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司天監 二更合一
第43章 司天監 二更合一
到宜陽公主府之時, 天上絮雪越是繁密。
侍從撐着傘,将姜離與懷夕送至崔槿處,姜離剛進正廳, 便見白敬之正拿着一張方子給宜陽公主看, 見姜離進來, 宜陽公主不動聲色将方子收進了袖口。
“給公主殿下請安——”
姜離傾身行禮, 宜陽公主卻一眼看到了她肩頭狐領上的濕意,又掃了眼二人裙擺道:“這不是從府裏過來吧, 先去烤烤。”
前廳內燃着雪碳, 姜離應好, 站去銅制火籠旁道:“早間去了一趟安遠侯府。”
宜陽公主微訝, “是錢夫人病了?”
姜離搖頭,“不是, 是孟姑娘的乳娘。”
宜陽公主嘆道:“孟湘的乳娘,本宮好像見過, 那日出事她也來了, 她生了何病?孟侯爺夫妻倒是厚道, 請你出診。”
姜離含糊道:“查孟湘案子之時, 查到那乳娘有過錯之處, 侯爺和夫人審問之時,那乳娘一氣之下撞了柱子。”
宜陽公主和白敬之都是一驚,姜離道:“不過人救回來了,沒有大礙。”
宜陽公主松了口氣, “那便好, 孟湘剛沒了,府裏若又出了人命,少不得要惹人非議, 孟侯爺近日可正值要緊關頭——”
姜離面生疑色,一旁白敬之也不解,宜陽公主笑道:“這也沒什麽不能說,孟侯爺掌管神策軍南營五年多,從無錯處,陛下此前有意将他調去禦前掌禦林軍,去歲過年就議過,但彼時調不出武将掌南營,便不了了之了,今年年後只怕要出調令。”
先前在安遠侯府,孟谡拉着裴晏說了幾句什麽,彼時姜離留意到确未聽清,此刻想來,只怕正是朝堂上的事,難怪孟湘要與高氏定親……
姜離心念暗轉,待身上暖和起來,便往內室給崔槿請脈,連着用藥多日,崔槿驚痫好轉,氣色精神都已如常,姜離請完脈,又叮囑幾句便退了出來。
宜陽公主問:“姑娘以為可有治愈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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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離沉吟道:“治愈臣女不敢保證,但長久用藥再加施針,定能令縣主如常人一般,不會因喜怒驚吓犯病。”
宜陽公主又看向白敬之,“敬之,你也多想想法子,你和薛姑娘一起定能事半功倍,”
白敬之應是,姜離這時道:“殿下,明日臣女需得告假一日。”
宜陽公主疑惑道:“你有要緊事?”
距離姜離前次入宮面見薛蘭時已有九日,她便道:“明日臣女要入宮面見姑姑,不知何時才能出東宮。”
薛蘭時多年來為求子所困,乃是衆所周知,宜陽公主了然道:“無礙,只一日而已,你剛回長安,是該多往太子妃處走動走動。”
告了假,姜離也安了心,又與白敬之确定了湯液用方之後便提了告辭。
宜陽公主看着姜離出門走遠,輕聲道:“敬之,你從前也給太子妃看過病,她的身子可還有再孕希望?”
白敬之遲疑片刻,“很難。”
宜陽公主便道:“本宮聽說薛氏有生女兒的秘方。”
白敬之失笑,“這些在下不知,只不過薛氏女兒素有命格金貴的說法,從前薛氏是很想多幾個女兒的,但太子妃娘娘必定不想。”
宜陽公主想到薛蘭時,再想到自己,幽幽地嘆了口氣,“這世上太多女子為求子所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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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公主府,姜離直奔岳氏而去,馬車一路疾馳至岳府門前時,姜離又一眼看到了郭淑妤的車架,她目光微亮,郭淑妤既在,便不必去廣寧伯府了。
叫門入內,郭淑妤迎出來時很有些意外,“姑娘今日怎麽來了?”
姜離屏退香芹和畫屏,與郭淑妤站在廊下說話,她開門見山道:“郭姑娘,去歲岳姑娘案發前後可有異常?她平日裏可曾與人結仇怨?”
郭淑妤一愣,“異常?仇怨?這自然沒有的,不過姑娘為何有此問?”
姜離往庭院深處看一眼,“此前姑娘與我提過岳姑娘的案子尚有疑點,如今,裴大人經過調查得知,去歲謀害岳姑娘的兇手,很有可能不是那曹有慶——”
郭淑妤駭然瞪眸,“不是曹有慶?!”
姜離凝聲道:“兇手應另有其人,但如今裴大人為了不打草驚蛇,只吩咐親信暗查,今日我來一是複診,二是想請姑娘仔細回憶,岳姑娘出事前後有何怪異,再請姑娘想想岳姑娘身邊之人,有誰會害她……”
郭淑妤心跳的疾快,呼吸也急促起來,她扶着廊柱坐在美人靠上,緩了半晌才鎮定下來,“盈秋性情溫良,是不會與人結仇的,出事前後也沒什麽古怪,當初案發後,衙門的人也來問過,我亦私下和伯母回憶過,都想不起古怪之地。”
她攥緊絲帕,忽然道:“若非要說怪異,其實是湘兒怪異……”
姜離一愣,“孟湘?”
郭淑妤擡眸點頭,“不錯,是湘兒,湘兒遇害之時,衙門也問過我們有何異常,可當時我只想到了這幾月的事,去歲、前歲都未仔細回憶過,如今姑娘問起,我才記起來,湘兒在兩年前便有過怪異之舉——”
姜離定定看着她,郭淑妤道:“姑娘應還記得我昨日說的,我們前歲中秋之後曾去侯府的莊子小住了兩天,那兩天我們玩的極好,可中間也出過意外,第二日我們外出野餐之時,一個面生的丫頭幫我們捉河鮮之時掉進了河裏,當時湘兒和其他幾人去打獵了,就我和盈秋在跟前,見那丫頭凍得瑟瑟發抖,盈秋好心,帶着她去自己馬車上,又把自己備用的衣裙給那姑娘換上,本是一件小事,可湘兒回來知道後,卻十分生氣,還勒令那丫頭不準再來莊子上伺候,後來我才知道,那丫頭竟是湘兒乳娘的親女兒。”
姜離驚道:“你是說宋盼兒?”
郭淑妤不甚确定道:“應是吧,名字我已忘了,反正湘兒那日生氣許久,得知盈秋帶着那丫頭換衣服後,更對盈秋發了脾氣,回來之後幾次邀約湘兒都推拒,盈秋不明所以,期間還去侯府拜訪了兩次,後來我想,是那姑娘患過病讓湘兒忌諱。”
姜離想着宋盼兒的模樣,雖膽小了些,卻半點不似重病過,便問:“什麽病?”
郭淑妤道:“說是她幼時患過惡瘡,還會染人,她哥哥便被染過,因為這個,小時候那宋家不敢讓她出門,她乳娘在侯府那般得用,也沒法把女兒送進侯府當差,且盈秋那日也看見了,說那姑娘大腿外側有塊陳舊疤痕頗為醜陋……”
姜離不明白,“幼時惡瘡,何以大了還忌諱?”
郭淑妤搖頭,“是啊,我們也不懂,後來盈秋去侯府見湘兒才把她哄好了,否則去歲五月,我們也難同去秋游,至于盈秋,因湘兒為了一個小丫頭與她生分,很是郁悶了一陣子,待二人和好如初,此事便揭過了。”
說完這些,她愈發茫然道:“別的怪事再沒有了,按姑娘說的,若另有他人害死盈秋,那是多大仇怨?兇手還刻意模仿曹有慶害人之法!”
郭淑妤滿眸憤然,還要再說,香芹卻扶着岳夫人走了出來,岳夫人眯起眸子,費力地看向她二人道:“姑娘來了許久,怎站在外頭說話?這天寒地凍的,莫把你們凍着,快進屋子來——”
香芹通禀“薛大夫”來了,岳夫人久等不見,遂親自尋出,姜離與郭淑妤對視一眼,只好先進屋給岳夫人複診,前日看過,今日無需施針,便只更換了兩味藥材,這時姜離又想到芸香,提出再給芸香看看。
岳夫人感激不已,郭淑妤帶着姜離往芸香住處去。
到了芸香所在小屋,她仍在窗前榻上翻花繩,見來了人,又“呵呵”傻笑,姜離上前問脈時,郭淑妤唏噓道:“兇手沒有殺芸香之意,可見芸香沒有看到兇手面目,也幸好如此,否則她也難活命。”
姜離也緊看着芸香,“兇手若是對岳姑娘有深仇大恨,何以留下芸香性命……”
郭淑妤蹙眉,“既要害人,又講究一個不牽累無辜?”
從芸香屋子出來,郭淑妤懇切道:“其他事我真想不出來,可還有別的要我做的?只要能幫上忙,随時吩咐我便是。”
姜離搖頭道:“餘下之事交給裴大人詳查,官府翻案講求證據,他得查到更多線索才可替岳姑娘主持公道,你我都等消息便可。”
郭淑妤眼眶微紅,“幸而如今遇到了裴大人和姑娘,否則……”
姜離勸慰片刻,見時辰不早便提告辭,待坐上馬車,懷夕奇道:“姑娘,好生古怪,岳姑娘也是看在侯府下人的份上才幫宋姑娘更衣,怎麽孟姑娘還不快?那宋姑娘可是她乳娘的親女兒,莫不是她和乳娘親厚太過,因吃乳娘的醋才不喜宋姑娘?”
姜離無法作答,幾日前的案子,查着查着竟查到去歲命案,如今盤問着盤問着,又牽扯出前歲舊事,看似毫無關聯,可姜離聽來,卻又下意識覺得一切都有跡可循,只是最終的真相如隔雲翳,她始終理不出最關鍵之處……
姜離苦思一路,待回薛府,将今日所聞寫成手書命長恭送去裴國公府,酉時過半,薛琦又派人提醒她明日入東宮施針,姜離本也并未輕慢,遂早早歇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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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午後,東宮車架準時到了薛府外,因是東宮內侍親自來接,薛琦并未作陪,姜離只帶着懷夕上了馬車——
馬車一路入朱雀門,又沿禁中甬道過太常寺與少府監,再過東宮仆寺與左右春坊至嘉福門,姜離與懷夕下馬車,跟着內侍入嘉福門,一路往景儀宮行去。
薛蘭時早已等候多時,今日她着銀紅錦衣,妝容明豔,環佩琳琅,見到姜離笑意溫柔,又拉着她的手問她近日都做了什麽。
姜離不敢隐瞞,件件交代,薛蘭時聽完孟湘之死,唏噓道:“這孩子是個聰明的,姑姑和貴妃娘娘都很喜歡,實在可惜了,不過她好好一個小姑娘,能與人結下如此大仇,也實在叫人意外,待案子查清,本宮得好好問問是何緣故。”
頓了頓,她又道:“前日宜陽公主入宮給陛下請安時,提過你給長樂縣主看病之事,如今陛下和貴妃娘娘都知道你醫術厲害,你常出診看病也沒什麽,可往後定要謹慎行醫,尤其不能經你之手出岔子。”
姜離乖覺道:“侄女明白輕重。”
薛蘭時笑開,又伸出手令她請脈,沒多時入內室施針。
薛蘭時解衣躺在榻上,閉着眸子道:“陛下和貴妃娘娘也聽過你在江湖上的名頭,只是百聞不如一見,宜陽公主親口道來,他們自然再無懷疑,這對你是好事,但醫者行醫多是性命攸關,你治好一百個人也不一定得天大恩賞,可一旦治死一個,那便是滅族的災禍,這在太醫署和尚藥局,姑姑不知見過多少……”
姜離眼皮輕跳一下,手卻極準極穩,她穆然應是,薛蘭時睜眸看她一眼,又道:“薛氏之女命格尊貴,你未歸家之前,兄長沒有嫡女,沁兒那丫頭雖有些心思,可她母親是東宮樂坊出來的,教出來的女兒也總落下乘,姑姑看你極好,過年之後姑姑接你入宮走動,再見見貴妃娘娘,你年歲不小了,也該考量考量親事。”
姜離斂眸順眉,“侄女聽姑姑安排。”
薛蘭時更為滿意,待施針完,起身更衣道:“此番如何?”
姜離一邊收起針囊一邊道:“娘娘脈象已不比十日前細澀,今次湯方與飲食不變,但需娘娘以清艾自灸氣海、關元兩穴,每日早晚一次,每次一刻鐘,七日之後,娘娘癸水将至,屆時若娘娘腹痛減輕,便可見效。”
薛蘭時應聲後留她用茶,又從袖中取來一方腰牌道:“這是姑姑的腰牌,從今日起,你出入朱雀門與嘉福門時,不必再受盤查,下一次施針姑姑便不令人去接你了,你自己過來便是。”
姜離面作欣喜,忙謝恩,待一盞茶用完,薛蘭時又命秋雯送來賞賜,姜離躬身接下,再次謝恩之後方告退離去。
內侍領着二人往嘉福門去,剛過崇教殿,卻聽一道清越之聲響起,“薛姑娘——”
姜離駐足轉身,便見竟是寧珏牽着個錦衣小公子,正從崇教殿正門出來,隔着數丈遠,姜離打量那小公子兩瞬,知是八歲的宣城郡王李瑾。
寧珏與身側宮人交代一句,将宣城郡王交給內侍,又快步朝她跑來,“薛姑娘這是去拜見太子妃娘娘了?”
姜離應是,寧珏便道:“我來帶李瑾習武,他身子孱弱,習武能幫他強身健體,姑娘醫術高明,可知如何讓小孩子不懼高?”
姜離遲疑,“此症我未治過。”
寧珏輕啧一聲:“還有姑娘不會治的病?”
姜離往宣城郡王離開的方向看一眼,無奈道:“世子何必為難我,我剛從景儀宮出來,便是我敢用藥,世子又敢給郡王用嗎?”
寧珏挑起眉頭,“姑娘這話……”
姜離溫和笑了下,“世子性情中人,對世子我便明人不說暗話了,世子還有事在身,我也不擾世子,就先出宮了。”
她行的一禮轉身而走,寧珏站在原地失笑片刻方才離去。
出嘉福門上馬車,因有內侍在外,主仆二人不敢私語,懷夕這時忍不住掀起簾絡朝甬道兩側的高牆看去,高牆丈餘,牆頭之上是連綿的飛檐鬥拱,馬車徐徐前行,轉過一道又一道宮牆,亦路過一處又一處司衙,某一刻,懷夕忽然道:“姑娘,那是……”
姜離随她目光看去,便見不遠處一道錦衣身影一閃而過,入了朱雀門東側的一處森嚴門庭,姜離望着那衙門方位,微訝道,“……司天監?”
懷夕擰眉道:“姑娘認出那背影了?奴婢看着極熟悉,卻想不起來是何人。”
姜離眼底幽光明滅,“司天監……”
忽然,她不知記起了什麽,掀開簾絡道:“煩請在前面停一停,我想去禦史臺尋我父親一同回府——”
小太監本要将她送回薛府,聞言忙将馬車停了下來,又為她指路道:“大小姐,前面直走第二個衙門便是,您就說适才是娘娘召見您便可。”
姜離道謝,帶着懷夕直走,禦史臺衙門并不遠,沒一會兒便到了衙門前,然而姜離過門不入,竟繼續往東行,懷夕愕然,“姑娘……”
姜離低聲道:“去大理寺。”
過禦史臺往北再往東行,兩炷香的時辰之後,姜離便至大理寺衙門之外,值守的武衛尚且認得她,道明來意後,立刻引着她去見裴晏。
進了東院,九思驚喜道:“姑娘怎麽來了?快請——”
姜離快步入屋,一進門便見裴晏坐在書案之後,見她來,裴晏招手道:“你來看,那同心佩的線索已經查到了幾個可疑之人,其中有三人赴了宜陽公主之宴——”
姜離疾步上前,往裴晏說的文書上一掃而過,很快眼瞳微眯道:“裴大人,司天監是否有一位少監姓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