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不裝了 單更
第89章 不裝了 單更
“安福們常年閉鎖, 那裏城牆上的守衛最為薄弱,走安福門入禁中,越過城牆後, 拱衛司衙門乃是兩座東西互通的三進合院, 拱衛司為天子直掌, 從不養閑人, 尋常命案極少插手,唯有陛下關心的, 與百官宗室有關的重案才由他們查辦。”
“他們常奉禦令異地辦差, 若整個拱衛司傾巢而動, 衙門時常空置, 因此其班房值房占地不算闊達,卻因授命與天子的尊榮, 建築多為煊室深閣,亮燈的地方定是值房, 拱衛司所查多為官吏, 囚室在明, 并無地牢, 且他們素來狠辣專權, 犯人不會關押在靠近大門的方向,而徐旺生那等身份,更不可能關在高闊明堂內,多半在北面後院——”
姜離語速不疾不徐, 字字清晰, 冷靜中又透着沉重,“禁軍巡邏從安福門到朱雀門一個來回是兩刻鐘,你必須在兩刻鐘之內離開拱衛司, 拱衛司以東是右監門衛衙門,四更之後,應都在酣睡,其南是将作監,那裏夜中值守的人極少,若出了狀況,可往将作監走,你等等,我把将作監的地圖也畫給你。”
姜離又抽出一張白宣,“将作監掌管宮室建築與金玉寶器之制作,其官署占地面積極大,內部工坊樓臺林立,甬道縱橫,将作監以南便是大理寺,我們去過多次大理寺,你應該記得方位,大理寺以東是衛蔚寺衙門,負責皇室儀仗車馬,守衛也頗為松懈,但你不能接近大理寺,順義門至朱雀門間的城頭守衛尤其森嚴,要離開禁中,只能從順義門與安福門之間走,便是這裏……”
姜離指着圖紙,又道:“将作監內的高樓多是工坊,在其西南便伫立着一座三層高的玉樓工坊,那玉樓南北各有一座五丈高的角樓,角樓樓頂離城牆不過三五丈遠,憑你的身手可輕松從角樓至城牆——”
姜離字字铮然,“定要記清楚,無論探得多少皆不可流連,你身手好,但禁中防衛講求的是人多,若動靜太大,你一個人終究不能以一敵百。”
見姜離連退路都給她畫出來,懷夕安慰道:“姑娘放心,奴婢明白的,入禁中那麽多次,入宮也三五次了!奴婢記得那些禁軍如何巡防,您不必擔心!”
比起姜離憂心忡忡,懷夕自己倒無懼,她是江湖人,聽過多少江湖俠客夜探皇宮的逸聞,此番雖只是去禁中衙門走一趟,可期間豪情也是相似的。
但自家姑娘不放心,她還是仔仔細細看好圖紙,以防萬一,又将圖紙疊好裝在身上,待換上夜行衣,見時辰已近四更,立刻自東北軒窗滑入了夜色中。
望着懷夕的身影消失,姜離心底卻湧起深深的不安。
拱衛司消息森嚴,親去探個究竟自然最好,但這三日之間,事情變幻的似乎太快了,夜色已深,懷夕未歸之前姜離不可能入睡,她熄了燈,獨自坐在黑暗之中等候,一邊等,一邊琢磨此番變故。
先是秦圖南遇害引來拱衛司,可不想最終疑兇竟是秦耘,而秦耘的證詞牽出秦圖南為官不廉,拱衛司稽查秦圖南貪贓枉法之行,剛好查到了開元錢莊。
開元錢莊,十三年前,韓煦清之徒……
心頭一凜,姜離猝然站了起來——
姚璋一心為父報仇,見秦圖南之死與小師父無關,勢必心有不甘,而秦圖南做為小師父最後一個仇人,他死了,自然會引來他和滄浪閣的關注。
倘若這時,剛好從秦家查到了開元錢莊,剛好找到了舊案至關重要的人證,那麽無論是小師父還是滄浪閣門衆,勢必會冒險去探。
姜離面色大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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寅時二刻,巡邏禁軍剛從宮牆下走過,一道黑影便自頒政坊東側的暗巷中摸了出來,于牆根陰影中蟄伏片刻,幾個騰挪躍上了城頭。
後半夜的寒風刀子般割人,漆黑的天穹不知何時飄起了銀塵似的雪粒,懷夕黑衣黑面伏在城頭,銳氣的眸子往不遠處的拱衛司衙門看去。
夤夜漭漭,拱衛司東西兩座合院靜靜伫立在風雪之中,整片屋舍只有兩三盞豆燈散發着昏黃暖光,隔着十來丈遠,懷夕依稀看到了官署內有山石花木之影,想起姜離所言,心道果然比大理寺更幽然矜貴。
她自城牆滑下,先攀入近前西院。
整片館閣靜的只有夜風聲,她伏在外廊屋頂,先往南面亮燈的值房看,這院子三進三出,共二十多間房舍,想起姜離所言,她悄無聲息往北掠去。
屋頂上積雪未除,如今又薄薄覆了一層新白,這般來去必留印痕,但所幸雪勢越來越大,天明之前必定全數覆蓋。
懷夕身法輕捷,先直奔第三進後罩房,禁中衙門的建制比民間更為疏闊,哪怕是三進院也修的規整巍然,懷夕貓兒一般俯在屋頂,仔細一聽卻并無人息。
她在黑暗中眨了眨眼,來都來了,也想悄悄這衙門各處到底是做什麽的,便順着屋檐一滑,落在西側檐下,戳開後窗油紙往屋裏看去,便見這幾處頗寬敞的後堂內,竟是一排排整齊的刀劍木架,正是拱衛司的兵器庫房。
懷夕看的眼瞳發亮,又從西側摸到東側,再朝內一看,又見大大小小的箱籠堆放,也是雜物庫房,懷夕暗道沒趣,遂往二進院摸了過來。
屋頂上聽仍無聲息,待潛入西廂屋後破開窗紙,只見房內是南北兩面通鋪,當是拱衛司武衛過夜的班房,既有班房,那西院多半是拱衛司起居之所。
思及此,懷夕淡了興頭,只打算往東摸去,可正要離開之時,她忽然注意到了通鋪東南角堆着什麽。
屋內漆黑,擺設物件只能看個模糊輪廓,再仔細盯兩眼,懷夕眉頭擰了起來。
那炕上堆着的,好似是數件男子錦衣,錦衣層疊,少說有十數件,多半是長安勳貴子弟們來當值前所穿……
懷夕心底生出兩份古怪,這衙門四處黑漆漆的,班房內也無人,那定是衆人皆已下值,可若是下了值,衣裳都不穿走?
眼下有這樣多的錦衣,唯一的解釋便是有多人未曾下值,既未下值,班房內也無人歇着,那他們藏在何處?
難道說……懷夕禁不住打了個寒戰,而幾乎是同時,寒夜中響起一陣緊促腳步聲,漆黑館舍裏頃刻間冒出密密麻麻的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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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動靜?”
大理寺東院班房內,裴晏極其敏銳地聽到了外頭的響動。
九思和十安同時豎起耳朵,察覺不對,九思立刻跑了出去,他去得快,回來的更快,喘着氣道:“公子,是拱衛司和将作監那邊鬧起來了,說有人夜闖拱衛司。”
裴晏劍眉擰起,豁然起身問:“可知有幾人?是何人?”
九思利落道:“目前說是一個人,開始跑進了拱衛司,後來往南邊将作監去了,那将作監占地頗大,一時半會兒還沒抓住人,等會兒說不定還要來咱們這裏,小人看到姚璋和拱衛司那幾個副使都尉都在,場面極大,奇怪了這個點兒了,他們都還在衙門,這像是……像是在守株待兔。”
聽到只有一人,裴晏眉頭微展,但仍嚴聲道:“你立刻帶人去找姚璋,看看他們在找什麽人,拱衛司近日在辦的案子也只有那一件罷了。”
九思一聽大為光火,“好,他們明明抓到了人證,卻嚴防死守的躲了咱們幾日,就為了今天晚上,我倒要看看他們葫蘆裏賣的什麽藥,我帶盧卓他們一起去!”
九思快步離去,幾聲吆喝後,沉睡的大理寺上下皆被驚醒,一聽外頭出了亂子,衆人驚震之餘,忙不疊穿戴整齊往拱衛司去。
九思一走,值房內就只剩下了裴晏和十安,寡言少語的十安道:“公子,莫非……”
裴晏沉聲道:“你去将作監走一趟,随機應變。”
十安不敢大意,立刻抱拳而出,裴晏眼底閃過一抹憂色,擡步走出了值房,他迎風而站,依稀能聽見遠處廊道裏高高低低的呼喊。
若禁中真的只有一人倒無妨,但另外一人該在何處?
他一時看向禁中以南,片刻後,又望向安福門方向,眼底正幽明不定,一道爆炸聲淩空而響——
裴晏猝然轉身,只見東北方向的天穹之中,一抹刺目的煙火正升至半空。
竟是拱衛司的鳴镝!
裴晏不知想到什麽猝然色變,他後退兩步,至黑暗中騰身而起,掠過大理寺重重屋閣,直往順義門的方向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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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離一襲黑衣趕到國子監東北的塔樓時,正看到那一抹升空的焰火!
她眼瞳劇顫,未想到姚璋如此狠性!
這是拱衛司的鳴镝,此鳴镝一出,便昭示有人闖宮,無論哪處衙門瞧見,皆要傾巢而動,禁中除了禦林軍,還有大周十二衛,再加上各個官署留下的值守侍衛,如此驚動的武衛足有數千,更莫要說宮中還有禦林軍萬數。
姜離胸膛一陣起伏,而她目之所及,順義門與安福門城樓上的禁軍見鳴镝而驚,已紛紛手執火把四下探看,同一時刻,朱雀大街上巡邏的金吾衛也策馬趕了過來,這動靜不小,連國子監東院內的小吏們也執燈而出。
姜離屏住呼吸,連忙避在塔樓一角。
這塔樓曾是望火樓,四面無窗,只能暫做藏身之用,姜離想到懷夕在禁中的處境,心如擂鼓,她能躲避十人、百人,可如今禁中多半已燈火通明,等拱衛司并十二衛禁軍一處處搜查,只認得将作監和大理寺的她怎躲藏得住?
姜離心急如焚,望向順義門與安福門之間的城垛,那裏是懷夕唯一逃生的出口,此刻卻有禁軍于城頭巡視,而城牆之外,亦有金吾衛徘徊,哪怕她到了城頭上也必被絆住手腳,但若能引開金吾衛與守城軍便大不一樣了。
姜離深吸口氣,将面巾再往上一拉,探身而出,可就在她即将躍下塔樓時,一道聲息忽然鬼魅一般往她身後靠了過來——
旋身出掌!姜離以迅雷之勢回攻,然而她出手快,來者反應更快,躲她一掌,又以臂相接洩她掌力,砰的一聲輕響後,姜離身形一滞。
“是我——”
裴晏出聲,又往前走來兩步。
塔樓內光線昏暗,借着遠處城樓上的火光,依稀能看清裴晏眼底的焦灼,但見她人在此地,他又似微微松了口氣。
姜離望着裴晏,心底滔浪難平,她通身黑衣,行蹤隐匿,他怎麽找到她的?顯然,他知道的比她料想之中的多的多。
姜離心底疑窦叢叢,可懷夕尚在禁中,她沒功夫質疑,暗哼一聲,她不做停留,踅身便走。
裴晏見狀搶身而上,一把将她手腕捉住,“禁中已亂,引開禁軍她也難出來,你不必現身——”
話音未落,姜離肘擊回去,“少廢話!”
裴晏脫手,卻并不意外,只閃身擋住她去路,“我已吩咐十安接應懷夕,只需等消息便可,就算無法将人帶出,也能讓她安然藏身,我們等消息便是。”
怕姜離不願,裴晏又道:“相信我。”
姜離站在陰影之中,筆挺的身量似一把劍,黑巾之上的眸子更閃着冷冰冰的銳芒,她一錯不錯盯着裴晏,腦海中回溯起了回長安後的種種。
壽安伯府重逢,他似并不認得她,但當夜便請她驗傷,後又請她相助驗屍,再到大理寺衙門值房內的霍山黃芽、請她給裴老夫人看診時的透花糍,這一樁一樁,根本不是她最初以為的故人不識,兩不相幹。
可這看破不說破又算什麽?
姜離忽地一笑,“大人堂堂大理寺少卿,不幫着拱衛司捉拿嫌犯,卻在這裏阻攔我,怎麽,大人是為了薛氏?還是為了太子?”
她譏言相逼,想看他如何應對,可裴晏卻只是沉默。
姜離眸子眯起,心底亦生出一股子惱意,見他似一堵石牆一般堵着去路,她冷哼一聲出手再攻,裴晏避也不避,先以肩接她一掌。
見他如此,姜離氣笑了,“好好,你當我還是從前嗎?”
她并不領情,又揮來一拳,這一下,裴晏一把将她淩厲的拳峰握了住,他眉眼微暗,“你知道我為了什麽,姜離,你信我。”
姜離胸口劇烈一跳,望着裴晏背光的眉眼,心底深處湧起一股子久違之感,距離他上一次叫這個名字,已經過了六年之久了。
甩開他的手,姜離似笑非笑,“終于不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