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不可饒恕
第46章 不可饒恕
課間教學樓走廊上人群熙攘, 言亭正跟着大部隊往外走,聽到張超群這一句,下一秒拐進相對安靜的轉角, 靠在牆上心跳加速。
沉默須臾,問道:“她買東西了嗎?”
張超群:“沒買,她問了兩個問題就走了。”
言亭頓感如釋重負,下一秒又提高警惕:“問什麽了?”
“問這店是不是你開的, 問開了多久了。”
“你告訴她了嗎?”
“……我看她也沒生氣,一時口快就說了。”張超群讷讷地開口:“是不是不該讓她知道啊,現在怎麽辦啊老大?”
言亭嘆了口氣, 安慰他道:“沒事, 該怎樣還怎麽樣就行。”
聽言亭的語氣影響不大, 張超群也如釋重負松了口氣, “那就好, 我還當你欠她錢了呢。”
挂掉電話,言亭靠着牆看着遠方海天一線的美景久久未動。
欠她的又何止是錢。
他本以為這個秘密能瞞她一輩子呢。
若是真正有血緣關系的親人,倒也算了, 他們在看到他靠小生意攢下的存款時說不定還會誇他有本事,為他感到驕傲, 可程秋來不一樣,她在他身上的付出是不求回報的,這些年澆灌給他的心血無非就是為了他能專心學習,考一個好大學, 有一個好前程。
可高三至關重要的一年,他卻以未來做賭注, 大膽投入所有存款,接手了那家藏于深巷, 即将倒閉的店鋪,令她十年的栽培和期望淪為笑話。
她一定難過極了,也恨死他了。
Advertisement
然而這些都還不是最重要的。
在同一屋檐下朝夕相處了十年之久,親手撫養長大的孩子是個比她還要喪心病狂的變态,不知道她對此作何感想。
“言亭!”
愣神之際,忽然被人猛猛拍了下肩膀,“你在這傻站着幹什麽?打籃球去不去?”
來人一襲運動風打扮,笑容清爽,是他的大學同學兼室友,苑博。
大概每個人初次踏進大學校園的那一刻都是迷茫的,離開了熟悉環境,親人,朋友,孤身一人留在完全陌生的城市,不免警惕又敏感,這時候就迫切需要一個搭子來減輕恐懼,而最好的搭子,必然是最先認識的室友。
言亭知道自己之所以能破例被調劑到最好的表演系是有貓膩的,并且一定與葉心怡有關,不然程秋來不會如此抵觸,他也完全可以不蹚這次渾水,抽身離開,但只要一想到程秋來還深陷泥濘,就算她再怎麽放狠話,不管他也好,不需要他也好,他仍會義無反顧地朝着她的方向走去。
他不怕葉心怡,甚至期望她能主動來找他麻煩。
全校最好的專業,最好的班級,最好的宿舍,他明顯是有被人暗中關照着。
籃球場沒多少人,是練技術的好機會,不過言亭此刻心不在焉,跑也跑不動,投也沒投進,幾圈下來仿佛耗盡了全身力氣,索性往長凳上一坐,望着頭頂的藍天白雲發呆。
苑博看出他有心事,也不過問,陪着坐在他身邊,擰開一瓶礦泉水猛灌一通,整個人神清氣爽,“瀾城的氣候真是太棒了,剛剛跟我媽聊天,我們那要連續下半個月的雨呢,我最讨厭下雨了!”
言亭淡淡笑道:“我挺喜歡下雨的。”
苑博:“那你一定也喜歡海邊吧?”
言亭:“嗯。”
苑博再度擰開瓶蓋,幽怨道:“我本來想去北京的,結果差幾分沒錄上,瀾大是我的第二志願。”下一秒,又喜笑顏開:“不過,還挺驚喜的!”
言亭對此毫不意外,他堅信但凡來過這裏的人,都會深深喜歡上這裏。
轉眼已經開學兩個月,沒有想象中的麻煩和繁瑣的課程,言亭的大學生活跟瀾城的海面一樣風平浪靜,他已經完全适應了這裏的生活,只是偶爾半夜醒來,聽着遠方傳來的潮聲,會想到那個多雨小鎮,某條街道上的花店今日是否忙碌如昔。
瀾城大學是所主藝術的院校,以表演系,播音系和攝影系為主,雖然在國內排不上號,實際也是帥哥美女雲集,開學沒幾天校園裏已經随處可見出雙入對的情侶,寂靜少人的海灘成了大學生浪漫的約會聖地。
為此同樣在海邊散步的苑博和言亭就顯得十分特殊。
打量着彼此依偎耳鬓厮磨的小情侶,苑博滿眼羨慕:“真好啊,我也想戀愛,怎麽就沒女生給我表白呢?”
言亭:“你可以主動出擊。”
“那不行,我害羞!”苑博看向言亭,眼神幽怨:“說到底還是我不夠帥,不像你,從軍訓就有女生主動要聯系方式了,有好幾個加上我,也是打聽你的……你都加了沒?”
“沒有。”
“啊?一個都沒加?”苑博的表情堪稱痛心疾首,想了想問道:“你有女朋友?”
“沒有。”言亭再次否認。
“我猜你也沒有,不然不可能一個電話,一個視頻也不打。”苑博又問:“那你一定是有喜歡的人吧!”
言亭稍作遲疑,點了點頭。
苑博的八卦之心瞬間熊熊燃起:“快跟我講講她是什麽樣的女孩子?是你的同學?還是朋友?”
言亭神情驀然變得溫柔,“她是這個世界上對我最好的人。”
苑博好奇道:“那你怎麽沒主動出擊?你表白了沒?”
“嗯。”言亭淡淡道:“但我犯了個不可饒恕的錯誤,她生氣了,然後不理我了。”
“女孩子嘛,哄哄就好了!”苑博母胎單身至今,卻自封為感情上的軍師,此時大方地安慰起言亭:“自信點,你長這麽帥,無論犯了什麽錯都會被原諒的……話說你到底犯了什麽錯?我幫你分析分析。”
言亭眼眸黯淡,“錯在喜歡她。”
開學後首個假期,小瓜小果來瀾城找他玩,言亭帶着他們逛沙灘,逛海洋館,登遺珠島,去漁村碼頭,入住喬家漁棧,還品嘗了海哥燒烤。
三個小夥伴久違地聚在一塊,從小話唠的小果更是喋喋不休個沒完,吐槽完學校環境吐槽老師同學室友,苦水倒的差不多後喝了口啤酒作出總結:“言亭我可真羨慕你,早知道我也報瀾城的學校了,風景好,氣候好,美女還多,我們學校那些,唉,真是一言難盡!”
齊佑安悶聲笑道:“淨想美事,考得上嗎你?”
齊佑寧:“考不上瀾大我考個大專不行啊!實在不行我跟船打漁不行啊!然後再讓言亭給我介紹個瀾大的美女,嘿嘿……”
言亭聽得忍俊不禁,從小到大小果都是對異性最不感興趣的那個,誰能想到現在最急着脫單的反而是他。
齊佑安用燒烤簽子一下一下地敲啤酒瓶,幸災樂禍道:“我之前回家,媽說你腦子比我靈光,打算以後把水果門市過給你呢,你啊,收收心,準備接手吧。”
齊佑寧哀嚎:“什麽!不要啊,我想開臺球廳啊!”
晚上言亭邀請兄弟倆去喬家漁棧的屋頂看星星,齊佑寧困得睜不開眼,選擇直接回房睡覺,齊佑安覺得難得來一趟,跟着上去了。
兩個最沉默寡言的人并排躺着,反而更加自在随意。
言亭主動挑起話題,也是他最關心的:“小瓜你之前回去了一趟啊。”
齊佑安:“嗯,我媽搬貨把腰扭了。”
言亭:“現在好點了沒?”
齊佑安:“歇了幾天,好了。”
言亭:“那就好。”
沉默了一會兒,他又開口道:“街坊們都怎麽樣?”
“都挺好的,就是曼秀還沒租出去,一直閑着。”齊佑安不知道森也發生了怎樣的變故,仍站在自己街坊的角度自言自語:“你都沒回去看看程老板嗎?她對你可太夠意思了,你應該像孝敬親媽一樣孝敬她才對。”
言亭被他的措辭逗笑,表示贊同:“嗯,我知道。”
齊佑安繼續道:“我上次回去看見她自己搬一大箱子花材,好像把腳給砸了,一瘸一拐進去的,你沒事了真應該勤回去看她,幫她幹點活,別讓她寒心啊。”
“嗯。”
言亭淚水在眼眶裏不停打轉,為了防止被發現,微微偏了下頭。
只要他不回去,她就能像從前一樣,一直待在森也,她不喜歡他,也不需要他,現在也許還因為他的欺騙而厭惡他,不過只要她還願意留下,這就夠了。
他可以永遠不見她,但不能找不到她。
周末,言亭偷偷買票回了趟青石鎮。
對她的思念在齊佑安說她砸到腳的那一刻到達頂峰,他迫不及待想要見到她,并且成功如願。
為了不讓她認出來,他穿着一件高齡薄外套,還戴了棒球帽和口罩,就站在森也的街對面。
好幾輛出租車在他面前停下,見年輕人木頭似地站在原地只盯着一個方向,又悻悻離去。
程秋來今天單子很多,所以她在店裏走來走去忙個不停。
她的腳已經* 好了,此刻步伐輕快,通過舉止來看心情也還不錯,在包完一束花後還頗有興致地走到外面,借着自然光給新作品拍照留念。
透過玻璃門,言亭看到店裏又髒又亂,窗戶上濺着雨點和泥點,木地板上的暗色斑駁應該是沒來得及打掃的花材腐爛後滲進去的,沙發上,茶幾上,丢着外賣盒,亂七八糟的報廢資材更是被扔的随處可見。
明明在他小時候的記憶裏,程秋來是很愛幹淨的,她把森也布置的就像仙境一樣。
後來幾年他承包了店裏的衛生,她便逐漸懶散了。
過度的依賴總歸不是什麽好事。
白天的充實往往會換來晚上的高質量睡眠,程秋來這陣子的生物鐘前所未有的規律,并且很少做夢,往往能一覺到天亮。
今晚她卻破天荒夢到了言亭,帶着紅領巾的小學生蹦蹦跳跳闖進店裏,問她要糖炒栗子,她連忙開車去買,等回來時,小學生不見了,她倍感失落地走到櫃臺後的椅子上坐下,正準備喝茶,忽然一只手自桌下伸出,抓住了她的腳踝。
少年眉眼已經長開,穿着靜遠中學的校服半跪在地上,脖子上還戴着個項圈,眼下紅痣透着幾分說不出的邪魅。
“老大,輪到我了嗎?”
程秋來自夢中驚醒,掌心滲出汗水。
窗外陽光正好。
既然已經起晚了,程秋來也就不急着收拾了,慢條斯理地洗臉刷牙吃早餐,忽然想到陽臺的綠植許久未澆,于是又接了一杯水去澆花。
對面陽臺依舊窗戶緊閉,保持着主人走後的模樣,程秋來并未在意,把水倒完後轉身回了卧室。
不起眼的角落,一陣風将地上的煙灰又吹淡一層,相信不消半日,便能清除所有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