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斷手 單更
第45章 斷手 單更
風雪急驟, 從暗巷中走出之人黑袍黑發,面覆黑巾,黑巾之上, 一雙眼角內勾的眸子陰沉冷厲, 他目光落在姜離面上, 又往她身後看去, 發覺車廂之內不止二人後,他眉頭輕皺起, 似乎覺得多了個人有些麻煩。
眼看他手落在腰間刀柄上, 長恭緊張地吞咽了一下, 又鼓起勇氣喝問:“你是崔赟崔公子?你知不知我們大小姐是誰?這是在長安天子腳下, 你這是要做什麽,你、你有話好好說——”
長恭的聲音被風聲吞沒, 顯得中氣不足,他目光四掃, 不知該如何求救, 又看了一眼打着響鼻的馬兒, 不知現在駕車逃命來不來得及。
忽然, 身後簾絡掀起, 竟是懷夕貓身出了車室。
長恭回頭看她一眼,苦着臉道:“懷夕姑娘出來做什麽,這人真是崔公子?他這是要做什麽,咱們如何是好啊?”
懷夕身量只至長恭肩頭, 人也纖瘦, 她掃了一眼地上四分五裂的風燈,語氣沉重道,“你這傻子, 看不出來嗎?他顯然是來殺咱們的。”
長恭“啊”地一驚,最後一點兒僥幸也散去,“可為為為、為何啊?”
“為為為,為何啊——”懷夕眨着杏眼學長恭結巴,無奈道:“自然是因為他做賊心虛,而我們姑娘聰明絕頂,逼得狗急跳牆了呗——”
長恭駭出一身冷汗,腦子也嗡嗡,雖不明白懷夕說話怎還這麽利落,可如今大敵當前,若真将性命交代在此,臨死之前多說說話也是好的,“狗、狗急……不是,姑娘,小人攔個潑皮無賴還成,這崔公子是禦林軍中人,小人打不過啊,不若小人留在此拖延,你駕車帶大小姐逃命,到了前頭道德坊,便離巡防營武侯鋪不遠了——”
長恭說的眼眶都紅了,懷夕動容道:“你真是個好的,不愧姑娘一早就看中你,但如今這般境況,咱們逃命也來不及啊。”
長恭真要哭了,“那怎麽辦哇?”
天光昏暗,二人即便離的極近,長恭也只能看她個五官輪廓,又聽她吸了吸鼻子,哀聲道:“怎麽辦?咱拼死護主呗,若真不幸喪命,明年此時,姑娘會為我們燒紙的……”
“啊?!”長恭鞭子差點掉地上。
崔赟出來半天,卻只聽兩個下人叽叽喳喳,就在他耐心快要用盡之時,二人終于安靜了下來,他盯着車窗處的倩影,指節在刀柄處輕輕一推,沉聲道:“他們本來不用死,但事到如今,便怪不得我了。”
若先前皆是推演,此刻見了真人聽了真聲,一切便水落石出了,崔赟目标本是姜離,可姜離一開口便點了他的名字,他自不可能放過其他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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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他挺拔英武的身影,姜離目光複雜道:“博陵崔氏子弟,年二十三歲,禦林軍從九品陪戎校尉,這在歷代崔氏子弟之中,的确算不得出衆,若你父親還在,你一定不是今日這般光景,但如果,你能成為安遠侯的女婿,那便大不一樣了,尤其安遠侯即将執掌禦林軍,屆時你平步青雲指日可待——”
崔赟握着刀柄的手攥得更緊,又緩步再往前走,長恭倒吸一口涼氣,拿着馬鞭擋在懷夕身前,懷夕站起來,一只手放在自己袖袋之上。
姜離看他上前,繼續道:“可惜你沒想到,孟湘從未想過低嫁,她的心思,從來都在那些更顯赫的門庭之上,而你為她驅使,被她握住把柄,在她眼裏,你不過是一條幫她鏟除絆腳石的狗,等她與高氏定親,你便半點法子也無了。”
懷夕輕聲接話,“我這狗急跳牆真沒說錯。”
崔赟目光陰鸷起來,本來輕緩的腳步也越來越快,眼看他發難在即,姜離仍端坐在車窗之後,“你本還有幾日機會,可惜依我家懷夕之言,你找我這步棋,實在是走錯了。”
三女子一小厮,此刻再誅心的話崔赟也不會放在心上,在他眼底,眼前四人已經與死人無異,死人的話又何需在意?
他“噌”地抽刀,寒光如水銀流瀉而出,剎那将他眉眼映得狠厲迫人,長恭眼看他劈刀砍向車廂,“啊”的一聲撲下馬車,可腳還未落地,腦後勁風一掠。
一道身影從他頭頂越過,又聽“嘩啦”一響,靈蛇似的軟鞭纏上了崔赟刀尖,懷夕淩空一拉,生生讓崔赟刀鋒轉了向,不等崔赟反應,她纖瘦稚氣的身影,似矯健飛兔般纏鬥了上去。
長恭張大嘴巴,鞭子“吧嗒”一聲掉在了地上。
崔赟急接兩招,驚不能言,這個看起來只有十三四歲的小丫頭,竟身懷如此武藝,難怪,難怪姜離面上半分慌亂也無!
崔赟刀法剛烈,懷夕手中的卻是一條極細的精鐵銀鞭,銀鞭三十二節,似人之脊骨,節節倒刺,其主人看之纖弱,可鞭節纏刃而上時,崔赟竟難脫身。
銀鞭翻飛,與刀刃或纏或分,脆響聲驚心動魄,懷夕身若游龍,極盡靈巧,崔赟提起十二分精神,三五個回合之後,終于尋到機會劈向懷夕面門,可寒光在懷夕臉上一閃而過時,映出的卻是懷夕錯着牙,滿是興奮的臉。
懷夕年紀不大,所持兵器詭谲不說,這份戰意求勝之心更難得,崔赟暗道不好,攻勢越發迅疾,砍、撩、挑、截,招招狠辣,推、刺、拔、點,步步直奪命門,刀鋒帶起的罡氣幾番劃爛懷夕裙裳,卻難傷她分毫,而他越急,懷夕越輕盈徐緩,劈掃退避,挂撩游移,似一尾游魚逼得崔赟心浮氣躁。
又一回合左閃右避後,懷夕長鞭忽地一抖,竟纏上了崔赟手腕,她飛身狠錯,只聽一聲悶哼,崔赟手腕綻血,長刀落地,不等反攻,懷夕身若急風,移至崔赟身後,滿是倒刺的鞭節拽着崔赟手腕斜肩而過,剎那令崔赟疼出一身冷汗,痛呼尚未出口,後膝又遭重重一腳,直令他踉跄着跪倒在地。
懷夕拉緊鞭頭,正将兩節倒刺纏在他頸側,“崔公子,你最好別動,我們姑娘可不要你性命——”
崔赟右手手腕血肉模糊,幾乎被廢,肩頭也被倒刺劃過數道血痕,夜行衣多處褴褛,他人以一個極狼狽的姿勢跪着,銀鞭纏在他手腕、左肩、後頸,稍有異動鞭節便将刺入頸脈,血色在他身上漫開,又沿着腕子墜地,染紅他膝下霜雪。
懷夕輕哼一聲,又有些氣喘道:“姑娘,許久沒動手了,竟有些生疏了,幸而這些世家公子都是些繡花枕——”
“頭”字未出,車窗處的姜離面色一變,“懷夕當心!”
話音未落,懷夕只覺兩道寒芒直射而來,距離太近,她猛然旋身後退,銀鞭脫手,小臂作痛,下腹部更有一拳擊來,“砰”的一道悶響後,懷夕吃痛跌出,直駭得長恭尖聲驚叫:“懷夕姑娘——”
崔赟一把扯下面巾,啐出口血沫,将銀鞭扔出老遠,他右手傷可見骨,本是強弩之末,可他竟拼着右手不要,先以暗器偷襲,又左手變掌為拳重擊,見懷夕捂着小腹蜷縮難起,他左手撿起長刀,拖着血色淋漓的右手,起身朝懷夕走去。
姜離掀簾而出,“崔赟,你不是為了殺我嗎?”
崔赟腳步一頓,果然轉過身來,一雙爆出血絲的眼死盯着姜離,不遠處長恭面無人色,忙撿起馬鞭擋在車轅前。
“嗒嗒”聲不斷,崔赟手腕仍在滴血,忽然,他刀刃一轉飛身而起,看也不看更近的長恭,直朝姜離揚刀劈來——
長恭駭然,“大小姐快走!!”
崔赟越過長恭,刀卷風雪,泰山壓頂般砍下,可就在刀氣即将碰到姜離發絲時,她足點車轅往後退去,身法雖不及懷夕迅疾,可她靈似飛燕,輕巧地避開了這兇狠一招,崔赟劍眉擰起,看出她內息薄弱,又連招砍來!
事已至此,崔赟已是不死不休,姜離赤手空拳,游步閃躲,不過片刻,便被逼到對面屋舍檐下,眼看退無可退,崔赟瞳仁一厲,轉腕平刀,朝姜離頸側橫砍來,這一刀攜萬鈞之力,竟是要取姜離首級!
懷夕肝膽俱裂,“姑娘——”
長恭也大駭,“大小姐——”
千鈞一發之際,一把墨色劍鞘淩空而至,“铮”的一聲重響,崔赟刀刃被劍鞘擋下,他只覺手臂一麻,人也後退兩步,直到這時,他才聽到遠處有馬蹄聲急響,而随着劍鞘而來的,還有一道雪衣墨發的身影。
裴晏攜三尺青峰,劍氣凜然,挾風帶雪,崔赟本能地揚刀招架,然而裴晏身行如電,劍出如龍,一擊劍裂虛空,逼得崔赟再退三步,二擊劍刃與刀鋒相擊,铿锵低鳴聲中,崔赟長刀應聲而斷,三擊劍勢裹雷霆之怒,崔赟慘叫一聲,一串細密血珠在夜空中滑出弧線,又與崔赟自腕而斷的左手,齊齊跌落在白皚皚的霜雪之中。
裴晏執劍肅立,衣袍當風,冷冷地看着崔赟跪地痛吼,姜離站在他身後,有些恍惚地看着他的背影,除了前次康景明放火之時裴晏執劍片刻,她已許久沒見過裴晏拔劍了,而她也未想到,裴晏适才三式,招招未留情面。
大理寺衆人趕到時,望着這一幕也皆目瞪口呆。
九思反應極快道:“這惡賊殺人未遂,還不拿住他,懷夕姑娘受了傷,快去幫忙!”
他說着上前踹崔赟一腳,“好啊,在永達坊蹲了你半天,你竟然跑來找薛姑娘的麻煩!你以為薛姑娘是好欺負的不成?!”
裴晏這時轉過身來,他的劍尖尚在滴血,血淋淋的斷手就在他三尺外,可他還是那副溫文爾雅容色,只瞳底多有歉意,道:“我來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