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心硬 單更
第68章 心硬 單更
姜離到東院之外時, 還未進門,先聽見院內傳來兩道争鋒相對之聲。
“大理寺是辦差之地,師兄忙得很……”
這道聲音清朗悅耳, 竟是寧珏, 他又道:“郡主既然剛回長安, 何不在府裏好好歇着?這衙門裏都是大男人, 王爺知道了,又該說郡主不守規矩了。”
安陽郡主李婉有些惱怒, “你少來說我, 整個長安城, 論起不守規矩有誰比得上你寧游之?再說, 鶴臣哥哥都沒說什麽,你多什麽嘴?”
“啧啧, 你可別亂叫。”寧珏笑呵呵地,“你父親是陛下同父異母的親弟弟, 師兄的母親則是陛下的堂侄女, 論起來你是師兄母親的表妹, 比師兄高一輩, 他得叫你一聲表姑, 你對他直呼其名便可。”
“寧!游!之!”李婉咬牙切齒。
寧珏唇角噙着壞笑,“我和師兄情同手足,師兄的表姑就是我的表姑,郡主若不嫌棄, 不如認了我這小侄, 我正好沒有姑姑,表姑以為如何?”
李婉快被氣個仰倒,“寧游之, 你要不要臉?!你——”
李婉喝罵未完,寧珏忽然看向她身後,“薛姑娘?”
他大步走過李婉,“薛姑娘怎麽來了?”
李婉憋了一肚子氣,轉身見姜離進了院子,眉頭擰的更緊,便見姜離欠了欠身,“我從秦府而來,秦府之事,我有話要對裴少卿說。”
李婉眉頭一豎,“這是誰?”
寧珏轉身道:“這位是薛中丞府上的大小姐,薛姑娘,這是安陽郡主,她入冬後跟着王爺王妃去了落霞山的熱泉別苑小住,昨日才回來。”
落霞山在長安以北的赤水原上,距離長安城只有半日腳程,因山上遍布熱泉,早年被圈為皇家所有,除了春獵秋獵,還有頗多皇室宗親在山上建造行宮別苑,是冬日避寒佳處,慶陽公主培植青山卧雪的別苑也建在落霞山上。
先德興帝子女緣薄,病逝之時只有景德帝李裕與恒親王李願二子,景德帝登基之時,恒親王還只是個五歲孩童,長大後封親王爵,娶了範陽盧氏之女為妻,膝下只得一女李婉,他雖是景德帝唯一的弟弟,但自小纨绔無羁,早年還擔有一二官銜,如今已徹底做了富貴閑人,又因王妃盧氏多病,每逢冬夏之季總帶着她去落霞山小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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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婉年至雙十,為恒親王夫妻獨女,除了安樂郡主,便屬她最為尊貴,便養出了一副嬌縱性情,她姿容明豔,又習得一手好音律,于書法丹青之上也小有所成,從前在長安城中有第一才女之稱。
一聽是薛府大小姐,她面露訝色,“就是那個幼時被拐的辛夷聖手?!”
寧珏笑,“看來表姑知道了。”
姜離福身,“拜見郡主。”
李婉怒目瞪寧珏一眼,又雙手抱懷,上下打量姜離,“怎會不知道,江湖上大名鼎鼎的神醫,竟是薛家的大小姐,這等巧合之事實是一段奇聞佳話,薛姑娘今歲才二十一吧?如此年輕醫術上便有不俗造詣,難怪滿長安城将你傳得神乎其技。”
姜離斂眸道:“郡主謬贊了,皆是虛名而已。”
話音剛落,上房門簾掀起,九思在門口道:“薛姑娘,公子請您進來說話。”
李婉嘴巴一癟,“你們公子怎麽回事?”
九思面露歉意,寧珏輕哼道:“薛姑娘來定是為了正事,莫耽誤了,姑娘快進去吧,我陪着表姑說話便是……”
李婉咬牙,“你再表姑一句試試?!”
姜離失笑擡步,待入了屋子,便見裴晏坐在書案後,案上高高兩摞公文快将他人掩住,見姜離進來,他瞟了眼門外神容倒是平靜,“姑娘怎麽來了?”
姜離上來見禮,開門見山道:“今日來有兩件事,一是今日得知蘇姨娘心病由來,二是在秦府門口遇見了一個行止古怪的小乞丐……”
姜離将兩件事細細說來,片刻之後,裴晏嚴峻道:“秦府衆人我們排查過數次,當初發現秦夫人身邊之人幾乎都回了宜州,我心中還覺古怪,如今看來,似是有人不想讓他們留在秦府,亦或是她們自己也害怕留在秦府。”
他遞上一本公文:“你昨日提過之後,我們又查問了秦府之人,他們對秦夫人病故之事并無別的說法,但蘇姨娘身邊那個丫頭确有些怪異,朔北秦府的水井都設有井臺,失足滑落幾乎不可能,除非她打水時暈厥栽倒,但那丫頭年過雙十,身體康健,并無隐疾,當時事發之後,秦府簡單查問了幾句,便以意外論處,也沒有找過仵作驗屍,屍體撈起來的時候,有幾個目擊者說看到那丫頭前額和後腦都有傷痕。”
姜離接過公文,不解道:“怎麽會前額和後腦都有傷?”
裴晏又翻出一本公文,“近日有人上門行乞之事我們在秦桢死後曾問到過,當時問門房上有何異樣,他們提到自從秦府挂上靈幡後,每日皆有乞丐上門,這在長安富貴人家之中不算稀奇,治喪期間為了給逝者積陰德,也多會布施錢財。”
姜離道:“我只讓長恭探明青生落腳之地,并未挑明追問,也或許是我想多了。”
裴晏沉吟片刻,“得派人把那孩子帶回來問問。”
姜離想了想,“也好,只說是幫他找兄弟便可,他膽子極小……”
裴晏明白她的擔憂,“長恭可在?”
姜離挑眉,裴晏繼續道:“他既膽小,若有個面熟之人相請,想來能安心些,姑娘若是不着急,我想借長恭一用,有他帶路,找人也簡單些。”
姜離只想走一趟傳個話,可沒打算久留,見她猶豫,裴晏道:“待把人帶回來,當着姑娘的面,想來他也更願意主動開口些。”
姜離眉尖擰了擰,想着西明寺距離此處不算太遠,不太情願地點頭,“也罷,速去速回吧,長恭等在順義門之外的。”
裴晏立刻吩咐九思,“讓盧卓走一趟。”
九思應聲去傳話,他剛一走,門簾被一把掀起,李婉氣呼呼走了進來,寧珏快步跟進來,“哎,表姑,咱還沒說完呢——”
“鶴——”李婉想到錯輩分之事,生生把“鶴臣哥哥”幾字咽了下去,“裴鶴臣,你這是辦差的衙門,為何別的姑娘來的,我便來不得?”
姜離手握公文,看看裴晏,再看看李婉,退後一步,再退後一步,退到了靠牆的敞椅上坐定,又一幅看好戲的樣子望着二人。
裴晏眉頭皺了皺,“薛姑娘正是為了公務而來。”
李婉上前兩步,“哦,我知道,這位薛姑娘會醫術幫了你們大理寺的忙嘛,你們如今在查辦秦圖南的案子,你要查什麽?我幫你查!”
裴晏微微搖頭,“郡主請回吧。”
李婉自然不應,上前道:“我剛回長安就來看你,你怎這般沒好臉色?算起來我都小半年沒有見你了,我新得了一方端硯,阿素——”
名叫阿素的侍婢上前,手中正捧着一方錦盒,李婉接過錦盒走到裴晏書案之前,“你看看你喜不喜歡?”
裴晏看也不看錦盒,“郡主知道我不會要,請回吧。”
李婉望着他眉頭擰了又擰,似乎在想還有什麽法子管用,裴晏看她定住不動,看向門口,“來人——”
九思傳話歸來,立刻進門,“公子?”
裴晏道:“去把王爺請來。”
九思脆生生應是,李婉瞬間眼瞪如鈴,“裴鶴臣,你能不能不要每次都找我父王?我母親身體不好,你就不能想想我母親?看在我母親的面上你也應——”
裴晏面不改色,“郡主的确該多想想王妃。”
九思聞言轉身便走,李婉連忙叫住他,又壓着性子道:“好好好,你說衙門是辦差的地方,那我不在你這衙門便是,我去看裴老夫人!”
李婉撂下此言,果真抱着錦盒離去,寧珏看的笑出聲來,“師兄,看來這麽幾年了,你還是只有請王爺這一招,郡主也真是奇了,次次在你這裏讨不着好卻從不氣餒……”
裴晏森森看他一眼,寧珏幹笑兩聲,又和姜離說話,“薛姑娘,安陽郡主就是這樣,你不要介懷,她對師兄這般好幾年了,可惜師兄心硬的很,從不就範。”
姜離莞爾道:“郡主敢愛敢恨,是性情中人。”
裴晏聽得目澤微暗,寧珏卻興致勃勃道:“我适才在外聽姑娘說,秦夫人病死的有些古怪?”
姜離颔首,“只是我的推斷罷了。”
寧珏在她身側敞椅上落座,“病死和中毒而死的确大不一樣,但秦夫人當時已經病重,為何還要對她下毒?按你之見,可能是什麽毒?”
第一問姜離難解,第二問姜離卻知道,她道:“若未猜錯,很可能是生川烏之毒。”
寧珏又道:“生川烏之毒?”
姜離道:“生川烏多在炮制後使用,并且生川烏不能和白芨、白蔹、天花粉、貝母、半夏等同用,需煎煮一個時辰以上方能降低毒性,而治療痨病的藥方中,也多有白芨與貝母兩味藥,因此痨病之人中了生川烏毒,毒性發作的會更快更烈。”
“那定是有人故意謀害秦夫人無疑了!”
寧珏像對毒理極有興致,緊着生川烏毒繼續往下問,姜離索性無事,便有問有答起來,裴晏看看寧珏,再看看姜離,莫名生出幾分焦躁,幸而盧卓一行人去得快回來的更快,沒一會兒便将青生帶了回來。
青生進門之時,還是早間那副衣衫褴褛的模樣,他身上只有一件鴉青冬襖,還破了數處口子,腳上一雙皂靴磨損亦重,像随時要裂開口子,他一臉驚懼地擡頭,在看到姜離的那一剎,像看到了救命稻草似的眸光大亮。
姜離溫和道:“你還記得我嗎?”
青生點頭,姜離便道:“好,那你別害怕,先暖和暖和,我們尋你來,是想幫你找兄長。”
見他面露驚色,姜離便道:“你別怕,你那個同行的,叫子城的兄長是不是幾日沒回去了?”
青生唇角緊抿,又低着頭不語,裴晏欲言又止一瞬,到底等姜離說話。
姜離見狀上前半蹲在他跟前,“你莫要害怕,這是大理寺衙門,無人會害你的,長安城是天子腳下,若你兄長沒有出事,何以數日不回來找你?我們是擔心他有何事端,這才叫你過來,你也不想他悄無聲息出事吧?”
青生呼吸輕顫,自不可能不怕,但見姜離蹲在自己面前,滿眼善意,他猶豫一瞬後低聲道:“他……他不是我兄長,我們是半路逃難遇見的,本來說入長安之後,他投奔了親戚便有銀錢,到時會幫我尋個活計,可……可他五日前忽然不見了。”
“五日前,是臘月二十九不見的?”
青生點點頭,“那日他說要去找那家親戚,我并不知那親戚是誰,只是有一次聽見他在向別人打聽秦府之事,便想着他許是認得秦府之人,這才在這兩日跑去秦府之外探看,當時他在問秦府死的是誰,如今府裏是誰做主,還有三位公子都叫什麽,旁人一一道來,又說誰誰文采好,誰長于做生意,我沒聽清也未記全……”
姜離與裴晏對視一眼,裴晏道:“他離開之時何種裝扮?”
青生道:“靛藍冬襖,一雙粗布靴,發髻上是一根桃木簪……”
裴晏快步走去桌案之後,“說他的長相。”
寧珏見裴晏鋪開宣紙,潤好筆墨,眼底微亮道:“小乞丐,說仔細些,這位大人的畫像一出,必定能找到你兄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