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不悅 單更
第111章 不悅 單更
“查出來幾件糾葛, 但你怎知他染過賭習?”
裴晏不解地發問,這時九思奉上一壺新沏的霍山黃芽來,裴晏一邊聽姜離答話, 一邊為她斟茶。
姜離道:“前日從段氏回來, 我便被召入東宮, 段霈之事是太子妃提到。”
姜離說至此話頭一頓, 裴晏便看向侍立在門口九思,“去門外候着, 不許閑人近前。”
九思不明所以, 看了一眼旁裏的懷夕, 頗有些古怪地出了門。
待門合上, 姜離才壓了聲道:“太子妃和薛琦害怕我‘仁心’作怪,被他人利用, 便道段霈多有惡習,無情無義, 算得上咎由自取, 令我少些同情。”
裴晏聽得擰眉, “他們還會交代這些事?”
姜離不置可否道:“我是‘薛氏女’, 就算不能幫着薛氏牟利, 也不能胳膊肘往外拐,只是我到底歸家日短,他們也不敢将話說的太過明白。”
“此案肅王已在陛下面前訴苦多回,段國公也因為此事上了病休的折子, 陛下起初聽聞是十分惱怒的, 但今晨已經有人上書,表面上是為段霈喊冤,實際上卻是将段霈渎職的舊事和沾染賭習之事揭了出來, 陛下聽得動了怒,今日早朝上還訓斥了肅王,肅王眼下多半更惱恨東宮與高氏——”
裴晏頓了頓,繼續道:“肅王與東宮之争愈演愈烈,你莫要牽扯其中。”
姜離輕哼一聲,見裴晏板着一張臉,忽然想起李霂之言,遂眼珠兒一轉道:“我是醫家,不涉朝堂,但前日,太子問起了你我的關系。”
裴晏捧着茶盞的指節微緊,“你如何說?”
姜離道:“我自然是推得幹幹淨淨,只言你我于壽安伯府初識,因幫你祖母治病過,得了你幾分信任,并無別的私交。”
姜離一雙桃花眼潤澤靈秀,清澈坦蕩,裴晏默了默道:“那太子可信?”
“應是信了,畢竟我剛回長安,你又有不近女色的聲名在外,你我之間難道還有別的糾葛?他後來沒說什麽,還道我年紀不小,與長安世家子弟多些來往也好。”
姜離說完又看向門口,“為何不避十安,卻避九思?”
裴晏将一口未飲的茶盞放下,“九思性子跳脫,這些年來多管着府裏的事務,十安沉穩寡言,我從前回師門也帶着他,他通曉江湖事,武學造詣也遠高于九思,你的身份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九思亦然。”
姜離眉梢挑了挑,“不愧是你。”
裴晏只當她誇自己謹慎了,接着道:“太子擔心高氏被牽連,但我這幾日查下來,并未找到高氏行兇的證據,他們的确在登仙極樂樓打過架,但矛盾越在明處,嫌疑反而越小,且從證供來看,他們兄妹的證供也頗為完整。”
“其他人裏頭,馮筝是他下屬,這兩年仰仗他在金吾衛的勢力,去歲還升了一級,章桓和龔旭明面上與他交好,但龔旭的父親龔銘是太子一脈,并且我們查到,龔旭的母親和安國公夫人是閨中密友,他和蕭碧君算是青梅竹馬……”
姜離赫然坐直了身子,裴晏見她如此緊張,哭笑不得道:“別擔心,他二人不算有私情,只是半月之前,安國公夫人去相國寺為蕭碧君求過姻緣簽,還請寺裏的師父合過一對八字,正是蕭碧君和龔旭的八字。”
姜離愕然道:“這是想讓碧君嫁去龔氏?你派何人去查的?可有外人知曉?”
“十安帶人去查的,無旁人知曉。”裴晏語帶安撫,又道:“東宮和肅王此前本來有安遠侯和安國公兩個選擇,可安遠侯府的事你知道,孟湘死後,安遠侯雖找回了真女兒,可那位姑娘被奶娘養大,學識見識都差了些,于是他們年後鐵了心拉攏蕭氏,聯姻仍是最好的手段,安國公夫人不願女兒遭罪,嫁去龔氏是個好選擇。”
姜離松了口氣,“就算龔旭也有此心,可這也不足以殺了段霈,碧君的婚事還未落定,高氏不也在謀算此事嗎?段霈死後,得利之人應是高氏,他總不能再殺了高晗。”
“不錯,所以嫌疑又到了高氏身上,但如你所言,不管是高氏還是龔旭,殺人動機都不足夠,宮裏貴妃與賢妃都在陛下跟前進言,有皇後娘娘在,陛下不會随意指婚。”
裴晏說完,姜離有些揪心道:“一定還有何事沒有查到,兇手并非沖動殺人,如此毫無痕跡的布局,一定是早就存了殺心,兇器和鬼頭匕首很相似,那有哪些人近距離見過鼻頭匕首呢?”
裴晏起身走到書案之後,“‘目連救母’的幻術是年後開演的,他們那一行之中,只有段霈和高晖看過,其他人都是第一次看,我們問了蘇泉,這二人頭一次看時,都沒有下過演臺,也沒有機會近距離看那鬼頭匕首,那羅剎像也是新鑄,平日裏放在演臺之後的倉房內,有專人看守,查問之後,樓內看守沒見他們闖入倉房過。”
他說着話,拿出兩份證供給姜離,又道:“兇手用的法子幾乎天衣無縫,但我們都知道殺人的不是羅剎,既是人害人,那不留下痕跡是不可能的,除了血指印,兇器、毒藥都是方向,這幾日會重點追查毒物,若長安城查不出,我考慮往城外查,除此之外還有證供,你對這致幻之毒了解多少?”
姜離疑問的看過去,裴晏解釋道:“既是中毒,雖說各人體質不同,毒性強弱也不同,但兇手要殺人,其中毒時間和其他人定不相同,而他為了僞裝自己定會效仿他人,在證供之上作假,但如今難點在此毒可致幻,衆人所見皆是光怪陸離毫無章法,實在難尋破綻,若你知曉毒理,可能幫忙找到兇手編纂之處?”
姜離起身走近,“從幻覺中尋破綻?”
“不錯,他們幾人的證供我已看了數遍,發現幻覺大多也發于真實,且他們所求幻象,也多與經歷與自身所求所思有關,絕不可能憑空冒出,關于這一點,我也還在細究,但因不解此毒如何致幻,仍只能從各人生平入手。”
姜離凝重道:“我只知毒發時間與中毒之狀,細節尚不明确,你若願意,我倒可幫忙看看證供——”
見她答應,裴晏拉開身邊敞椅,“你來這裏。”
二人隔着寬大的桌案,姜離先掃一眼敞椅,再看向裴晏無波無瀾的神容,心底莫名生出些異樣來,“我……”
她話未出口,門外忽然傳來一陣腳步聲,随之九思道:“公子!盧卓回來了!”
裴晏應了一聲,姜離也提起心神,待盧卓入內,便見他拿着個包袱道:“大人,屬下帶着人跑了一大圈,所有印泥都齊了——”
盧卓說着,利落将包袱打開,又拿出十個淺木盒與數張印有指印的紙張來,木盒與紙張之上皆有名姓,他打開其中一個木盒,便見木盒之內薄薄的鋪了一層紅色印泥,一排印着數個左手大拇指指印。
“按大人的吩咐,讓他們以握姿按了五六次,又在紙上按了幾次,方便辨別每個人指腹上的紋路,按指印時,他們都問過為何如此,別的倒不曾多言。”
盧卓說完,裴晏道:“一同比對,務必仔細。”
裴晏說着将那羅剎匕首倒放在桌案之上,又打開窗戶,令外頭明光映照其上,随後拿起印泥木盒與紙張細細比對起來,二人比的仔細,姜離站在一旁不便上手,便見他二人先排除了高清芷與蕭碧君,又依次從高氏兄弟開始比對。
姜離心腔微懸,又聽盧卓道:“高世子指腹似乎橫紋多些,高家二公子的指紋倒有些相似,關節處也相差無幾,章公子的一看便不像,他指腹有一道舊疤痕,留下指印之人卻沒有,趙公子的指印也有些像,紋路不明顯,應是習武長過繭子磨平了的。”
盧卓邊看邊說,略像的放在一旁,明顯不一樣的則先排除在外,很快,他又道:“李世子的指節明顯細了許多,龔公子的指紋則更明顯,馮筝的紋路也不清晰,但指圍也偏細,小郡王的指印,大人,小郡王的指印很相似——”
姜離心頭一跳,忍不住再近前半步,她傾身定睛細看,很快擰起眉頭,只憑眼力,李策的指印無論是指節粗細還是指紋痕跡,與匕首上的都十分相似。
她不由問:“那與趙一銘和高晖比呢?”
裴晏手上不停,盧卓也變幻角度細看,很快道:“這三人都很相似,非要說誰最像,趙公子和小郡王最像,高二公子的指節粗細最像,紋路似更粗些,但屬下想過,人血從濕到幹,多少會有些變化,那紋路粗細也會變,還是看指節更準。”
姜離眉頭緊緊皺了起來,從看到兇手的血指印起,她心底便有不祥的預感,兇手的指印紋路極淺,關節也較粗,要麽是習武之人,要麽便是做慣粗活之人,李策雖不擅武功,但他擅雕刻與營造,常在府中擺弄玉石木料,那雙手她尚有印象,也是極粗糙的,但她也未想到擔心成了真,他的指印與兇手竟如此相似。
裴晏直起身來,“去将他們三人找來。”
盧卓精神一振,“是,屬下這就去!除了趙公子人在金吾衛,小郡王和高二公子都在自己府中,屬下快去快回!”
盧卓應聲而去,等他走出東院,姜離低聲道:“不可能是李策。”
裴晏本還在研究印痕,聽聞此言,他直起身來嚴肅地看向姜離,“憑何斷言?”
姜離坦然道:“第一,他沒有殺段霈的理由,第二,那日是同塵做東,他是陪客之一,他和同塵情同手足,他沒道理害了同塵。”
“第一,沒有理由,許是衙門還未查到,第二,若他是兇手,那你所想正好是他減輕自己嫌疑的理由,他故意借此行兇,也并非沒有可能。”
裴晏不疾不徐,語聲也發涼,姜離心知他駁得有理,可她實在不信李策會殺段霈,“憑我對他的了解,除非危機他身家性命,否則他不會動殺心為自己招惹大麻煩,段霈與他無仇無怨,朝堂之上更是毫無交集,他憑何殺段霈?”
裴晏望着她,“你很了解他嗎?”
裴晏瞳底漆黑,莫名有種懾人之感,姜離見他這幅面容,無端想起了從前他在白鷺山書院講學時那居高臨下的模樣。
她于是道:“自然,我應比你了解他。”
時隔六年未見,姜離記憶中的李策其實也有些模糊了,但憑着當年李策袒護相助之情,她自要信李策。
見她不閃不避與自己對視,一副十分篤定的模樣,裴晏又是一默,片刻,他看回印泥木盒,“人命案子,只憑私交信他可不夠,如今尚在調查中,憑着線索疑他乃是應當,你不必如此。”
姜離當然明白這道理,而裴晏素來公正嚴明,又豈是因私交偏信之人?見他自顧自鑒證,她定了定神,緩下聲氣道:“那……我還能看證供?”
裴晏頭也不擡,似懶得搭話,姜離眼珠兒動了動,快步走去了書案後。
聽見翻看卷宗的響動,裴晏直身看過去,便見姜離纖瘦的身量坐在他寬大敞椅之中,面容沉凝,秀眉緊擰,比解最難的明算題目還要較勁兒。
裴晏看的眼眶微眯起來,正要開口,有人人未至聲先到——
“師兄,薛姑娘是不是在你這裏!”
寧珏邊說邊進了門,見姜離果然在此,立時喜笑顏開,“真的在這裏!你們府上的人沒有騙我!”
姜離與裴晏都疑問地看着他,寧珏喊了一聲“師兄”,猶豫片刻道:“薛姑娘,我們借一步說話——”
這屋內本就只有裴晏和姜離主仆三人,一聽此言,裴晏繃了許久的神色再也難定,立刻不悅道:“你有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