褥鋪在了床邊的地上,秦晏走近看了一眼,這裏不比家中,床邊上并沒有鋪着毯子,已是深秋,睡在這冰涼的石板上有多冷可想而知,秦晏揉了揉眉心低聲道:“鋪到床上來,這邊床大,兩個人睡也不擠。”
荊謠愣了下搖頭道:“那怎麽行?我……”
“我怕冷。”秦晏懶得跟荊謠多言,“多個人暖和些,上來睡。”
荊謠閉上嘴沒話了,猶豫了下老老實實将自己的小鋪蓋挪上了床,只在床邊上占了一角,秦晏撐不住笑了:“你是貓麽?這晚上還不得摔下來?裏面睡去!”
荊謠幾乎要哭了,只得哆哆嗦嗦的爬到床裏面去了,秦晏看着他那可憐的樣子心情大好,吹滅了燈火也上了床,秦晏躺下一會兒覺得不對,往裏摸了摸,貼到牆根才摸到個小小的身子,秦晏失笑:“你離我這麽遠做什麽?貼着牆睡不冷麽?”
“不冷。”荊謠一動也不敢動,咽了下口水道,“我……我就喜歡貼着牆。”
“你喜歡個屁!”秦晏一把将荊謠扯到床中間來,給他掖了下被子冷聲道,“睡覺!再作怪直接将你扔到院裏去。”
荊謠有苦說不出,他哪裏要作怪了?
秦晏折騰了荊謠一頓心中舒服不少,翻了個身不多時就睡着了,可憐荊謠腦中胡思亂想了半日,又是夜半才睡着。
翌日兩人早早的就起了,用過早飯後跟着送飯的那婆子一同去了蘇先生的宏輝堂,荊謠看着那婆子忍不住跟秦晏小聲嘀咕:“少爺,我估摸着蘇府就這麽一個嬷嬷……”
秦晏不遠不近的跟着那婆子,擡手在荊謠臉上捏了一把,淡淡道:“在外面還叫我少爺?漏了陷我就将你送回府去,讓舅舅再換一個小厮給我。”
荊謠聞言馬上老實了,不多時三人到了宏輝堂,那婆子福了福身下去了,秦晏帶着荊謠一同進屋,只見裏面蘇卿辰已經到了,屋裏還坐着兩人,看上去都是十七八的年紀,想來都是蘇卿辰的學生了,秦晏同蘇卿辰見了禮,蘇卿辰一笑道:“來,你們先見見……這是衡琪如,你們是同鄉,他老家也在京中。”
衡琪如面相清秀,雖不及秦晏也算是個翩翩公子了,笑起來儒雅的很:“我癡長你一歲,叫你聲秦賢弟,以後有什麽用得上的直接跟我說就好。”
秦晏點點頭也謙讓了幾句,蘇卿辰笑了下指了指後面那人道:“這是我侄兒,因身子不大好的緣故沒怎麽出過門,蘇嘉,這是秦晏,昨日同你說過的。”
秦晏心中一凜,這人大概就是皇孫了。
蘇嘉上前同秦晏見禮,含笑道:“我比你大兩歲,也叫你一聲秦賢弟了,我平日都在府中,就在鳳仙居,秦賢弟可時時過來。”
秦晏這才将此人看清楚了,蘇嘉長相端正,龍姿鳳章不是假的,只是不足弱冠眉間已經有了道淺淺的鎖眉紋,秦晏暗暗算了下時間,梁王下獄那年蘇嘉已經七歲了,想來他什麽都清楚,既如今他心事自然少不了了。
秦晏一笑:“那以後就多麻煩蘇大哥了。”
蘇卿辰笑道:“行了,咱們接着講書,秦晏,我不知你學問深淺,你先作一篇文章給我吧……君子未有不如此而蚤,有譽于天下者,到午時做得出來麽?”
《中庸》裏的,秦晏點了點頭,坐下來略想了想就提筆開始寫了,不到巳時時一篇文已經做好,秦晏并不張揚,将寫好的紙張鋪在桌上擡頭靜靜的聽蘇卿辰講書,聽進去後秦晏心中暗暗佩服,不愧是太子太傅,一樣的《中庸》《大學》,蘇卿辰講起來又是另一番感悟,蘇卿辰并不只從科舉之道上講授,每講完一篇還要引經據典,從前朝到本朝,相似相仿的例子随手拈來,邊講八股邊說政事,且說起政事來從不偏頗,這是秦晏從未接觸過的,在上位者的角度看政事,秦晏聽了一上午只覺得明白了不少,受益匪淺。
午時下了學蘇卿辰讓蘇嘉和衡琪如先走了,秦晏連忙起身将自己做的文章送了過去,蘇卿辰細細的看了後點頭道:“不愧是羿将軍的後人,文章裏都帶着殺伐之氣。”
蘇卿辰擡頭輕聲笑:“只是有些過狠了,知道為什麽讓你做這一篇麽?子未有不如此而蚤,有譽于天下者……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要一步一步的來,古來多少人到了‘平天下’這一步了還會功敗垂成,誤就誤在前面的‘修身’沒做好,你胸中郁結過多,未免牽累自身,萬事急于求成都沒用,慢慢來吧。”
秦晏失笑,點頭受教:“學生明白了。”
蘇卿辰一笑:“你這個年紀能做這樣的文章已經不容易了,去吧。”
秦晏轉身出了宏輝堂,荊謠在外面等了許久,見秦晏出來了連忙跑了過來,有些緊張道:“蘇先生……說少爺做的好麽?”
奉晏看着荊謠擔優的小臉心中通透了不少,修身麽?先跟這小東西過好了日子再說吧。秦晏沒答話,牽着荊謠的手慢慢的回了燕歸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