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拜廟
第5章 拜廟
進了天女廟,沈知棠照例用布簾子把木棂窗都遮了起來。桑栩有些擔心身後的黑夜,把門闩了起來。但廟裏的破布不夠厚,蠟燭燒起來,燭光晃過窗臺,依稀能看見許多瘦長怪影倒映在布簾上。大家夥兒只能努力把蠟燭往裏靠,盡量不讓光透到窗戶那兒去。
神臺上高高坐着天女塑像,這天女長着三目四頭八臂,四個腦袋臉上挂着一模一樣的慈祥微笑,八條手臂各拿着一種法器,有的是弓箭,有的是雷杵,最引人注目的是她捧着的四顆金色丹丸。
韓饒幾人看見神像,神色都有點激動,桑栩眉頭微微一皺。
這塑像慈眉善目,面容和藹,低垂的眼眸似有悲天憫人的味道。只是神案上放了一盞血淋淋的玉杯,給這天女添了幾分表裏不一的恐怖味道。
“原來天女是鬥姥元君。”沈知棠低聲道。
“什麽元君?”葉新沒文化,一頭霧水。
“就是一個掌管星宿和月亮的神明,”沈知棠說,“按照道教典籍的說法,她還執掌陰府。這廟建在這裏,看來鬼門村村民是鬥姥元君的信徒。”
“別管鬥姥元君還是天女,能送我們出去的就是好神。”韓饒說,“快開始吧。”
“廟裏供天女,拜喏獻血食。”
按照祖訓,接下來該供奉祭品了。
韓饒把葉新放下,準備殺雞,沈知棠給他打下手。韓饒先把雞拍暈,然後割脖子放血。桑栩一直注意着安禾,自進廟以來,她就站在黑暗裏,腦袋被陰影籠住,看不分明表情。葉新拖着腿,在廟裏逡巡,但也不敢走得離韓饒他們太遠。
韓饒和沈知棠殺好了雞,把雞放上供桌,雞血倒入玉杯,又叫來桑栩和葉新。四個人一起在天女膝下跪拜,連磕了三個響頭,廟裏一點動靜都沒有,天女還是那副悲天憫人的神情,并沒有什麽通路出現。
“怎麽回事?”大夥兒面面相觑。
葉新問沈知棠,“是不是祭品不對?棠姐,鬥姥元君對祭品有沒有什麽要求?”
沈知棠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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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栩注意到神臺上放了本破舊的簿子,拿起來一看,上面寫着《北鬥貴冊》。
翻開看,裏頭的文字晦暗不清,但依稀可以辨明是教人怎麽舉行儀式的。大家都湊過腦袋來看,連續翻了好幾頁,桑栩翻到了記載祭品的忌諱。
“龍鳳血大吉,蟲鼠血大兇。不慎犯忌,獻鬼門桑氏血,或可一救。”
“雞就是鳳,咱獻得沒錯呀。”沈知棠納悶了。
葉新問:“會不會神仙比較講究,它不要山寨鳳凰。”
這時,大夥兒忽然聽見後頭傳來咀嚼聲。
大家回過頭,看見安禾蹲在陰影裏吃着什麽。
“別管她。”韓饒低聲道。
“等等……”桑栩眼尖,看見她滿手都是雞毛,“她好像在吃雞。”
安禾聽見他們說話,擡起頭來,兩眼發直,咯咯作笑。大夥兒看見,她糊了滿嘴的血和雞毛。
“她哪來的雞?”葉新毛骨悚然。
大夥兒又回頭去看神案,只見長案上躺着的不是他們帶來的雞,而是一只僵直的死老鼠。
錯了,祭品錯了!
再擡頭看神像,天女像不知道什麽時候換了副面孔,四顆一模一樣的頭都看向了他們,滿面怒容。與此同時,遮住窗戶的布簾子突然脫落,燭光大作,潮水似的洇過窗紙,密密麻麻的瘦影出現在窗外,無數手掌拍打在木棂窗上,好似要撕破窗戶闖進來。
“卧槽卧槽,”葉新道,“我們上哪兒找個桑家人放血?”
韓饒道:“不管了,都滴血試一下。”
他連忙倒了玉杯裏的血,用菜刀割破手掌往裏擠了一杯血。玉杯放上神案,天女像依舊是一臉怒容。
“沒用!”他急得滿頭大汗。
葉新也來試,血滴進玉杯,天女毫無變化。大家聽見院外的門被突破了,似有無數腳步聲沖到了廟門外,脆弱的木門被拍得啪啪作響。
“要死了,這回真的要死了。”沈知棠額頭冒汗,“我們都不是真正的桑家人,我們的血沒用!”
韓饒怒視着陰影裏的安禾,擡起槍準備崩她。只見她雙手着地,從陰影裏爬出來。燭光晃過她的臉,大家看見,她的五官已經變了形狀,腦袋變得又瘦又長,從輪廓上看有點像外頭的黑影。
安禾撲了過來,韓饒直接打了一槍,安禾的腦袋崩了一半。韓饒的槍法出乎意料的好,桑栩發現,他甚至沒有瞄準就命中了安禾。不知道韓饒在哪家當保安,居然還會用槍。
回頭看神臺,桑栩皺了皺眉,咬破了手指,滴血入杯。死馬當活馬醫,沈知棠也滴了一滴血進去。
神像那兒依舊沒有動靜。
“沒用!”沈知棠眼淚直掉。
然而話音剛落,他們聽見神像背後傳來喀噠一聲響。
再擡頭看神像,天女像的怒容緩緩褪去,變成了原先那副慈眉善目的模樣。
葉新眼睛一亮,慌忙爬上神臺,鑽進神像後面。
“快來!這裏有個小門!”他探出腦袋來說。
說完,他腦袋又縮了回去。
許多狂亂的手臂伸進了廟門,那扇破木門搖搖欲墜。沈知棠連忙跟上,鑽進了小門。桑栩也背起布包,還帶了根蠟燭,跟在後面。最後是韓饒,他上子彈又發了一槍,把安禾逼進角落,自己趕緊撤進小門。
進了小門,大夥兒把門封上,葉新不知道從哪兒推來一具硬邦邦的東西抵門,這才消停。
沈知棠舉着蠟燭,燭光幽幽,桑栩看見前方是長長的甬道。韓饒扶着牆喘氣,燭光晃到小門上,葉新弄過來抵門的東西赫然是根泛黃的人骨。
大家都見怪不怪了,目前來說,屍體、骨頭什麽的遠沒有外面的東西恐怖。
“謝天謝地,”葉新低聲念,“南無阿彌陀佛,鬥姥元君大慈大悲,媽祖保佑,上帝與我同在。”
“所以安禾到底怎麽了?”桑栩問。
韓饒嘆了口氣,說:“夢境裏有一個禁忌,如果有些東西很神秘,你就不要好奇,更不要想辦法去看。看了就撲街,會被同化,變成和他們一樣的東西。”
所以安禾是被同化了?桑栩微微蹙眉,“之前為什麽不告訴我?”
韓饒三人尴尬地對看了一眼,最後是韓饒張嘴說道:“不好意思,真的是忘了。這村子這麽吓人,我光顧着想辦法找離開的路,沒記起來要跟你說這事兒。你看,安禾也不知道,我沒想到她入過夢了,還不知道這個禁忌。”
不是不知道,是故意沒告訴他。桑栩心知肚明。
之前韓饒說不希望他死得太早,言下之意就是認準了他會死。
在安禾出事以前,他絕口不提這個禁忌,難道他希望他會死?
為什麽呢?在這種危險的地方,不是人多更好麽?桑栩心中疑惑重重。
葉新小心翼翼開口:“哥,你別生氣。”
桑栩搖搖頭,“沒事,大家都很害怕,難免有疏漏,以後互幫互助就行了。”
聽他話頭沒有計較的意思,三人連連點頭,似乎松了一口氣。
韓饒很慚愧,說道:“靓仔,我對不住你。你放心,接下來這一路,我罩你。”
葉新看了看韓饒和沈知棠,道:“要不咱們還是把事兒說了吧?一路走來,要不是建國哥,咱早就完了。”
沈知棠點了點頭,韓饒看他倆态度一致,道:“有件事我沒告訴你。我們在夢境除了要想辦法存活,還得找到一樣叫做‘補天丹’的東西。只有服用‘補天丹’,你的壽命才能真正延長,否則還是會死。”
“補天丹?”
“對,”韓饒解釋,“不知道你注意到沒有,外面的鬥姥元君神像手裏捧着四顆金丹。那就是補天丹。根據神像的提示,這個夢境裏的補天丹有四顆,而且很可能和鬥姥元君有關。”
難怪這幾個人看見鬥姥元君的時候那麽激動,難怪安禾出事之前韓饒并不希望他存活。
他們不知道這個夢境裏補天丹的數量,異鄉人越少越好。但現在他們得知補天丹有四枚,那麽告訴他真相也沒關系了。
桑栩表面上随和,心裏卻在計較,異鄉人雖然是老鄉,但并不完全可靠,他必須給自己留條後路。
“一粒補天丹,能延長多久壽命?”桑栩問。
“兩個月。”韓饒回答。
“那一直吃,豈不是能長生?”桑栩又問。
“按理來說是這樣,”沈知棠也陷入沉思,“但我好像沒聽說過什麽特別老的異鄉人。”
不會是因為夢太兇險,都死在夢裏了吧?桑栩皺眉想着。
大家沿着甬道前行,走了一個小時,才停下來休息。這甬道一直是下坡路,不像通往夢境之外的,倒像是通往陰曹地府。但此時此刻,他們也沒有別的路可走了,只能硬着頭皮走下去。
桑栩沉默半晌,問:“本地人是真實存在的人嗎?”
“不知道,”韓饒搖了搖頭,說,“感覺很真,對不對?但是等你回到現實,再去查你夢裏去過的地方的資料,你會發現壓根沒這個地點。我之前找了個條子用人口系統查夢裏見過的本地人,根本查不到。無論如何,還是當成假的好。”
桑栩點了點頭,大家各自去睡覺,輪流放哨。輪到桑栩的時候,桑栩刻意和他們拉開了些許距離,取出布包,摸了摸檀木骨灰盒。
“你在嗎?”他低聲問。
過了半晌,一聲冷哼響起在耳畔。
桑栩擡頭看了看四周,什麽也沒看見。
一晃眼,他忽然在餘光盡處發現一抹影子。他轉過頭去看,那影子卻又不見了。他想了想,摘下眼鏡,視野一下變得相當模糊,他眼睛度數還挺高的。這一次,他終于看見了那個影子。
這讓他想起某些恐怖片的鏡頭,鬼總是出現在模糊的背景裏。
那是個颀長高挑的紅色身影,一頭烏黑的及腰長發,分出兩绺編了長辮,臉上戴着猙獰古樸的傩面,右邊的耳垂挂着一串緋紅流蘇耳環,正姿态閑散地靠在甬壁旁。
那就是周瑕。
他到底是什麽東西?按照老爺爺的說法,他不是鬼,是一種存在形式與人不同的類人生物。如果看到他傩面下的臉頰,桑栩會像安禾一樣瘋掉嗎?
“我有問題想問你。”桑栩小聲說。
那道影子忽然消失了,桑栩感到自己周圍的氣溫涼了下來,然後他就看見猙獰的傩面怼住了他的臉。
不遠處,睡夢中的沈知棠摸了摸手臂,嘀咕道:“好冷……”
“你只有一個問題的機會。”低沉悅耳的聲音再一次響在耳畔。
桑栩開始明白老爺爺的安排了,老爺爺知道自己要死了,替他的孫子桑小乖安排好了後路。周瑕雖然是個鬼,但老爺爺這麽安排,就說明周瑕可信。只是老爺爺不知道,他的孫子已經被異鄉人桑栩替換。
老爺爺不止一次叮囑他,要哄好周瑕,是有道理的。
哄好周瑕,借他的力量脫離夢境。桑栩确定了接下來的行動方針。
只有一個問題的機會,問什麽呢?
韓饒他們肯定還有事瞞着他,不知道會是什麽要命的忌諱?
這條甬道真的通往夢境外嗎?
一個又一個問題閃過心底,桑栩深吸了一口氣,問了目前他最關注的一個問題:
“您有艾滋嗎?”
無論如何,身體健康都是最重要的。
桑栩剛被這家夥操過,他必須确認他有沒有什麽棘手的傳染病。
周瑕問:“什麽?”
考慮到這個村子的落後情況,年代可能非常老,而周瑕明顯比所有村民都要老,十有八九聽不懂艾滋是什麽,桑栩換了種老人家能聽懂的說法:
“您有花柳病嗎?”
沉默。
甬道是死了一般的寂靜。
周瑕冷笑了一聲,說:“無禮的小子。”
話音落下,傩面消失了。
桑栩:“……”
周瑕不見了,無論桑栩戴上眼鏡看還是不戴眼鏡看,都看不到那個紅衣身影。
哄好周瑕的行動方針剛剛确定一分鐘,就失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