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馨然花禮
第48章 馨然花禮
一直以來漂泊在外, 程秋來對自己的家境本來沒什麽概念,直到站在豪華私立醫院門口的那一刻,她才有所感悟。
跟其他有錢人一樣, 葉曙華選了個舒适宜居且富人紮堆的一線城市養老,他平日的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身邊陪着的女人也都是最漂亮的,如葉心怡所說, 他生活滋潤的像個皇帝。
現在他快死了,躺在床上奄奄一息,就像個普通暴發戶老板一樣, 沒人再小心翼翼地侍奉他, 顧忌他的情緒, 大家紛紛将目光瞄向他口袋裏的錢。
當然, 有資格站在他床邊的也只能是最親近的人, 至于程秋來,連醫院大門都進不去。
她穿着簡單樸素,臉上未施粉黛, 雖模樣姣好,還是被保安當成某個來讨名分妄想分一杯羹的十八線女明星攔在門外。
“這陣子來找老爺子的女人, 太多了!除非你肚子裏揣上了,否則啊,還是趁早回去吧,沒戲!”
程秋來孤零零地站在路邊給葉心怡打了個電話, 冷漠地敘述完事情經過後,對方狂笑不止, 十分鐘後,一輛黑色勞斯萊斯停到她面前, 葉心怡嚣張地下車,比了個手勢,楊平會意,又把車開走了。
“你就這麽直接過來,人家能讓你進嗎?他們知道你誰啊?”葉心怡從包裏摸出根電子煙吸了一口,噴出一股白霧,冷笑道:“這陣子來鬧的不少,男的女的都有,還有大着肚子來的,我直接安排抽血做親子鑒定,是,就給點打發走,不是,呵呵……”
程秋來道:“這事怎麽歸你管?”
葉心怡漬一聲:“誰讓我媽跟他有張結婚證呢,她簽證已經辦好了,就等着分錢走人呢,我是葉家名正言順的繼承人,他們,都是野種。”
一想到幾個野種也在葉曙華的規劃內,會跑來跟她分錢,葉心怡就氣的牙癢癢。
有葉心怡帶着,保安直接放行,各關卡負責人也無人敢攔,一路暢通無阻。
程秋來本以為能直接見到父親,未成想葉心怡直接帶她去了頂樓辦公室,也不敲門,直接一把推開,将裏邊正坐着辦公的幾位西裝革履的精英人士吓了一跳。
“我爸肯定跟你們提過,他有個流落在外的女兒,叫葉心然,比我大兩個月。”葉心怡後撤兩步,恭敬地俯身介紹程秋來:“你們現在帶她去做鑒定,看她是不是葉心然,不是的話直接打半死扔出去,是的話,把她的信托賬戶解凍,到時候按流程走,誰都別想打歪主意。”
幾個西裝男從驚吓中緩過神,彬彬有禮地朝她走來:“那麽,葉小姐,請。”
Advertisement
葉心怡轉身催促她:“就抽個血,快得很,趕緊去。”
鑒定結果很快出來,确定了她葉心然的身份後,幾人馬不停蹄地開始忙碌,又是采集面部照片又是采集指紋,鍵盤噼裏啪啦輸入着資料,打印機工作不停,很快出了厚厚一沓文件,而程秋來就像個無意識的機器人,一言不發地聽從他們的安排。
葉心怡心情愉悅,站在窗前觀摩着城市風景,忍不住哼起歌。
若不是早就放棄了這些東西,程秋來會覺得此刻的自己市儈極了,親生父親正躺在重症監護室奄奄一息,她卻在這悠閑坐着,等着接收分給她的財産。
她忽然想到森也的魚缸好幾天沒有喂食了,醒花桶裏的水也該換了,卧室那盆綠植已經太久沒曬過太陽,不知道成色還好不好。
“好了,葉小姐。”
程秋來不認為他們是在叫自己,于是繼續保持沉默。
葉心怡重新将她擋在身後,臉上笑意難掩,态度也恭敬了許多:“各位辛苦了,一會兒我請咖啡。”
從辦公室出來,葉心怡見程秋來陰沉的臉色實在難看,進了電梯後直接按下最高層,帶她去頂樓看風景。
程秋來其實有點恐高,但跟眼前美景相比不值一提。
不同于破落簡樸的青石鎮,此刻映入眼簾的是真正的城市風光,充滿科技感的高樓大廈鱗次栉比,稍微矮小的建築也各具特色,這裏街道寬闊可容納數車并行,是她此前從未關注過的風景。
這裏是富人紙醉金迷的天堂,能來到這并不難,難的反而是死在這裏。
頂樓風大,不止頭發被吹得淩亂,程秋來更是有些睜不開眼睛。
她覺得葉心怡帶她來這,是又想搬出大城市好那一套妄圖讓她留下,可對方沉默良久,只是用蔑視的目光打量底層的一切。
“高吧。”葉心怡道:“這醫院算是爸開的,請的都是國外頂好的醫生,每周都要給他檢查身體,他特別怕死。”
“怕死,但醫生查出問題,又不克制,有什麽用?”葉心怡嗤笑道,“你還不知道他是因為什麽發病的吧,媒體那都被我封口了,傳出去忒丢人。”
程秋來不關心這些,只被風吹得拽緊了風衣領口:“……現在,可以帶我去看看爸了吧?”
葉心怡眼眸一黯,低聲罵了句什麽,帶着她下去了。
越靠近病房,值守的醫護保镖越多,在一衆黑白色工裝裏,便裝的二人十分突兀。
行至門口,隔着玻璃窗,程秋來終于見到了此刻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葉曙華,即使蓋着被子,也能看到密密麻麻的管子延伸至各種器材裏,她看不懂閃爍的數字和曲線,只看到印象中那個意氣風發的中年男人如今已白發蒼蒼,臉頰皺紋密布。
見程秋來怔在原地,葉心怡摘下墨鏡笑她:“進去看看也沒事,他現在已經沒法說話了,全靠那根管子吊着命呢。”
于是程秋來得以近距離站在父親身邊,将他這些年的變化看的一清二楚。
葉曙華察覺到有人來探望,微微将眼睛睜開一道縫,在看清程秋來後,渾濁的眼瞳似乎一僵,盯着她久久未動。
視線對上的那一刻,程秋來本以為自己會哭,偏偏眼睛幹澀的無法流出一滴淚,為了不讓葉曙華認為自己是個無情之人,程秋來硬着頭皮叫了他一聲:“爸……”
他眼尾微微上揚,似是在笑。
光是這樣的小動作,已經耗盡了他的全部精力,由此他不得不重新閉上眼休息。
心願達成,程秋來也沒必要再逗留。
踏出醫院大門,葉心怡神清氣爽地走在她前邊,忽然轉身倒着走,眼神不善地上下打量她,随後道:“不用費心就是好,你看看你,比我年輕多了,發質也比我好,皮膚也比我好,平時怎麽護理的?”
程秋來思忖道:“平常心,少生氣。”
葉心怡調侃道:“就這?我還當是年輕小男孩補身體呢。”
程秋來冷笑了聲:“讓路人聽見,把你當吃人的妖怪了。”
“我就愛當妖怪,當妖怪長生不老。”葉心怡展開雙臂作出要飛的姿勢,“我還想變成男人,操天操地!”
程秋來深深皺眉,苦悶地揉了揉額頭,正想着怎麽擺脫她,葉心怡手機忽然響了,電話是陳平打來的:“老板你能不能來公司一下?咱們的新款服裝打版出了點問題,幾個産品經理拿不定主意了……”
“媽的,一群廢物。”葉心怡對着手機大吼:“我老子都快死了知不知道?這點小事還解決不了就讓他們通通滾蛋!”
挂了電話,擡頭迎上程秋來清澈的眼神,葉心怡火氣更大:“看我幹什麽?你也滾,反正也不肯留下來。”
此話正中下懷,程秋來一聲不吭轉身便走。
葉心怡見狀又氣急敗壞地沖着她的背影大喊:“別以為簽了手續沒你什麽事了,等我電話,随時過來,聽見沒?”
程秋來頭也未回,舉手比了個OK的手勢。
街邊停着很多出租車,她本可以直接去往機場,卻還是選擇沿着道路漫無目的地走,反正作為一個成年人,除非被人莫名其妙綁架,否則是丢不了的。
她被綁架的概率也很低,因為她看上去實在不像什麽有錢人。
穿過一條小巷,來到街道轉角位置,好巧不巧,隔壁就是一家花店,招牌上明晃晃四個大字:馨然花禮。
他們今天似乎接到了大單,幾個年輕人正從貨車上往下搬花材,天氣炎熱,花材沒有裝箱,只用紡布裹了一層,程秋來觀摩着那些花材,風格似乎整體偏陰郁。
忽然,半踩着臺階的年輕人腳一滑摔到了地上,他抱着的花材最多,在他摔倒的剎那全被抛到了天上,場面頗為壯觀,另外幾個人有的趕忙去扶他,有的去拾撿被抛的四散的花材,裹着披肩的中年女人應該是花店老板,此刻也從店裏跑出來跟着一塊撿。
程秋來知道她為何着急,因為地上那幾束花材在當季不僅珍貴,更是價格昂貴,花瓣也更嬌嫩,主打一個難伺候,現在這麽一摔,若不盡快養護起來,怕是撐不了多久就要蔫兒了。
作為同行惺惺相惜,于是程秋來也彎腰幫着一塊撿,有幾束被摔散了,花枝都飛到了路邊,又被風吹到路上,程秋來快步跑過去,在車流襲來之前将其全部拾起,又趕回來拾其它的,腰就沒直起來過。
“真是太感謝你了!”
她聽到女老板的聲音從她身側響起,也看到女老板就在不遠處陪着她一塊拾撿,随口道:“不客氣。”
忽然,女老板面對她的方向,站着不動了。
程秋來捧着一束花起身,總算看清了女老板的長相,依舊是記憶中那般慈愛美麗,是她唯一認可的人生導師。
“程老師。”程秋來輕聲喚她,“好久不見。”
程湛馨呼吸急促,不可置信地看了她很久,顫抖着叫她:“然然?真是你……”
馨然的面積要比森也大一點,店裏裝修風格明亮簡潔,因為臨街的緣故,生意總是最好,在這座浪漫且年輕的城市,不少人都會在路過的時候進店買一枝花。
為了防止被人打擾。程湛馨在生意最好的時間段把店門鎖了。
像許多年前那樣,程秋來與程湛馨帶着圍裙與花藝手套,一人一個打刺鉗,坐在小板凳上給花打刺,綠葉簌簌地掉在地板上,很快在腳下鋪就一層綠蔭。
明明對彼此都有太多話想說,可真正到了面對面的時候,卻又默契地保持沉默。
“我猜你這幾天也會來。”程湛馨從事花藝行業三十餘年,無論手法還是技術都早已爐火純青,細長的花杆在她手中不消幾秒就變得光潔筆直,去除了雜葉和尖刺後,花朵在視覺上更加飽滿美觀。
程秋來不明其意,或許程湛馨也覺得她是為了父親留給她的錢才回來的,她不屑辯解,笑道:“當年不辭而別,真是抱歉啊,老師。”
那個時候,她只想孤身逃離,不願再相信任何人。
程湛馨微微一笑:“沒什麽,只要你好好的就行了。”
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中,花材也處理了一大半。
程秋來抽出一枝白梗馬蹄蓮,盯着皎潔的花瓣遲遲沒有下手。
因為這種話跟松柏白菊一樣,都是用在葬禮上居多的,除非有十拿九穩的單子,否則花店不會輕易進這類花材。
程湛馨見她發怔,低聲道:“這些,是用作你父親葬禮的花材……你應該也見到怡怡了吧。”
“見到了。”程秋來苦笑道。
毫無疑問,程湛馨也是她聯系的,她還真是夠忙。
“她跟小時候一樣,一點都沒變。”憶及當年,程湛馨臉上浮現笑容,“當年我本來是要教你們兩個花藝的,但怡怡對花沒興趣,她嫌髒。有一次她揪掉了我準備的所有花材的花瓣,丢進了浴缸裏,說要泡花瓣澡。”
程秋來也跟着笑,将處理幹淨的馬蹄蓮放到一旁。
因為是葉心怡,所以無論做出什麽樣的舉動都很正常。
傍晚,二人聯手處理完了所有花材,密密麻麻的花桶擺滿了半個屋子,一想到它們的用途,程秋來頗覺沉重。
很快她又想到一個問題:“老師,還不确定什麽時候用,現在就把花醒上,會不會太早了?”
“淺水醒沒關系的,等确定要用了,就換深水加醒花劑,這樣花很快就會開。”程湛馨笑眯眯地告訴她。
程秋來忽然覺得可笑,明明自己也開了十多年花店,可在啓蒙老師面前,還是天真呆愣的像個新手,幸虧程湛馨沒問她現在是做什麽的,否則她真的難以啓齒。
正欣賞着滿屋成果,手機鈴聲忽然響起,程秋來麻木地接聽,電話那端難得沒有傳來咆哮或者怒罵,只能聽到葉心怡疲憊地嘆息:“……你走了沒啊?”
“怎麽了?”
“爸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