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為你自己活吧
第21章 第 21 章 為你自己活吧
可是裘刀他們怎麽可能答應:“仙尊!”
裘刀:“仙尊, 師妹接任少宗主以來從沒有過嚴重失責,怎可因為仙盟到來就将師妹的少宗主之位撤下?!”
祝衍淡淡瞥去,說出的話卻讓所有人都咬緊了牙關:“魁首堕魔, 甚至肆虐屠村,整個修仙界都在傳言萬象門是邪修的進階之地,還不算有大錯?”
裘刀:“師兄不是邪修!”
祝衍:“是不是邪修,不是你們說了算,有人證, 也有物證,若是仙盟不願善罷甘休,從此之後宗門弟子在外都要受到人人喊打。”
“若周渡今日還在這裏, 你們也可以向他問一問, 讓整個宗門都因他蒙羞,這是他作為大弟子該做的嗎?這是他作為師兄應盡的責任嗎?”
仙尊淡淡拂袖, 聲音不曾聽見任何波動。
他常年閉關, 連宗門事務都只過問過這麽一次, 可就已經蓋棺定論。
穆輕衣沉默地站在原地,等祝衍離去,她也披着大氅向外走去, 裘刀和萬起他們心裏萬般內疚,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但是跟出去時卻聽到穆輕衣和身邊的侍從說:“下雪了。”
萬象門是一直有雪的。
裘刀心裏本來就惦記着師兄當年求穆輕衣和自己一起入門,到底是穆輕衣命不久矣還是穆輕衣自己所願,聞言心裏狠狠一揪。
萬象門本就地勢偏北,穆輕衣身體虛弱,即使要續命也不該到這麽偏遠的宗門來,可是師兄卻和她一起入門, 一待就是十數年。
當年,真的是穆輕衣以救命之恩要挾師兄一定要帶自己入門嗎?
還是師兄強求穆輕衣活下來呢?
若父母親人都已離世,對于那個穆輕衣來說,說不準究竟是茍活好,還是不如一抔塵土散去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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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身邊的侍從叫雲娟。
她也是山下貧苦百姓送上來的仙童,原本沒有什麽資質,可是穆輕衣自己就修為低微,雲娟也不會修煉,就待在穆輕衣身邊做了個伴。
按外門仆役的月例。
只是裘刀從來不覺得她們主仆要好。
此刻雲娟卻說:“雪化的時候再冷不過,姑娘不如就休息兩天吧。”
穆輕衣說:“我想下山看看。”
其他人都愣住,穆輕衣卻伸出手握住了傘。
在修士居多的萬象門,也只有這位少宗主撐着一把傘,在雪地裏緩緩地走過,每次進來都帶來一陣霜寒,可是她身上的寒疾不是作假的。
裘刀有時都懷疑這些年,她的身體早該養全,可是她依然怕寒,像是和寒燼一同分擔了藥人的苦楚一樣。
“我也很多年沒有回過家了,想要回去祭拜一下父母。”
裘刀終于回過神來:
不錯,這的确是一個頂好的機會。
既然仙尊不讓穆輕衣做這個少宗主,那麽他們大可從十餘年前那樁滅門案查起。
只是穆輕衣入門這麽多年都沒有提過,要讓她去回憶往事,裘刀總覺得不忍。
瞧見雪落在路上,他本能捏了一個取暖法術,卻想到那一日,元清也是這樣做的。
他似乎和穆輕衣也有多年相交之誼,但是知道寒燼被遺體被人取走之後,他就沒有再提搜查一事了。
裘刀:“可是你并無修為,而且,宗門其他長老難道就還在閉關麽?”
他們其實應該都不想管了吧,穆輕衣沉默着想。
當時她捏出祝衍馬甲的時候,所有長老看到這麽一個年輕仙尊都是摸着胡子,直接就把擔子交給祝衍。然後自行去閉關了。
她能在萬象門經營這麽多年很大程度上要歸功于擺爛的長老們。連教學長老們也都是一副不願意參與世事,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樣子。
這些年宗門的人都快被她的馬甲頂得差不多了,不是。
穆輕衣說:“長老中師尊是唯一出關之人,加上師姐也還在閉關,或許此事真的容不得轉圜了。”
一想到那個萬言榜,裘刀死死地掐着掌心,但是聲音還是竭力穩住:“既然如此,我與少宗主......師妹同行。”
穆輕衣卻看向萬起,自從他們大吵一架之後,兩撥人之間的氣氛很古怪,但萬起現在的咬牙擔憂不是裝的:
“在少宗主峰根本沒有查到任何持蠱之人,若是在門內,還有長老在,可是出了山門之後。”
穆輕衣現在已經猜到持蠱之人在自己峰,約莫也是天道留下的障眼法,反正就是什麽髒水都把她身上潑了。
剛好,她需要去蓮花村看看還有沒有洗白周渡馬甲的機會,順便試試修為晉升的方法,趁此機會離開是最好的。
“要的就是他沒有後顧之憂。”穆輕衣說:“既然如此,明日我們就出發吧。”
裘刀還沒有放下寒燼的事,他捏拳:“輕衣師妹。”
穆輕衣知道他想說寒燼,其實想想,也覺得有點難以接受。
就算天道應該是把寒燼變走或者是放到什麽地方藏起來了,她也覺得自己馬甲髒了。
但是這還能有什麽辦法呢,是他們自己沒看好:“在凡間,凡人屍骨也是風化數年後就歸于塵土。”
沒有修仙界這般将身軀看得如此重要。
但裘刀還是感覺萬箭穿心。
他接受不了母親遺骸出現在荒郊野外後,寒燼也落得如此下場,明明他和師兄一樣,也是為了全宗安危,可他們什麽都沒有查到!
不僅如此,還讓穆輕衣丢了少宗主之位。
這明明就是穆輕衣之前一直不聲張真相,而想要避免的,可是失去少宗主之位之後,她一點震驚遺憾後悔都沒有。
裘刀想起,他好像總是很少在穆輕衣臉上看到很多表情。
她總是沉默,恹恹地,倦怠地坐在一邊,好像坐在一個擺脫不了的牢籠裏。裘刀忽然心悸。
穆輕衣說:“你說得沒錯,我該帶他回母親和姐姐墓前看看,讓她們知道。他也已經是修者。”
裘刀死死地咬着牙,眼尾紅了。
如果死後還要淪為他人的藥引,骸骨被蒸煮,算得上什麽修者。
可是他明白,對于寒燼和已經滅門的穆家,他們或許也沒有什麽別的可做了,他只能目送着穆輕衣離開。
在紛紛揚揚大雪中,他忽然看見風掠過她衣裙,然後一個“穆”字的玉佩忽然就這樣顯露出來。
裘刀僵住,片刻之後反應過來,那應該不是寒燼的那個,而是穆輕衣自己的“穆”字玉佩。
她從滅門後的穆家死裏逃生,進入宗門,人人都說她心機深沉,挾恩圖報,要挾着當年的師兄,逼着祝衍仙尊一道收她為徒。
可是她在修仙如此容易的萬象門沉浮這麽多年,只有築基期修為,她也仍然是穆家人。
她從來沒有忘記自己是穆輕衣。
穆輕衣的修為不足以讓她搭乘法器而不出現頭暈等負面狀态,所以他們并沒有采取緊趕慢趕的策略,而是緩步下山。
但途中還是遇到那個母親大喊看見了周渡去蓮花村,還屠戮了整個村子的人的小姑娘。
她穿着灰撲撲的,好似很驚慌,發現是那天的仙人,慌張下跪,卻只把一顆靈果塞到穆輕衣的手裏。
雲娟本來還想阻攔,但穆輕衣看着那顆靈果,忽然想起什麽,握在手中,擡頭看向她。
小姑娘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只是跪下不停地磕頭,被穆輕衣扶住了,也不肯擡起頭,只是不停地掉淚。
明明裘刀他們才是男子,明明她那日也見過萬起和裘刀為周渡不平,但是她卻徑直奔向了穿得像個凡人的穆輕衣。
傳說孩子的眼睛裏能看到大人看不到的東西。在她眼裏,或許穆輕衣就是和那個修士哥哥最親近的人。
哪怕她什麽都不知道,哪怕她只是有慧根但是根本沒有适合修仙的,被淬煉過的根骨。
她哽咽:“姐姐,對不起,對不起,我對不起那個修士哥哥.......”
她哭得那麽傷心,連旁邊路過的修士都面露不忍,但至始至終,穆輕衣只是輕輕擦去她臉上的眼淚。
裘刀再次覺得,做修士到底有什麽好?
師兄因為根骨奇佳被追殺連累周穆兩家滿門,寒燼因為旁人要修仙淪為藥鼎,屍骨無存,連穆輕衣都是因為陽壽将近而不得不修仙。
穆輕衣:“他原諒你了。”
裘刀喉嚨被卡住。
穆輕衣明明沒有資格,她明明對師兄傾心于她這件事毫不在意,明明她心裏應該只有萬象門和自己,可是不知為什麽,她說這句代表師兄時,裘刀居然不覺得任何違和。
他居然不覺得穆輕衣是在冒用師兄的名義做有利于她的事。她只是這樣覺得。
和師兄一樣覺得。
她母親或許錯了,可是小姑娘是沒錯的。
師兄把這顆靈果給她的時候,只是覺得她合該去試一試登仙這條路罷了。
小姑娘:“姐姐,你如果能看到那個大哥哥,你能不能告訴他,我不會讓他蒙羞的,我不修仙,就算做凡人也會做一個很好的凡人,我會做和他一樣的好人,我不會讓母親在外面胡說的。”
穆輕衣沒有應聲,只是摸了摸她的頭,這一刻她奇異的溫和,哪怕臉上依然沒什麽表情:“為你自己活吧。”
仿佛有一記悶錘,突然砸在他們所有人心上。
穆輕衣,這個他們一直覺得,是綁架了師兄,綁架了寒燼,讓他們不得不為她付出一切乃至性命的人,她從這在萬象門的十數年裏沒有得到什麽,可是卻對一個孩童說:“為你自己而活。”
穆輕衣讓雲娟送她回去了。
萬起他們很想在路上說點什麽活躍氣氛,然而開口卻不過是難聽的滞澀。
直到夜間留宿,雪越來越厚了,裘刀心境不穩無法修煉,推開窗出來,發現在朦胧的窗影裏,穆輕衣在往匣子裏面裝什麽,聽到聲音,她打開窗。
雪飄進去,穆輕衣身邊只有一盞昏黃的油燈。她真的很喜歡凡間的物事。
穆輕衣:“有事?”
裘刀本來想說,他一定會為師兄和寒燼報仇,可是卻看見匣子裏裝着他曾在師兄那見過的仙門大比魁首的令牌,還有白天那顆靈果,她順着他的視線,好像也看到了。
穆輕衣眼睫顫了一下:“......”
她第一反應是心虛,第二反應是理直氣壯。怎麽了,仙盟要毀掉馬甲的東西她真的放在那讓他們毀掉嗎?
但她還是得解釋一下:“我想将師兄的東西也帶回去。”
靠,本來只要現挖一個寒燼母親和姐姐的墳,現在可能還要捏一個周家了。
穆輕衣坐在那靜靜地不說話。
裘刀忽然嘶啞着聲音開口:“你能幫寒燼分擔寒疾,是因為,你也是半個藥人嗎?”
什麽?
穆輕衣神色并沒有任何波瀾:“我不明白你是什麽意思。”
裘刀:“我一直不明白,一個仙緣不足的人,怎麽會需要藥人來為自己試藥。”
按照天行恒常,她不能修仙,出生時所帶的弱症也不應該是用修仙法子去治,否則她注定是活不下來的。
可是他那時只以為自己見識太少。
直到他回想起寒燼說的那句,讓她替我活下去。
讓她替我。在寒燼心裏,他和穆輕衣是一樣的人,可是唯一将他們聯系起來的便是寒燼為穆輕衣試藥而存在的這段孽緣,還有穆輕衣為寒燼承擔的寒疾。
世間的确有轉移傷害的法器,可是穆輕衣修為如此低微,她怎麽為寒燼承受?
還有,寒燼或許因為藥鼎體質不能輕易離開宗門,可是同樣因此而久久沒有離開過萬象門,直到這次寒燼遺體失竊才離開的還有誰呢?
還有誰先天體弱,身懷寒疾。還有誰,這些年一直守着同樣一個秘密。
穆輕衣不說話。
“若是修士不想自己試藥,找到的藥人還可通過血緣,将藥人體質轉移到自己腹中胎兒繼承。”
裘刀本來打算永遠保守這個秘密:“他們也成為藥人。”
他啞聲:“只要在未出生期間,母體被灌下大量靈藥的孩子,都有幾率是。”
穆輕衣:!!她猛地擡頭。
原來如此,竟是如此?她瞬間明白裘刀為什麽對藥人如此敏感了。
不僅僅是因為他的母親,還因為他自己就是那個生而誕生為藥人的孩子。
那他是怎麽修煉到這麽高修為,還沒有一點異常的?難道是因為這樣的藥人不是純粹藥鼎?
等等。
穆輕衣眼皮微跳,又想起那個天行有常的結論。
母體如果虛弱,孩子便會異常強大,但如果母體強大,虛弱的就會是腹中的胎兒。
所以在裘刀眼中,她和裘刀剛好是兩個相反的典型。
他是被母親保下的,得以存活,甚至生機強勁的幼童。
穆輕衣卻是誕生下來就是作為犧牲品,先天體弱甚至注定短命的那一個。
只是她的藥人體質可能沒有那麽純粹,更像是一半藥人一半凡人。
所以,她能為寒燼試藥,對生死也看得如此透徹。
寒燼不是因為秘法活下來。
是因為穆輕衣和他共同分擔才活下來。他們是一樣的命運,只是寒燼不知道,他以為只是因為穆輕衣承擔了寒疾。
卻不知道他們從來不是單方面試藥,而是彼此為彼此試藥。
寒燼居然從來都不知道。
他以為只有自己注定要死。卻不知道那天那個女童個大哭着求父母放了他,只是冥冥之中感覺到了她和他相似的命運。
就像裘刀冥冥之中感覺到寒燼和穆輕衣的命運一樣。
穆輕衣也是因為未出生時母親用了大量靈藥而出生的半藥人。
穆輕衣:......我服了。
拿了劇本的人那麽多,為什麽沒有我一個?
你每次都有這麽多設定,也不明白告訴我我很難知道他們自己從哪個角度就圓了好嗎?!
穆輕衣想反駁但不知如何開口,只能保持沉默。
偏偏這時裘刀視線轉移,又看見匣子裏在師兄舊物下放着的玉佩。
穆輕衣發現“穆”字玉佩有隐患的時候就已經把所有的“穆”字玉佩放起來了,除了她自己的。這塊是周渡的,寫着“周”字。
穆輕衣喜歡奇跡馬甲,玉佩當然是光風霁月修士标配。但這塊玉佩不該在這裏。
師兄死時軀體就被焚毀,如果她沒有單獨去見師兄,玉佩不該在這裏。
裘刀還記得師兄死時飛濺上去的血跡,把玉佩都染紅了。可是現在玉佩卻幹幹淨淨。
裘刀難以置信地擡起頭,滿心滿眼都是:穆輕衣,你明明就沒有目空一切。
你明明就沒有揮劍切斷一切,沒有讓師兄一個人離開。
她不是不在乎師兄和寒燼之死。
只是她也注定早夭,她早已洞悉自己這命運。所以,她不說。
穆輕衣和周渡的人生也已經極為迥異了。
沒有這蠱,師兄會是天之驕子,宗門魁首。而穆輕衣。她只會做不勤于修煉,并不怎麽擔心自己陽壽,也永遠不會告知師兄的穆輕衣。
元清說得沒錯。
不是世事無常。
而是師兄和穆輕衣,這兩個注定他們從一開始,就只能做相依為命彼此扶持到萬象門的師兄妹,而非青梅竹馬,兩情相悅的道侶。
命運再做任何變化,穆輕衣不會對周渡開口提起藥人的命運,周渡不會對穆輕衣說,我心悅你。
再怎麽像是一對佳偶,他們也從一開始,就已錯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