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老大
第14章 老大
回去的路上,程秋來一句也沒問。
倒是言亭通過後視鏡看了她無數次後,忍不住開口:“對不起……”
程秋來皺眉:“道什麽歉?”
言亭小聲說:“給你添麻煩了,還特意跑這麽遠來……接我。”
程秋來毫不在意:“也不是第一次接你。”
見程秋來語氣平和并沒有生氣,言亭膽子也打了起來,坐到兩座中間身子往前傾,讨好道:“我在學校表現一直很好的,不信你可以問老師,”
程秋來嘴角揚起:“我知道,老師都跟我說了。”頓道:“你那天為什麽打楊宇啊?”
言亭沉默許久,道:“因為……因為他很讨厭啊,他老來我們學校門口堵着,搶我們的零花錢,我實在忍不住了,就打了他。”
行至路口,正巧趕上一個紅燈,程秋來穩穩剎車,扶着方向盤回頭看他,神情稍許玩味:“不是替我教訓的他嗎?”
言亭腦子懵了下,瞬間想到自己走之前似乎給她留了份禮物,還寫了字,看來是被她發現了。
“我是大人,沒人能欺負我,下次不要做這麽危險的事。”程秋來轉過身,在綠燈亮起的同時踩下油門,輕飄飄道:“讓我省點心。”
要是楊宇能就此放過他就好了,他保證跟他井水不犯河水,從此誰也不招惹誰,可楊宇走時留下的眼神分明寫着“沒完”二字。
程秋來先将他* 帶到醫院重新處理了傷口,還拍了片子,慶幸沒傷到腦子後才放下心帶他離開。
小鎮正值黃昏,日落之時,天邊煙霞似火。
這個點不僅是學校放學時間,也是成人下班的時間,更是臨街商戶最為忙碌的時間。
Advertisement
穿着校服的中學生們頻繁出入最邊的書屋,想用零花錢淘到心儀的漫畫或者小說,水果店男老板正赤膊把一箱箱新到的蘋果往屋裏搬,高曉麗則認真檢查着果子有沒有瑕疵或者爛掉的地方,美容會所貌似已經歇業,舒曼秀正站在門□□動身軀,肚子愈發顯大。
就連一向門庭冷落的時雨茶莊都意外地來了幾個客人,正跟白頌雨站在門口交談。
在一衆熟人注視下,程秋來把車停到路邊車位上,熄了火。
言亭緊張地盯着窗外,遲遲不敢下車。
程秋來回頭看了他一眼,笑道:“怕什麽啊,跟着我就好了,走,上樓看看你的新房間。”
看見程秋來從車上下來,每個人都表示見怪不怪,視線甚至沒在她身上多停留一秒。
緊接着後排門也打開,紗布裹着頭的言亭抱着書包落地的瞬間,無數道目光瞬間死死黏在他身上。
一個本該被送走,再也不會出現在這條街上的孩子,以這種方式重新回到大家的視線之中。
言亭下意識看向舒曼秀,那冰冷不帶一絲感情的眼神讓他如墜冰窟,渾身僵住。
下一秒,肩上一沉,程秋來無視那些目光,攬着他直接進了店。
森也還是老樣子,連牆上魚缸裏的魚都還是那幾只,地上擺着幾個醒花桶,正醒的花已經開的差不多了,看上去賣相不錯。
脫離了那些人的視線,言亭總算松口氣,整個人放松下來。
程秋來幫他拎過書包,一邊帶着他上樓一邊叮囑:“以後跟那些人該怎麽相處就怎麽相處,隔壁那兩個還是你爸媽,至于我嘛……”
程秋來皺着眉想了半天也沒給自己想出個合理身份,要是按言亭的說法是姐姐,整的跟被隔壁兩口子占了便宜似的。
言亭的房間在三樓,算是個違規擴建的小閣樓,原本用來堆放雜物,被程秋來一通改造後,煥然一新。
房間布置的簡單而溫馨,一張柔軟舒适的單人床,一個學習桌,一個書架,靠在牆角的衣櫥和打盹用的小沙發,床頭櫃上擺着臺燈,花瓶裏插着一束搭配好的鮮切花,其中以朝氣蓬勃的向日葵最為矚目。
她是有精心準備的。
言亭呆呆看着眼前這個房間,忽然就哭了,這本該是個多好的驚喜。
天殺的楊宇。
程秋來伸手為他擦去眼淚:“喜歡嗎?”
言亭用力點了點頭。
程秋來笑了:“那就先休息吧,還缺什麽的話,就告訴我,我就在樓下。”
房門關上,言亭先跑到床上躺了一會兒,随即起身走到小陽臺俯身,自己曾經的房間就在對面斜下方,距離很近,可他卻再也回不去了。
不過無所謂,反正他也更喜歡這裏。
他喜歡程秋來給予他的一切。
除了一些家具外,程秋來還貼心地為他準備了其他驚喜,例如衣櫃裏的幾身新衣服。
這些年來言亭基本沒穿過新衣服,平日裏除了校服還是校服,或者小瓜小果不要的衣服高曉麗會主動送來,言亭一件件上身試,每一身都出乎意料地好看,毋庸置疑,程秋來從事花藝行業這麽多年,審美是極好的,他看着鏡子中煥然一新的自己,第一次笑的格外自信。
他穿着新衣服忐忑地下樓,程秋來正在忙着往冷藏櫃裏搬醒好的花,言亭見狀連忙挽起袖子上前幫忙。
程秋來沒有拒絕他的好意,打量着他身上的新衣裳,嘴角彎起。
忙完後天色漸晚,程秋來對他說:“今天我們出去吃。”
想到街坊鄰裏探究的目光,言亭本能地感到懼怕,剛想開口拒絕,忽然想到下車時程秋來對他說的話,深呼吸一番後鄭重點頭。
怕什麽啊,他只要跟着她就好了。
能跟在她身邊,他應該驕傲才對。
程秋來就近找了家小飯館,把菜單交給言亭,倆人商量着點了幾個家常菜,兩瓶飲料,這頓飯就算對付過去了。
吃過飯程秋來帶他去逛超市,消食順便買一些生活用品,青石鎮比較大的超市就一家,言亭長這麽大從來沒去過。
一進門程秋來自然地拽過來一輛購物車推着,言亭就瞪着一雙大眼睛四處亂看。
“想買什麽,放裏邊就可以。”程秋來說。
言亭剛吃飽飯,什麽也不想買,倒是對那四個萬向輪走起來順暢絲滑的購物車很感興趣,趁程秋來在貨架前挑選物品,他偷摸推上開始在附近閑逛,漸漸地他開始厭倦這種玩法,無意低頭,意外發現購物車最下端焊着一條不知道作何用途的橫杠,剛好夠他站上去,于是他便單腳踩了上去,另一只腳一使勁,購物車瞬間帶着他在光滑的地板上竄出老遠,惹得周圍顧客以及工作人員紛紛側目。
這邊程秋來挑選好了商品,眯着眼站在道口等他,言亭逛了一大圈意猶未盡地回到她身邊,有些不好意思。
“好玩嗎?”
“好玩。”
程秋來把東西放進購物車,擡眼看到他意猶未盡地眼神,讓出了身位:“上來,我推着你。”
言亭重新站上那個位置,他能看到程秋來兩只手撐在他身邊,推着購物車走走停停,緩慢前進。
他能聞到來自她身上一股清新的味道,他想确認那股味道究竟是來自她的頭發還是衣服,于是他回頭,看到她如玉如脂的皮膚白皙無暇,流暢又清致的下颌線從下巴延伸到脖頸,最後消失在領口。
程秋來也低頭看他,問他是不是有什麽想要的東西。
言亭搖搖頭,程秋來沒說什麽,推着他繼續走。
“老大。”言亭忽然小聲叫她。
程秋來一怔:“什麽?”
言亭再次回頭,眼中帶着笑意:“我不想叫你姐姐了,我叫你老大好不好呀?”
程秋來被這個稱呼弄得啼笑皆非:“你電視看多了嗎?”
言亭:“沒有,你就是我的老大。”
程秋來皺眉:“為什麽這麽說?”
言亭看着她認真道:“因為你保護了我很多次,我非常崇拜你。”
并且,也願意永遠保護你。
程秋來伸手捏了下他的臉:“那你就是我小弟了,小弟要聽老大的話,知道嗎?”
言亭眼睛一亮:“知道,我願意聽你的話,你讓我做什麽都行!”
“那就……”程秋來看着他稚嫩的臉龐,思考了很久,最終在對方期待的眼神中輕聲道:“好好長大吧。”
言亭驀地鼻子一酸,連忙轉過頭來,揉了揉眼睛,然後伸手一指隔壁貨架:“老大,可以給我買那個巧克力餅幹嗎?”
-
次日程秋來睡到自然醒,直到洗漱完畢都沒聽見樓上有動靜,便從冰箱拿了面包牛奶放桌上,自己先去了店裏。
并很快迎來第一波客人。
可惜這波客人一看就不是來消費的。
齊佑安跟齊佑寧做着伴在門外徘徊良久,時不時壯着膽子往裏瞄一眼,踟蹰不敢上前。
程秋來冷不丁拉開門,把外邊兩個孩子吓了一跳。
“啊,那個……程老板啊,我們找言亭,他在嗎?”齊佑安鼓起勇氣問。
程秋來眯起眼道:“在樓上,可能還沒起,不如你們進來等。”
“不用了不用了,等他起了我們再來。”齊佑安連連擺手。
程秋來:“好啊,等他醒了我讓他去找你們。”
兄弟倆飛快地跑了。
半小時後言亭收拾整齊下樓,穿着程秋來給他買的新衣服,整個人說不出的精神。
他第一時間想幫程秋來幹活,剛挽起袖子就被程秋來制止了:“水果店的兄弟倆剛剛來找過你,店裏沒什麽要忙的,你去吧。”
“噢,是小瓜小果!”言亭滿心歡喜就往外跑:“我盡量早點回來,老大再見!”
程秋來剛拉開抽屜打算給他找點零錢,一擡頭,人已經沒影了。
小廣場長椅上,兄弟倆一左一右把言亭擠在中間,纏着他将劫後餘生的經歷一字不落地講出。
得知他就這麽住進程秋來家後俱是一臉震驚,因為幾乎在所有街鄰的眼中,程秋來都不像個會多管閑事的人。
當然,言亭隐瞞了一些事情,例如董耀輝為什麽留他這麽多年。
無論出于何種原因,讓他白吃了幾年飯直到結識程秋來,他們對他确切是有恩情的。
提及他頭上的傷,言亭迫不得已又把跟楊宇的過節講了一遍,二人聽完一臉不解,剛解決個張超群,怎麽又來個楊宇。
齊佑寧撓頭問道:“所以他打你到底是為什麽啊?”
言亭尴尬一笑:“大概因為,我現在是青石一小的老大吧。”
“哈?你?老大?”倆人把言亭從頭到腳打量一遍,爆發出一陣大笑:“你哪點跟老大沾邊啊?”
言亭無奈聳了聳肩:“誰知道呢,張超群非要我當,不過無所謂,我也有自己的老大。”
“你老大是誰?”
“程老板。”
言亭提及她,眼中都有了光,似是恨不得馬上回到她身邊去:“她真的是特別好的一個人。”
齊佑安齊佑寧對視一眼,不知道現在是應該恭喜他獲得新生,還是擔憂他陷入新的困境。
快中午時言亭回到店裏,看到程秋來紮了幾束花,沒有任何包裝,瞬間就明白了這些花的用途。
跟之前一樣,是要送給街坊鄰居“新鮮兩天”的。
“老大,我替你去送吧!”言亭自告奮勇,在程秋來點頭後,抱過那些花,送去了書屋水果店,連隔壁茶莊都送去一份。
唯獨那束鮮豔芬芳的玫瑰留到最後。
言亭借口喝水,蹲在飲水機前捧着杯子發怔。
程秋來一眼就看出他的小心思,摘下花藝手套扔到一邊,“不想去就別去了,一會我送吧。”
言亭依舊蹲着沒動。
他倒也不是不想去,是不敢去,似乎再踏入那個地方,就再也出不來了似的。
可總不能讓程秋來看輕了他。
于是他噌地站起來,沖程秋來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接過花道:“我去送!”
程秋來眯起眼道:“不怕了?”
言亭點頭:“沒什麽好怕的,那可是我媽媽呀。”
舒曼秀正坐在前臺喝茶,這個點店裏一個客人都沒有,整棟樓安靜的令人昏昏欲睡。
撫摸着肚子裏的小生命,她不由得想起言亭,如果那孩子還在,一定會躲在樓梯拐角然後趁她不注意溜出去玩,而現在,二樓原本屬于他的房間已經完全被騰空了,不久後他們會添置新的家具,為他們的親生兒子布置一個溫馨的卧室。
正想着,忽然有人推門而入,她擡眼看到言亭的瞬間,竟有種陌生感。
這些年他沒被好好打扮過,也從沒被收拾幹淨過,這讓大家忽略了他其實是個很好看的孩子,董耀輝說他的眼睛像他的母親,清澈又明亮,笑起來帶着無盡溫柔,如今他穿着新衣服,捧着花,幹幹淨淨地站在她面前,恍惚間她又看到照片上的那個女人,美的讓她嫉妒。
“媽,我來給你送花。”言亭主動跟她打了招呼,聲音很輕,卻多了些底氣。
舒曼秀沒有接花,端着茶杯打量了他一番,冷笑道:“程老板對你不錯嘛。”
言亭點了點頭:“嗯,你們就放心吧。”
舒曼秀終于接過花,漫不經心瞥了眼他的額頭:“你頭上的傷是怎麽搞的?”
言亭頓了頓:“……跟同學鬧了點小矛盾,不礙事。”
舒曼秀神情冰冷:“幸虧受傷的是你,要是你弄傷了別人,我們可沒錢賠給人家。”
言亭尴尬地站在原地沒動。
舒曼秀拿着花起身,看着他又丢下句:“不過話說回來,寄人籬下,還是要當心一些,無論在哪都是一樣的。”
言亭心中一顫。
不知是不是錯覺,他居然從繼母譏諷的語調中聽出了幾分關心。
再擡頭,舒曼秀已經繞到後邊找花瓶去了。
接下來的一整天言亭心情都格外的好,做完作業又下樓幫程秋來幹活,他依舊好奇心很重,不過比起往日拘謹已經自在太多,他會大大方方地問程秋來每一種花材的名字,也會聚精會神地站在一旁看她包花。
程秋來能察覺到他的變化,也樂于給他下各種瑣碎的命令,例如“拿剪刀來”“拿膠帶來”“拿玻璃紙來”,而言亭在收到指令後總是格外開心,然後用最快的速度完成任務。
這讓程秋來覺得留着他或許也沒想象中那麽糟糕,平日裏能有個小助手幫忙解悶着實不錯。
晚上言亭早早回了卧室,他不困,倒是對床頭櫃上擺着的,程秋來給他買的兒童偵探主題的課外書很感興趣,坐在書桌前一頁一頁翻的停不下來。
敲門聲響了兩聲後,程秋來忽然推開門。
言亭好奇回頭:“怎麽了老大?”
程秋來神情糾結,皺了皺眉似是不知該如何開口,遲疑幾秒後才叮囑他:“今天晚上你不要下樓,就在房間好好待着,聽到了嗎?”
言亭怔了怔,随即點頭。
程秋來沖他笑了下,關上了房門。
他卻再也看不進去書了。
他已經想到程秋來不讓他下樓的唯一原因。
今晚江驿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