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不會有任何人像你
第8章 第 8 章 不會有任何人像你
周渡之後還擦去了自己留下的血跡,他特地換了一條少人的路。
在那裏,穆輕衣原來見過他。
她的修為太低,在留影裏也不過是一個很淡的影子,但是那個影子卻站在周渡面前,然後慢慢蹲下來,她怕冷,周渡便捏了一團火,像鬥篷一樣籠罩着她,然後仔細地仰頭看着她的眉眼。
山洞裏岩壁凸起嶙峋,周渡說:“紅蓮功法恐怕也不能幫到你了。”
萬起死死咬牙:果然是為了她,師兄果然是為了她!可是萬象門那麽急于抹去這個污點,可曾想過給師兄平反半分。
但穆輕衣一個堂堂少宗主,如果真的教唆周渡去這樣做,她又有何顏面呢,所以這件事果然是他們兩人商量好的,他師兄的命不是命嗎?他師兄就不配活着嗎?
世上分明沒有不可能解開的蠱!只要願解,師兄還有可能活命!
穆輕衣卻說:“我想知道的是紅蓮功法的事嗎?”
她語氣是不耐是冰冷是厭煩的。
可是周渡居然還在笑,他對其他弟子都一視同仁,唯獨對穆輕衣,就能做到什麽都耐心從容待之。
“不要生氣,輕衣,我只是我不小心,如果是我,就不是你受這份苦了。”
穆輕衣蹲下來,她的衣裙碰到山洞內的地面,周渡輕輕伸手想把衣裙撩起來,可是穆輕衣沒有讓他伸手,只是自己拿起,然後抱着膝蓋蜷縮在他身邊。
好像在周渡面前才放下了少宗主這個架子,衆人看得心裏忽然不是滋味起來。
他們第一次意識到,也許穆輕衣也不是想殺了師兄的,可是她沒有辦法。師兄是萬象門的魁首,那她就是萬象門的少宗主,是唯一有資格,也必須殺了周渡的人。
“就不能再等等嗎?”她微微吸了一口氣,偏過頭輕聲:“你中蠱也不過二十多天而已。”
Advertisement
還有時間,還有時間,或許他們就能找到解蠱的方法了。
周渡只是安靜一會兒:“我不能拿你和萬象門去冒險。再說了。”
他忽然咳嗽起來,血一出現,穆輕衣像是僵硬了,但是周渡伸手将她擋開,和她說了句什麽不要弄到她身上,然後就輕聲:“還有萬師弟他們,有那麽多人幫你,你不要舍不得我,不是還有寒燼嗎?如果你覺得難過,再找其他人來.......”
穆輕衣忽然說:“不會有任何人像你。”
周渡仔細地看着她,過了很久,他低聲笑着說:“那你還天天讓我出去。”
萬起眼裏含淚,死死地捏着長劍,卻邁不出去一步,他真的覺得難過。
他覺得師兄早知道,穆輕衣看中的就是他的修為,他的仙緣,所以萬象門那麽多人,只有周渡常年在外,探索秘境,左右搜尋。
只是為了給穆輕衣一個确定的可以修煉的功法。
但現在死就在眼前,她反而知道自己舍不得周渡師兄了,知道自己這麽些年,一直讓師兄游離在總門外,連見上都沒見上幾面。
穆輕衣:“早知道現在,我當初就不認識你了,我才懶得管你,讓你和其他人一樣,随便你自己去做什麽,死了就死了。”
這話那麽傷人,可是周渡一點都不難過。他伸手摸了摸她的頭,好像很多年前那樣。
那個少年自己都走不動了,還是背着發燒的穆輕衣一級一級走上了登仙梯,跪在宗門長老面前,他根本不在意自己是不是有仙緣,只想讓穆輕衣進萬象門,然後活下去。
“現在你也可以不管我,把我當作陌生人,不管如何,輕衣,萬象門是你的宗門,只要你留在萬象門,就算沒有我,還有其他人。”
他說話的力氣漸漸沒有了,穆輕衣終于伸手去碰他的臉,只碰到一手的雪,周渡慢慢擡手一點點給她擦掉,看着她用清潔的法術。
“你不要和我沾上關系,”周渡視線模糊着,擦幹淨的手指抓着穆輕衣,低聲,“輕衣,你很重要,而我.......我只是個普通人而已。”
穆輕衣把頭埋下去,說:“我讨厭你。”
周渡微笑,穆輕衣站起來重複了一句“我讨厭你”,就走了。
有的時候她就是想把自暴自棄的自己扔掉,最好扔在那種會發黴長草的角落裏,等她哪天收拾好心情再回來,什麽東西都沒有了,可是她最後還是不忍心,重新現身回來把他的劍拿走了。
“沒有滄海,你就自己走回去吧。”
周渡只當不知道本體心疼他用靈氣的痛苦,靜靜看着她的身影消失,然後他的劍氣凝實,化作假的滄海。
他們才知道穆輕衣沒有騙他。
她真的把他的劍帶走了,但是也把他的生機帶走了,之後周渡便艱難起身,自己一步步走到仙門之前。
他擡頭看着山門階梯上的穆輕衣,看着她披上了大氅,端着暖爐,垂眸看下來的一瞬間,心裏還在想:這才是你該過的生活,這才是你,穆輕衣。
你不該回頭。
幻象重現完了,他們并沒有得到蝕心蠱的更多線索,卻确認了穆輕衣果然是早知道師兄中蠱和并非有意修煉紅蓮功法一事的,她甚至從一開始就是那個受益者!
但是穆輕衣太過狡猾,師兄的言行,還算是能導向為宗門着想的成分,可是為宗門着想就該死嗎?
萬起更是神情恍惚,難以接受:“她說還有二十多天,蝕心蠱四十九日才發作,可是師兄在中蠱後不久便死了!”
寒燼沒有想到他們的法器這麽智能,沉默了一路,也沒有試圖發表任何言論,實際其實他已經和本體在同步頭腦風暴思考怎麽洗白了。
這時他忽然看到裘刀的眼神,裘刀的猜想得到驗證,可他只是看向寒燼的方向,他輕聲:“師兄已經死了,穆輕衣卻拿走了他的滄海,你覺得她的修為進益可能是因為師兄臨走前把修為給了她嗎?”
“不可能,”寒燼本能否認,在看到其他人視線過來,沉默片刻,“邪修修為肆意暴動,師兄怎麽可能用這修為害師妹?”
而且不同馬甲間修為不可互通,不然本體也不會變成築基期的脆皮了。
裘刀轉開視線,一群人在山林裏沉默良久,裘刀才說:“蝕心蠱是當世劇毒蠱,要想知道師兄的死因,必須查出當時給師兄下蠱的人。”
寒燼手指微動,這也是他和本體想知道的,然而裘刀卻再一次把話題導向了他身上:“你的移形換影和這蛛石一起作用可重現當日軌跡,便請你叫穆輕衣出來,查一查她往日的行蹤。”
這怎麽可能?穆輕衣捏拳,他們是不是瘋了?!
前一日才和本體和衣而卧的寒燼沉默着,并沒有伸手接蠱。
裘刀:“寒師兄是不想知道可讓穆輕衣修為進益之法了嗎?”
寒燼看向他:“你們已看過周渡師兄死前的行蹤了,該知道周渡師兄之死,和輕衣無關,即便我想要知道,也不會以冒犯她的手段去做。裘道友,這便是你們追查真相的手段嗎?”
他輕聲:“未免太違背周渡師兄遺志了。”
周渡師兄遺志,聽到他還敢提起,其他人都胸膛起伏,悲憤難以遏制,最後卻還是萬起反身掀翻了周遭的沙石,聲音卻啞了:“裘刀,他說得沒錯。”
萬起閉眼,哪怕眼前是師兄被穆輕衣手刃那一幕,他也沒有辦法,他實在不能再這樣做,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傷害師兄死前還希望她好好活着的人,即使她有再大的嫌疑,也是師兄願意的!
說句不好聽的,若是沒有穆輕衣,師兄便白死了,這讓他怎麽可能這樣做呢?
裘刀沒有說話,一半臉隐藏在陰影裏,手裏還握着那枚蛛石。“這麽說,你們是不想查了。”
萬起悲哀地痛聲:“查了,能讓師兄回來嗎?”
他們沉默地對視,都知道,不僅不能,反而會讓師兄苦心經營得到的局面毀于一旦,尤其是穆輕衣。
她上任這個少宗主本就名不正言不順,好不容易今朝有了些功德,如果被他們揭露出來,萬象門還會像之前那樣風平浪靜沒人和穆輕衣競争嗎?寒燼又會站在他們這邊嗎?
穆輕衣穆輕衣。
說到底,當年師兄入門就是為了穆輕衣,多年不在門內也是為了穆輕衣,他們怎麽可能僅僅是為了找到師兄死因,就全盤否定穆輕衣。
若是否定,師兄最後死的意義就沒了,師兄也沒了。
“但是師兄中蠱原因,還是要查。”萬起緊緊地捏着拳頭,轉向寒燼厲聲:“你別以為我們就會這樣放過她,信她!若是哪一日讓我查到她與師兄之死有關。”
寒燼居然不聽他們說完,也擡起頭:“那便從我屍體上踏過去。”
所有人都怔住了,寒燼卻收回那瞬間冷意,垂眸拱手:“既然沒有別的事,我就先回去了。”
裘刀早看出來,他當時知道穆輕衣進階便歸心似箭,只是強自忍耐着沒有表露出來罷了,聞言毫不意外地嘴角微扯。
“至于修煉功法之事,我不強求,也相信裘兄不是那種背信棄義之人,但是周渡師兄精血染就的法器,”他看向那枚蛛石,“我要帶走。”
“憑什麽!”
寒燼看着他們:“憑輕衣才是周渡師兄的同門師妹,我才是周渡師兄的同門師弟。”
萬起要攔,但裘刀只是給了他那塊蛛石,待蛛石落在寒燼手裏時,裘刀移開視線,轉頭說:“回去告訴穆輕衣,師兄知道她修為有所進益,必然很高興,可惜,師兄看不見了。”
寒燼頓住,扭頭看裘刀一眼。
“我不會轉告的,逝者已逝,若你們還要拿這件事去逼問師妹,便不要怪我在飛舟上的威逼再來一次了。”
寒燼像是知道他們的悲憤無從宣洩,略一垂眸,依然沒有半分讓步:
“輕衣不僅是他周渡的師妹,也是萬象門的少宗主,未來的掌門人,她不是你們有資格懷疑的人。”
說罷,寒燼離開了,留下萬起死死地咬牙,怒聲:“他簡直是不知悔改!”
裘刀掌心還留着蛛石的溫度,好像那一滴溫熱的精血還活着,在傳遞着主人的心願。
裘刀說:“我剛才說師兄會高興,不是氣她,蛛石裏的微弱劍意,的确稍稍蓬勃了一瞬。”裘刀閉眼:“師兄從不曾為自己感到難過。”
他只在乎她是不是真的開心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