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銀子 二更合一
第40章 銀子 二更合一
郭淑妤說過, 孟湘是她們四人中最急于婚嫁的,但裴晏此前查問過,孟湘是今年年後才開始正式相看……
姜離便問:“孟姑娘是去歲何時開始着急的?”
紫雪看向錢氏, 見錢氏沉浸在悲痛之中, 便答道:“是去歲六月吧, 那陣子長安不甚太平, 我們小姐也神思不屬的,忽然某一天, 她對夫人說, 她已十八歲, 不若早些定了親事, 免得過了雙十之歲被人嫌棄年紀大。”
“當時夫人還笑,說安遠侯府是什麽樣的人家, 咋們大周也有女大男小的風俗,讓姑娘不要擔憂, 婚事一道她和侯爺是定要好好考驗未來女婿人品德行的, 又說長安年輕一輩之中不少才俊, 侯爺已經在留心了。”
說起去歲之事, 錢氏握着鳳釵滿眸悲切, 紫雪又嘆道:“那之後過了半月,小姐又問夫人可看定了人選,夫人有些驚訝,這才明白小姐所言不是玩笑, 當時夫人還有些難過, 想着小姐年紀大了終歸留不住,便問小姐可有喜歡之人。”
姜離目光微緊,紫雪道:“當時小姐說侯府就她一個女兒, 侯爺雖手握兵權,可這是天恩澤沐,将來萬一出個岔子,得有人幫侯府,什麽樣的人能幫侯府?那定是得高門顯貴,比咋們自己還要顯貴。小姐有這份心思,一是她從小處處冒尖,親事上也不願落于人後,二是當真為侯府考慮,侯爺和夫人商議一番,也決心不能讓小姐低嫁。”
錢氏這時哽咽道:“她也是生我們的氣,這才定了嫁人的心思……”
姜離面生疑色,紫雲上前道:“夫人和侯爺膝下無子,多年來,夫人為此受了不少委屈,去歲夏天,侯爺動過過繼繼子的念頭,被小姐知道了。”
孟谡與錢氏少年夫妻,情義深重,為了錢氏,孟谡不曾納妾求子,但堂堂侯府将來不可能絕戶,過繼繼子是早晚的事,孟氏族中正有幾個幼年沒了父母的孤兒,孟谡便于去歲與錢氏商議此事,孟湘得知便鬧起了脾氣。
紫雲欲言又止一瞬,又道:“那是七月的事,侯爺也沒有下定心思,小姐為此郁郁寡歡了幾日,那之後,每隔幾日便要問一次親事,過年之前的幾月,侯爺和夫人探問了幾家,但小姐未曾看上,年後說到了段氏和高氏,小姐方才定下心來。”
去歲五月,岳盈秋被害而死,僅過了一月,孟湘便動了嫁人之念,她起念在前,過繼風波在後,那她這嫁人的念頭便不是因過繼……
姜離暗自忖度,又道:“孟姑娘去歲過年之時可有異樣?”
紫雲和紫雪對視一眼,二人皆是茫然,“沒有啊,當時侯爺告訴小姐,高氏欲給高世子說親,高貴妃過年賜給幾家世交的禮物小姐也得了一份,小姐還頗為高興呢,姑娘怎麽有此問?”
姜離微微搖頭,“這幾日都有誰來看過夫人?”
紫雲戚戚道:“楚姑娘,郭姑娘,還有淮陽郡王家的李姑娘都來過,殷姑娘家裏也來過,不過誰來都勸不住夫人,小姐是夫人的命根子,如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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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離想了想,“夫人想哭便痛痛快快哭一場,但如今孟姑娘屍骨未寒,夫人若悲痛過度病倒,那幕後的兇手該是何等痛快?孟湘那等性子,也不願看到夫人一蹶不振,再怎麽樣,如今為孟湘報仇雪冤最為要緊。”
話音落定,錢氏眼底果生恨意,她身子直起,又狠狠捶了捶榻,“待查出真兇,不論那人是何皇親貴戚,我也定要讓他給湘兒償命!”
她發洩似的低斥一句,又脫力地往後一靠,見她疲憊深重,姜離便道:“夫人累極了,此刻若能飲下安神湯歇上一晚,明日必有氣力往衙門探問消息,父親還在外等着我,我便不打擾夫人歇息了。”
錢氏恹恹地應好,又令紫雲相送,待出主母院,紫雲面上憂色更甚。
姜離這時道:“姑娘适才想說什麽又忍住,可是孟姑娘定親之事還有何原由?”
紫雲往四周看了一眼,極低聲道:“小姐剛遇害,奴婢說這些實是誅心,可看夫人悲痛不已,奴婢也實在心疼,奴婢的母親是夫人的陪嫁嬷嬷,奴婢自從七八歲上就在夫人跟前伺候,當年……當年本是要跟着小姐的,可小姐卻不要奴婢,這也沒什麽,主仆之間也需緣分,我也樂意伺候夫人,可小姐定親這件事,真是怪不到夫人和侯爺。”
“這些年夫人膝下無子,少不得受人非議,小姐卻似乎沒體會到夫人的難處,去歲一聽過繼,便連着幾日閉門不出,又逼着侯爺和夫人去說親,夫人去廟裏算了一算,說她的姻緣不在這兩年,小姐卻不信,她太着急了,像是這個家裏容不下她,她要去求別的庇護似的,夫人當時頗為傷心,這可是她心尖尖上的小姐啊……”
姜離有些不解,“她是侯府獨女,怎會去求別的庇護?”
紫雲嘆道:“奴婢就是這裏看不明白,夫人和侯爺對小姐可謂千依百順,當時便道過幾年再說過繼之事,可就是這麽着,小姐還是定了說親之心。”
“我們小姐幼時對夫人離不得半步,至六七歲上開蒙讀書,便逐漸有主見起來,後來雖樣樣拔尖,卻修煉出一副自持疏冷的性子,年紀越大,和夫人侯爺越沒了幼時那親昵勁兒,夫人也時而感嘆小姐讀書太多,學成了自立要強的男兒心性……”
姜離邊走邊道:“侯爺對她也一味順從嗎?”
紫雲點頭,“因當年夫人生小姐十分不易,請了四五個大夫穩婆,折騰了一天一夜才将小姐生下來,但夫人就此落下了病根不能再育,當時夫人還沒有奶水,前後找了五六個乳娘照顧小姐,幸而吳媽媽奶水足,這才養活了小姐,但小姐仍是體弱,半歲之前用藥不斷,為了救小姐的命,夫人帶着一衆人住在城外青雲庵裏,整日吃齋念佛,待小姐平安到了一歲才回來,就這麽千辛萬苦養大的,侯爺哪舍得不順着小姐?”
姜離道:“如此寵溺,孟湘未被養得嬌蠻任性,倒也難得。”
紫雲唏噓道:“可不是,每每想到這些侯爺和夫人也覺欣慰,可萬事有利有弊,如今夫人始終覺得,是她沒有聽廟裏師父的話急于說親,才讓小姐遭了劫。”
姜離道:“孟湘是為人所害,一切錯在幕後真兇。”
說話間二人已回前院,薛琦不知何孟谡說到了何事,孟谡長籲短嘆道:“是我們府上沒有這樣的福分,貴妃娘娘和太子殿下的心意我們不會忘。”
見姜離回來,孟谡沒有說下去,薛琦也道:“可上了香了?”
姜離應是,又道:“還向伯母請了安,伯母悲痛欲絕,還要保重身體才好。”
孟谡無奈,“她如今是怎麽勸也不聽,只能讓下人好生伺候。”
此刻天色已晚,薛琦聞言也不打算多留,“孟兄多陪陪弟妹,我們就先告辭了,這幾日若有幫得上忙的,孟兄盡管開口。”
孟谡道謝,又将父女二人送上馬車方才返回。
馬車走動起來,薛琦看着姜離道:“我聽說那天晚上,段家和寧家的幾個也在?”
姜離應是,薛琦道:“孟湘和段家那兩個沒什麽關系吧?”
姜離眼珠兒微轉,“這個女兒自是不知。”
她剛回長安不到月餘,怎麽知曉這些公子小姐之間有何糾葛?但薛琦這話的意思,倒像是希望孟湘之死與那幾人有關系,段氏是肅王一脈,與太子一系不合,寧家則是因寧瑤的緣故,若寧家扯上殺人官司,豈非解了薛蘭時心頭之患?
姜離想明白了,心中涼意也愈盛,孟湘死後唯父母痛不欲生,而高高在上的旁觀者們,只怕都是這隔岸觀火坐收漁利之心,孟湘尚且如此,又何況當年的皇太孫呢?
回了盈月樓,姜離想到白日見到的秦圖南,心中惴惴,猶豫片刻,還是寫了一份手書交給懷夕,“再等片刻,你親自送去芙蓉巷——”
懷夕颔首應是,待姜離更衣歇下,盈月樓燈燭燼滅後,一道黑影從東北軒窗滑出,悄無聲息越過一片亭臺花圃,又一個縱身出了薛府外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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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天穹鉛雲密布,寒意蕭瑟,似醞釀又一場風雪。
姜離用完早膳,正拿了醫書出來研讀,吉祥從外快步而來,“大小姐,壽安伯府大小姐和兵部侍郎府上大小姐來訪了。”
姜離有些驚喜,“快請——”
付雲慈和虞梓桐相攜而來,進門褪下鬥篷,又打量她這繡樓,虞梓桐道:“過來的路上,還覺得有些偏僻了,卻不想近處景致卻好。”
付雲慈橫她一眼,“不算偏僻,這地方應很合阿泠的性子。”
姜離一邊倒茶一邊笑,“我在外十七年,如今回來雖名正言順,可到底不比始終留在家裏親厚,這地方偏遠是真,不過我喜歡。”
她遞上熱茶,“你們怎麽同來了?”
虞梓桐嘆道:“還不是那夜之事,這兩天我關注着大理寺的動靜,可似乎還沒查出什麽來,我今日一早去見阿慈,她也知道此事,我二人一合計,便來找你了,說你近日在給裴老夫人看病,裴鶴臣可與你提過案子?”
姜離只好道:“提過一兩句,但還沒有懷疑之人。”
付雲慈又問:“說淑妤也受了傷?又說兇手也要害她?”
姜離心底微動,“怎麽,你知道什麽不成?”
付雲慈捧着茶盞道:“她這一年多出意外之事,我們都聽說過,我與她雖不算密友,但兩家有些來往,自也留心過,她這數次意外出的實在古怪,光聽都叫人膽戰心驚,且去歲九月末,她的貓兒還死了……”
姜離微訝,“此事你都知道?”
虞梓桐也好奇地看着付雲慈,去歲她們一家也還未回長安,因此幾起亂子她和姜離一樣不知情。
付雲慈道:“我記得是去歲九月二十七還是二十八,他們府上老夫人過壽,因是整壽,辦的極大,我們府上得了邀,我和父親、母親還有阿珩都來了,白日裏聽戲熱鬧,我們小輩還留的久了些,到了晚上散場時,她的侍婢忽然來說她貓兒不成了。”
“貓兒叫雪奴,是一只通體純白極好看的貓兒,白日裏我們還逗過,就短短半日便出了岔子,當時我走得晚,聽聞此事便陪她一同去看,去的時候那貓兒躺在地上縮成一團,出氣多進氣少,嘴角還有些血跡,去找大夫的小厮還沒把人請回來,貓兒便斷了氣。”
虞梓桐緊張道:“是中了毒嗎?”
付雲慈搖頭,“這我不确定,血跡不算多,當時貓兒側躺在地上縮成一團,呼吸羸弱,鼻頭泛白,背脊和腹部一鼓一鼓的,看不出是為何吐血。”
姜離這時道:“聽你的描述,像是內髒不适繼而出血,可有人打過貓兒?”
付雲慈道:“當時是在淑妤院子外的水閣裏發現貓兒的,那地方白日裏是給我們小聚說話的,晚上卻是沒人,也沒人看到貓兒被打,淑妤當時也讓人查了,可也沒找出毒物,她傷心極了,我陪了她半個時辰才回府。”
姜離心底浮起一絲怪異,“你應該知道前戶部度支司郎中岳大人的女兒岳盈秋的事吧?她和淑妤是好友,她去歲遇害之後淑妤極受打擊,而之後這雪奴的死,又令她痛不欲生,你不說我還不知,那貓兒竟是死在壽宴上。”
付雲慈忙道,“知道,岳姑娘我們也認得,哎,是個可憐的姑娘,不錯,那段時間淑妤經常生病,後來更是稱病良久,之後又出了意外,一時着火一時落水的,放任何人身上,都得大病一場不敢出門。”
虞梓桐心有戚戚道:“現如今想來,那些意外說不定不是意外。”
姜離這時又問:“那孟湘呢,你對她了解可多?”
虞梓桐在長安時日不多,付雲慈卻是未離開過,世家貴族的小姐們彼此相熟,她自也認得孟湘,然而付雲慈道:“我與她交集不多,唯一的印象便是她見不得菊花,忘記哪一年秋游了,賞花到一半她便又是嗓子不适又是噴嚏不斷,沒一會兒身上還起了疹子,甚至嚴重到人都暈了過去,後來她說這是老毛病了,見到菊花要麽離得三丈遠,要麽務必掩住口鼻才好,那日她小心了又小心還是中了毒……”
姜離聽得生疑,虞梓桐也驚訝道:“她見不得菊花?那她在公主府那天,一起插花之時她還選了菊花呢,不過沒一會兒她果然咳嗽起來。”
付雲慈詫異道:“自己選了菊花?她不怕中毒嗎?”
姜離也問:“是她自己選的?”
虞梓桐仔細回憶,“應該是她自己選的,我好像還聽楚岚提醒了她一句什麽,可她卻說自己不怕,莫不是她自己以為自己好了吧?”
付雲慈“哦”了一聲,“許是如此吧。”
二人說着,又看向一言未發的姜離,便見她眉眼凝重,似覺不對勁,姜離這時道:“菊花中毒,此乃一種風疹之病,有的人碰不得花,有的人吃不了某種食物,一旦碰了吃了必發風疹,若是偶發尚有的治,若是從小這樣發疹子,那是極難根治的。”
虞梓桐眼珠兒微轉,“那便怪了,那只能解釋成當日那些花是慶陽公主送來的,她不好掃了公主雅興。”
如此說尚有可能,但姜離想着孟湘常去慶陽公主府上做客,又覺得她不至于謹小慎微到此般地步。
姜離想不通,付雲慈和虞梓桐是為了探問案子進度而來,就更是雲裏霧裏,三人又說了一會兒話,姜離留下二人用午膳,午膳之後,将二人送上返回的馬車,她自己也帶着懷夕往宜陽公主府上去。
馬車上,姜離若有所思道:“孟湘是受害者,可不止為何,我倒覺得她身上疑問越來越多,尤其去歲她急于說親的時間點太過敏感,摯友前一月被害身亡,第二月自己便急于定親,這正常嗎……”
懷夕搖頭,“奴婢覺得,像郭姑娘那樣被吓得不輕,并關心兇手何時落網才正常。”
姜離喃喃道:“若只是聽聞死訊也就罷了,可她也親眼目睹了岳盈秋之死的,且過年之時,她去看望岳夫人問起簪子,可在自己府中又一切如常,倘若看到摯友簪子流落在外,要麽覺得遺憾将簪子買回,要麽也該害怕才是。”
姜離嘆了口氣,見宜陽公主府将近,便止住了話頭,等馬車停下,主仆二人前後入府,在內侍引路下往崔槿的院子走去,剛走到院門口,便見裴晏站在院門處,正和公主府管事說着什麽。
姜離行禮,“裴少卿——”
裴晏擺了擺手,待管事退下,他上前道:“給縣主診完病後,請姑娘随我去一趟岳氏。”
姜離心底微動:“可是查到了什麽?”
裴晏目光掃視一圈,沉聲道:“查到了兩處疑點,去歲案發後,孟湘的确數次托人查問岳盈秋的案子進度,但她查問之後并沒有告知岳夫人,尤其曹有慶身上的幾處疑點,岳夫人如今只怕不知全貌,此外,我們調查孟湘名下往來之時,發現她在城南永福錢莊存了一筆五千兩的銀子,但這一點她父親母親都不知曉,連她的親信侍婢也毫不知情。”
姜離大為愕然,“五千兩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