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找活幹
第24章 第 24 章 找活幹
聽到傅聞宵這話, 郁離的反應并不是高興,或者安心,反而神色有些微妙。
她偏首看他, 慢吞吞地說:“這不好吧?”
傅聞宵問:“哪裏不好?”
仿佛看不到她臉上的神色, 一派悠然, 渾然沒将家裏沒錢沒糧這事放在眼裏, 淡然得似乎這世間沒什麽能讓他在意的。
“你的身體不好, 怎麽能讓你去幹活呢?”郁離很嚴肅地說, “就算要幹活,也是我去。”
她沒辦法讓一個生病的人去幹活。
傅聞宵神色一頓,突然道:“離娘, 你過來。”
郁離不明所以,仍是老老實實地走到他面前,居高臨下地看着他。
他坐在床上,她站在床前, 她比他高出了一大截。
縱使如此, 他的姿勢并不顯弱勢, 閑适的模樣,很容易讓人忽略他的病弱,正視他這個人。
傅聞宵也不在意, 他望着她的眼睛, 仿佛深深地看入她心裏,凝視着這具皮囊下的靈魂, 溫和地道:“離娘, 你也很難受吧?”
聞言,郁離面上露出迷茫之色,歪了歪腦袋, 并沒有作聲。
好半晌,她問道:“你為什麽會覺得……我難受?”
當她這麽問時,也代表她變相地承認自己的身體确實有問題。
傅聞宵笑了笑,說道:“大概我病得太久了,所以感同身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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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一個人的身體是好是壞,總會在一些肢體言語中表現出來,不管那人意志力如何堅強,如何強撐不在意,人的身體某些反應是無法騙人的。
傅聞宵觀察入微,加上他久病在床,知道身體難受時,人會有什麽樣的反應。
她确實表現得像個正常人,正常得沒有人發現她的難受,然而兩人同床共枕,朝夕相對,仍是讓他發現了一些端倪。
例如她如果睡着,會睡得很沉,像是用睡眠來調整身體,修複身體的不适。
然而只要他稍有些許動靜,她會立刻清醒,雖然她清醒後表現得很平靜,動作也迅速,似是沒有進入深眠之中。
只是仍是能從她些微遲鈍的神态中能看出來,身體的不适還是影響到她。
郁離只是驚訝了下,說道:“其實還好,并不影響什麽。”
除了身體極度不舒服外,并不影響什麽,就算讓她去打架,她覺得自己不會輸。
除非面對的是那些嗜血的異種,她才會有可能輸,輸的代價就是自己的生命。
傅聞宵又笑了下,他的笑容文雅柔和,如雪落清輝,明淨美好。
“我不知道你的身體如何,顯然你的身體也不舒服,別勉強自己。”他含笑道,“離娘,不必擔心,不會餓着你的。”
發現她的身體可能并不舒服,他想過要不要找個大夫給她看看,後來這個念頭很快被壓下。
他不是多事之人,既然她未提,應該是不需要罷,或者有所顧忌。
将心比心,他也不喜旁人過多地探究自己,不管是好的還是壞的。
郁離搖頭,堅持道:“沒事,我能幹的。”
傅聞宵有些詫異,問道:“你為何一定要堅持?”
若是尋常姑娘,得知夫家願意賺錢養她,并不需要她出去抛頭露面,辛苦做活,應該是高興的罷?
當然,她也不是尋常的姑娘……
郁離決定實話實說:“你們老的老、小的小、病的病,這個家除了靠我,也沒法子了。”
面對這樣的情況,她決定擔負起養家的重任。
前世她忙碌于各種危險的任務,與人打交道極少,甚至不知道怎麽與人相處。
然而這些日子,她的身體不舒服,傅家不僅給她提供一個容身之地,還給她充足的吃食讓她度過最初的虛弱期,周氏性子柔善,兩個孩子天真可愛,傅聞宵病恹恹的,性子也極好,沒嫌棄她吃得多……
初來乍到,面對這個陌生的世界,能遇到好人,還是挺好的。
如今她暫時借住在傅家,傅家的糧食被自己提前吃了,這是她的責任,她自然要做點什麽還回去,以此報答他們的善意。
傅聞宵不禁沉默。
她還真是老實得過分,讓人無話可說。
作為一個她眼裏的将死之人,估計他做什麽都是不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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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說要找活兒幹,賺錢養家,然而一時間,郁離卻不知道找什麽活。
原主的記憶裏,莊戶人家賺錢的活兒來來去去就那幾樣。
針線好的女子可以做些繡活,成品送去縣城的繡莊,像周氏和郁銀便是如此。
或者給人漿洗衣物,這活沒什麽技術含量,銀錢并不多。
還可以去縣城的碼頭當力夫扛貨,賺的是辛苦錢,一般都是男人居多,女人很少會幹這個;還有給某些大戶當長工或短工,不過一天到晚都要待在地裏,與田地為伍……
除了針線活外,郁離覺得其他的活兒她還是可以幹一幹的。
她有力氣,不管是漿洗衣物、去碼頭扛貨,給人打長工、短工都能做。
應該吧?
眼看傅聞宵好了一些,不用再守着他,郁離又去郁家蹭飯。
最近因傅聞宵生病,郁離已有好些天沒來郁家吃早飯,不過郁金還是給她留了早飯,如果她沒來,姐妹幾個便分着吃了,再給爹娘留一部分。
這段日子,二房的人每天都能吃得很飽。
“大姐,你來啦!”
看到郁離,郁金姐妹幾個都很高興,趕緊将竈上的早飯給她端過來。
倒是郁家人因怕與郁離遇上,白天時很少在家,并不知道郁離這些天都沒過來吃早飯,不然準得高興。
郁金關心地問:“大姐,姐夫的身體怎麽樣?”
郁銀和郁珠也緊張地看着郁離。
對于這位素未謀面的姐夫,她們自是關心的。雖然郁離嫁到傅家快一個月,因傅聞宵身體不好,她們也不好去打擾,是以直到現在,居然沒見過這位姐夫。
其實不止是她們,村裏大多數人都沒見過傅聞宵,不知道他長什麽模樣。
三年前傅聞宵來到青石村,因身體不好,一直閉門不出,這邊有習俗,哪家若是有病人,是不能輕易上門打擾的,怕沾上晦氣。
當然,郁金姐妹幾個覺得她們是不怕的,其他郁家人肯定會介意,不會讓她們過來,她們也不好貿然上門。
她們聽說傅聞宵的身體不好,怎麽個不好法,也不清楚,大姐已經嫁過去,傅家對大姐好像也不錯,自是希望他好好地活着,千萬別死了,讓她們大姐當寡婦。
這年頭雖不禁寡婦再嫁,寡婦這名頭到底不好聽,還會傳出克夫、命硬之類的閑話,她們不願意大姐受這個委屈。
郁離道:“暫時還能呼吸。”
姐妹三個:“……”
大姐,聽聽你自己說的是什麽話?什麽叫暫時還能呼吸?是不是哪天就不能呼吸了?
郁離說的是實話,在她眼裏,活人和死人之間的區別就是能不能呼吸。
傅聞宵是個病弱之人,他的呼吸比尋常人更微弱,每天晚上聽着他的呼吸聲入睡,讓她總覺得他随時要斷氣。
見郁離神色平靜,郁金估摸着,姐夫暫時應該是沒事的。
她心裏略松了幾分,說道:“大姐,前些天,阿奶和三叔給縣城的大伯他們送糧,我覺得他們應該是想去找大伯讨個主意對付你……”
郁離正在吃飯,聞言擡頭看她。
郁銀臉色微變,緊張地拽住袖子,只有年紀小的郁珠不明所以。
她眨了眨眼,疑惑地看着幾個姐姐,嘟嚷道:“大伯他們真好啊,可以住在縣城,吃的還是精細糧,我還沒去過縣城呢……”
不說她,就連郁金、郁銀也沒去過,每次見大伯娘帶郁琴、郁敬宗去縣城時,她們都只能羨慕地看着。
郁離聽後,只是淡淡地應一聲,繼續吃飯。
似乎并未将這事放在心上。
郁金原本對她就極有信心,見狀一顆心更是安定,同樣也沒放在心上,連帶着還有些擔心的郁銀也跟着放心。
只要郁離不在意,她們其實也是不擔心的,她們現在非常相信郁離,對她有一種盲目的信任。
就連對她們的爹娘,也沒有這樣的信任。
郁金抿嘴笑了笑,繼續道:“大伯每個月的休假有限,想要回來,還得等下個月的假期。對了,這次大伯娘和琴姐、宗哥兒在縣城待的時間挺久的,也沒見回來,估摸是陳秀才家那邊有事……”
除了陳秀才家有事外,她想不出大伯娘他們能在縣城待這麽久不回來,阿奶卻不生氣的原因,只要和陳秀才家有關的事,他們阿奶很少會生氣。
大房一家子不回來,郁家的其他人面對郁離沒底氣,只能繼續保持原樣,不敢輕易打破現在的格局。
郁金對這點非常清楚,是以現在也不擔心什麽。
一切還要等大伯一家回來再說。
郁離默默地聽着,将早飯吃得幹幹淨淨。
吃過早飯後,她沒有急着走,見郁銀坐在旁邊繡帕子,說道:“明兒我準備去城裏找個活兒幹,三妹做的荷包、帕子這些,我順便幫你拿去繡莊賣吧。”
郁銀做的繡活都是交給老太太,等郁家月初進城送糧食時,順便拿去城裏的繡莊賣掉,賣掉的銀錢,自然是由老太太收着,進了公中,一分都沒到郁銀手裏。
郁離從原主的記憶裏知道這事,覺得還不如自己拿去賣掉,錢直接交給郁銀。
這是郁銀自個做的,憑什麽賣掉的錢她一個銅板都得不到?
就算要上交公中,也沒道理全部上交,要知道郁老三農閑時去城裏打零工賺的錢,都是只交一部分,暗中留下不少的,更不用說大房了。也只有二房好欺負,加上郁老二夫妻老實,農閑時打零工賺的錢,被老太太全部搜刮走,一個銅板兒都不剩。
郁金、郁銀都愣住。
姐妹倆疑惑地看她,“大姐,你要進城找活幹?”
郁離點頭,如實說:“傅家的銀錢沒了,糧食也快吃完了,得賺錢買糧食。”
郁金姐妹這下子真的傻住,村人眼裏最富裕的傅家居然沒錢了?也快沒糧了?怎麽可能?
大姐被阿奶賣去傅家沖喜時,她們還安慰自己,至少傅家不愁吃穿,大姐能嫁過去也是好的。
哪想到,傅家居然窮成這樣?
郁離有些赧然,不好意思地撓了下臉,“其實是我吃太多,将傅家的糧食吃沒了。要等秋糧收割才有糧食……”
姐妹們頓時想到她的食量,相顧無言。
如果是這樣,還真能理解了,就算是郁家,最近消耗的糧食也比以往要多,她們每天都能聽到老太太拿糧食出來時,站在院子裏指桑罵槐。
她不敢明着罵郁離,怕郁金姐妹幾個告狀,只能如此發洩心中的怨氣。
郁金很快就接受這事,并不覺得大姐吃光傅家的糧食有什麽不對,關心地問:“大姐,你準備找什麽活兒?”
“還不清楚。”郁離說,“我力氣大,漿洗衣物、扛貨什麽的都可以,明兒進城看過再決定。”
郁金道:“大姐,漿洗衣物這活兒不好幹,城裏幹這活的婦人不少,她們有自己的門路,知道在哪裏接活,你若是貿然加入,先不說拿不拿得到要漿洗的衣物,也是搶了別人的活計,只怕你會被排擠,接不到活兒……而且他們見你是鄉下來的,會故意壓價,你得到的銀錢會比別人少。”
聞言,姐妹幾個紛紛看向她。
郁銀驚訝道:“二姐,你知道得好多啊。”
要不是她很清楚二姐沒去過縣城,還真以為她在縣城待過呢。
姐妹幾個,聽說只有她們大姐小時候去過縣城。
那時候郁老二夫妻倆只有郁離、郁金兩個女兒,多少還是稀罕的,帶過年紀大一些的郁離進城買東西。
後來二房的女娃接連出生,其他人都看輕二房,郁老二夫妻也沒心思再帶女兒進城。
對上兩個妹妹崇拜的目光,郁金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其實我也是聽人說的。”
郁家二房的四個姑娘,性格各異。
長女郁離沉默寡言,與其母一樣,只會默默地埋頭幹活。
次女郁金性烈沖動,同時也是個機靈的,懂得審時度勢。
三女郁銀內向安靜,膽子非常小,很容易被吓到。
四女郁珠倒是活潑,但只是在姐妹面前活潑一些,在外人面前,也是有些怯懦。
郁金算是二房腦子最清醒的,她知道父母靠不住,他們二房都是女娃,也不受重視,将來等她們姐妹幾個大了,阿奶會随便找個願意出高額聘金的人家将她們嫁出去,根本不管她們嫁的是好是壞。
是以郁金很有危機感,總想着怎麽掙個出路,很注意收集外面的信息,時常聽一些去城裏回來的村民們唠嗑。
可惜她的年紀還小,再加上家裏的活兒實在多,阿奶盯得緊,就算她有什麽想法,也不敢實施。
“很好。”郁離摸摸郁金的腦袋,贊許道,“二妹繼續保持。”
郁金臉蛋微紅,抿嘴笑起來。
這還是第一次有人誇她呢,再能幹的姑娘,其實也是想得到別人誇獎的,只是這鄉下的女娃不受重視,從來沒人誇她,倒是郁銀的繡活曾被人誇過。
郁金來了勁兒,為大姐分析城裏的活兒,怕和爹娘一樣老實的大姐被人騙。
“……碼頭扛貨的活兒,聽說那邊有專門負責的管事,碼頭上那些幹苦力活的力夫,大多都是縣城人,如果要去碼頭找活幹,先要找到負責的管事,管事會抽取一些費用。”
就算是苦力活,城裏幹這個的也不少,城裏人沒有田地,大多數人只能幹苦力,除非是讀書人。
那些負責這事的管事手底下大多都有固定的力夫,鄉下人想要去碼頭找活幹,得先去找那些管事介紹,因是臨時來的,得到的銀錢不會太多,還會被管事抽去不少。
接着郁金又說了不少,就連村裏的大戶要招長工、短工都知道一些,長工一個月有多少錢,短工日結,一天有多少錢。
“咱們村裏的大戶目前不缺長工,短工的話,一般都是農忙時才會請。”
所以別想在村裏找什麽活幹,村裏是沒賺錢的活兒的。
難得能從郁金這裏了解這個世界的工作有什麽,郁離便在郁家待了大半天,專門和幾個妹妹聊了聊,了解信息。
原主以前只會悶頭幹活,知道的還真沒郁金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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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時,郁家人從地裏回來,看到郁離也在,所有人的臉色都不太好。
特別是三房的郁敬忠兄弟三個,像老鼠遇到貓,恨不得躲得遠遠的,生怕被她逮到,又要被逼着去砍柴、洗豬圈。
砍柴就算了,洗豬圈這活兒他們以前哪裏幹過,被薰得都能吐出來。
郁老太太的嘴唇哆嗦了下,問道:“你咋在這?”
“我回來看看你們。”郁離淡定地說,爾後想到什麽,說道,“阿奶,我的嫁妝你準備得怎麽樣?幾時給我?”
嫁妝這東西,既然別人有的,她自然也要有。
郁老太太的臉皮一僵。
不僅是她,郁老爺子等人的臉色也不好。
傅家給的那二十兩聘金,在他們看來,早已是郁家的東西,沒有讓她帶走的道理,更不可能給她置辦什麽嫁妝。
郁離一看這些人的臉色,哪裏不知他們壓根兒沒想過給她嫁妝。
她沒說什麽,轉身進了堂屋,朝郁家人說道:“行了,先吃完飯再說。”
郁家人:“……”
所以,這算是你們不給我嫁妝,我就賴在娘家蹭飯,吃窮娘家?
這好像也沒毛病。
郁老太太差點氣了個仰倒,轉頭狠狠地瞪向郁老二夫妻。
他們拿郁離沒轍,只能遷怒教女無方的郁老二夫妻倆。
郁老二和柳氏努力地擠出笑容賠笑,像木頭似的站在那裏,連一句寬慰都沒有,更不要說教訓不孝女給老娘出氣什麽的,看得郁老太太心口一堵,梗得更厲害。
這一頓飯,除了二房的人,其他人吃得如鲠在喉,縱是餓得厲害,也覺得沒啥胃口,就連平時吃個飯都不安生的郁敬義,也乖乖巧巧地坐在父母身邊扒着豆粥,不敢生事。
今天郁家的飯菜和以往沒什麽區別,要說不同的是,多了幾個鹹鴨蛋。
鹹鴨蛋是自家腌的,切成兩半,蛋黃流油,看着就誘人。
郁離往三個妹妹和郁老二夫妻一人手裏塞了半個鹹鴨蛋,最後只剩下兩塊鹹鴨蛋。
其他人敢怒不敢言。
想要生氣嘛,眼角餘光瞥見堂屋少了一根的房柱,又萎了。
少一根房柱堂屋倒是不會塌,可這少掉的房柱時時刻刻提醒他們,它是怎麽斷的,當時那一幕深深地烙印在他們心裏。
吃過午飯,大夥兒都去歇息,幹了大半天的活兒,都累得夠嗆,中午得歇一歇,不然下午去幹活沒勁兒。
郁離則跟着郁老太太、郁老爺子一起去了正房。
看到這一幕,郁老三夫妻倆對視一眼,雖然很想知道郁離怎麽讨要嫁妝,老太太他們會不會給,但他們不敢,怕成為被殃及的池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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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她進門,郁老太太頭皮都要炸了。
郁老爺子也警惕地看着她,他知道這孫女現在行事張狂,沒臉沒皮的,又有一把子的力氣,啥事都可能幹得出,哪裏敢和她硬碰硬。
“你、你要做什麽?”郁老太太色厲內荏地問。
郁離神色平靜,一副好脾氣的模樣,“阿奶,我的嫁妝你準備好了嗎?”
郁老太太嘴唇嚅動,很想說哪有出嫁女回娘家讨要嫁妝的?真是不知羞恥。
但她也知道這話是不能說的,說了這孫女可能又要發瘋,不知道幹出啥事。
郁離看着沉默的老兩口,她也不急,在屋裏的一張老舊掉漆的太師椅坐下,靠着椅背,心平氣和地看着他們。
大有他們今兒不給她嫁妝,她就賴在這裏不走了的架勢。
雖然她沒有動手,但她賴着不走,一雙眼睛幽幽地盯着他們,讓老兩口精神高度緊張。
如果是其他人,他們可以毫不猶豫地轟出去,哪需要擔心什麽。
可這個轟不出去啊。
“郁離。”郁老爺子開口道,“你雖是出嫁女,但仍是咱們郁家的姑娘,我們是你的爺奶,你如此逼我們……若是這事傳出去,對你的名聲不好。”
郁老太太附和,“是啊,離娘,你難道不怕自己的名聲壞掉嗎?”
人活在世,哪能不在意名聲?像郁老太太自己,年輕時對名聲也是在意的,就算再潑辣,也幹不出忤逆長輩的事。
郁離似是有些不解,“我只是要自己的嫁妝,就是逼你們了?這事傳出去,大家也是能諒解的吧?”
她又不傻,自然知道這個世界的一些行事規則。
俗話說,清官難斷家務事,不管她在郁家如何鬧騰,都只是郁家的家務事,外人又不是吃飽了來管閑事。
更不用說,郁家賣她在前,她回來要份嫁妝,就算這事傳出去,最多只會讓人當談資議論上幾句,不會覺得她罪大惡極。
只要她不做觸犯這個世界法律的事,一切都不算什麽。
郁老爺子哪裏不明白她的意思。
看來她并不蠢,也不準備要名聲了,名聲在實際的利益面前,有時候真的不算什麽。他剛才說的話也只能唬住一些無知村婦小兒,其實是不痛不癢,稍有點腦子的人都不會被吓到。
好半晌,郁老爺子似乎已經妥協,沉聲問:“你要多少?”
這話倒是難住郁離。
兩輩子,她第一次婚嫁,哪知道嫁妝有什麽?
雖是如此,她卻沒有表現出來,一副鎮定的模樣,說道:“那要看你們的誠意了,我好歹是郁家第一個出嫁的孫女,怎麽着嫁妝也不能太寒酸吧?”
郁老太太一口氣憋不住,罵道:“你休想……”
話還沒說完,就見郁離若無其事地掰掉太師椅的一條扶手,并将它捏成一段一段的。
看她輕松的樣子,仿佛那是豆腐做的。
郁老太太受到極大的驚吓。
這太師椅是老物件了,放在他們正屋裏,也是象征着正房的身份地位,當年用的是好木材打造的,縱使已經老舊,木頭的質量仍是很好,哪能這麽輕易就掰斷。
她這是威脅。
郁老爺子瞳孔也微微一顫,握着煙杆的手收緊。
他開口道:“傅家的那二十兩聘金,我們可以給你,當作你的嫁妝,你覺得如何?”
“什麽?”郁老太太當即跳起來,“老頭子,這可是要給敬德、敬禮讀書的,明年他們要參加縣試,還要用來打點……”
郁老爺子臉色難看,暴喝一聲:“閉嘴!”
郁老太太噤聲,見到他的臉色,心知這事沒有轉寰餘地,直接就捂着臉哭出來,也不知道是哭那二十兩銀子,還是其他。
郁老爺子沒管她,陰鸷地盯着郁離,說道:“你滿意了嗎?”
郁離很平靜,臉上沒有什麽得意之色,點頭道:“可以。”
沒想到她居然大言不慚地應下,郁老爺子臉皮抽了抽,說道:“老婆子,拿銀子給她。”
郁老太太一邊哭一邊去櫃子裏拿出一個黑色的匣子,手指哆嗦得厲害,好半天都沒能将匣子的鎖打開。
打開鎖後,她背對着郁離,仿佛生怕她看到匣子裏有什麽東西。
郁離也不在意,仍是坐在那裏,姿态說不出的随意,視線在屋子裏打轉。
這是郁家的正房,是郁老爺子夫妻的卧室,是郁家最寬敞的屋子,屋裏的物什擺設雖然老舊,卻也代表他們的身份。
屋裏的光線昏暗,老人家覺少,睡覺時不喜光線太亮,不管白天黑夜,都會将門窗關着,屋裏透着一股老人身上特有的味道,并不怎麽好聞。
郁離平靜地打量一圈,目光轉到兩個老人身上。
郁老爺子沉悶地坐在那裏,眉頭擰起了個疙瘩,郁老太太哆嗦着從匣子裏取出二十兩銀子,有銀錠,有碎銀子,湊夠了二十兩。
将這二十兩給郁離時,她的心都在滴血,甚至拽着包着銀子的布不肯松手。
郁離淡定地扯過來,将銀子随便塞到袖子的袖袋裏,将那布還給她。
袖子有些重,不過沒什麽。
她很有禮貌地朝他們道:“那就不打擾阿爺阿奶休息了,有空我會再回來看你們。”
兩人都沒說話,在她轉身時,郁老爺子的眼神陰沉冷酷之極,甚至帶了些恨毒之色。
郁離看到了,沒放在心上。
不過是個老人家,就算他恨自己,他能做什麽?無能狂怒罷了。
郁離走後,郁老太太哽咽一聲,開始哭天搶地。
她嗚嗚地哭着,一邊哭一邊恨道:“老頭子,你咋答應給她?明年敬德、敬禮的縣試咋辦啊?”
正是因為明年兩個孫子要參加縣試,需要銀錢打點,她才會想要傅家的那二十兩聘金,一下子沒了這二十兩,她心疼得厲害。
當然,沒了這二十兩,郁家遠不到捉襟見肘的地步,只是讀書人花錢多,特別是以後還有院試、鄉試,說不定将來還要進京趕考之類的,這些都要錢的。
郁老太太就想多攢點錢給兩個孫子讀書,不願意委屈了他們。
郁老爺子沉默地吸了口旱煙,說道:“這錢如何給她,以後就讓她如何還回來。”
“什麽?”郁老太太擡頭看他。
郁老爺子冷戾地道:“先由着她猖狂,等老大回來再收拾她。”
郁老太太的哭聲一頓,想到能幹的大兒子,終于沒那麽難受。
那二十兩在她眼裏,已經是他們家的,郁離拿走一分一厘都能讓她難受到滴血。得了老頭子這話,她開始盼着大兒子趕緊回來。
可惜這次大兒子說要等到陳家辦完喜事再回村,估模要等一段時間,只能忍着。
郁老太太雖然暫時被安撫住,然而心頭還是難受得厲害。
她當即跑出去,來到西屋梆梆地敲門,将屋裏頭的郁老二夫妻叫出來,然後朝他們破口大罵。
“你們這兩個沒用的東西,連女兒都管不住,哪個當父母的有你們這麽窩囊?瞧瞧你們倆,只配吃屎的廢物,糞裏的蛆都比你們有用,你們一輩子就只能這樣了,将來死了也沒個兒子送終,只能當個孤魂野鬼,餓不死你們……”
老太太的聲音中氣十足,整個郁家的人都能聽到。
屋裏的郁金姐妹幾個沒出去,由着老太太罵。
三房那邊,郁老三和王氏聽到這動靜後,便知郁離一定拿走了嫁妝。
要不然老太太怎麽可能氣成這樣,将氣都撒在郁老二夫妻身上?
王氏很想知道郁離拿走了多少東西,又不敢去問,只能恨恨地道:“這天底下,沒見過這般沒用的,不管是做兒子兒媳婦還是做父母,窩囊成這樣,也沒別的了。”
她打從心裏瞧不起郁老二夫妻。
郁老三也很郁悶,雖然老太太他們偏心大房,可家裏的東西,等将來分家後,他們也是有份的,被郁離拿走了,仿佛也拿走了自己的東西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