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 章
33 第 33 章
◎人生無法回頭,只能熬下去◎
“因為我?”姜念遙吃驚地看向梅不危。
梅不危颔首,眼眸含笑。
就在兩人目光碰觸的剎那,北地呼嘯的寒風席卷着她們曾經的交談在姜念遙的腦海中響起,她想起了曾在那年冬日發生的事。
“想不到竟還有人混在死屍堆逃出北狄軍營,瞧這滿身的傷,倒是對自己狠得下心。”這道清冷的聲音如同北地冬日的冰霜,一寸寸凍結對方的心。
“別攔着我,我要離開這裏……”
“你身中劇毒,已堅持不了多長時間,留在這裏,我能幫你解毒,或許你這條命還能保住。”
“求你……我要去逐鹿崖,那裏有一個人因我身受重傷,我要去救他。”
“急什麽,若是耽誤了你身上的毒,你會毒發身亡。”
“快沒時間了……我必須去那裏……”
哪怕三年過去,姜念遙仍能清晰地想起那夜大雪中刺骨的寒冷,她最終還是到了逐鹿崖,可她找了一天一夜,怎麽都找不到墜崖的江不回。
那時的絕望,她此生都無法忘記。
姜念遙記憶回籠,定定看着面前的這位女郎:“原來那個戴着獠牙面具的神醫,便是你。”
梅不危淡淡一笑:“後來我去了謝家軍營,聽到發現謝久淮的人說,謝世子不知為何墜下逐鹿崖,身受重傷,我便知你要尋的人是他。謝湛只當我是善心大發,卻不知我當日選擇救下謝久淮,是因着你。”
沒想到事實竟是如此,姜念遙一時百感交集:“你救了謝久淮,也救了我。此恩無以為報。”
梅不危輕輕搖頭:“我救人,向來不圖回報。姜娘子也不必擔心我會将當年的事告知旁人,在我心中,當年只不過是一個無名的獠牙醫師,救了一個北狄營中的将死之人而已。”
“只不過,”她話音一轉,看向姜念遙的目光中閃着柔和笑意,“知道你當年所中的毒已不再體內,我心中也得了分安慰。”
原來梅醫師為她把脈的用意在于此。
姜念遙也很感慨:“當年,是你給我的那兩粒藥丸救了我的命。”
屬于北地的寒風遠去,姜念遙心中升起妥帖暖意。
只是她還有一事不解:“那時我扮成了北狄營中小厮的模樣,臉上也戴了僞裝,梅醫師今日如何認出我?”
梅不危目光中笑意未消:“你雖有僞裝,可我并非以面目識人,而是以脈象識人。”
竟是如此。
姜念遙沒想到醫師還有這種本領,一時間佩服地笑了出來。
可想起當年的事,她心頭又攏上一層淡淡的哀愁:“梅醫師既知道當年的事,那應該還記得我那時說過,謝久淮是被我所傷。”
她看向梅不危,當年的事像是沉重的石塊,在她心中壓了她三年之久。自與謝久淮重逢後,姜念遙心中萬分糾結,無人可問,如今終于有了能訴說的人。
“梅醫師以為,我是去向他坦白一切,還是隐瞞一切?”
梅不危并未急着回答這問題,而是問她:“你如何想?”
“若是坦白,我怕謝久淮的身體承受不住那般痛苦,他本就昏迷過一次。更何況謝久淮定不會原諒我,我存着私心,想要隐瞞。可若是隐瞞,我怕他終有一天會想起,到那時他只怕會更加恨我。”
姜念遙終于将自己內心的話說出口,待話說完,心中又是一聲嘆息。
沒想到梅不危卻簡簡單單六個字答了她的問題:“那便順其自然。”
“順其自然?”姜念遙有些不解。
梅不危緩緩解答:“你願意用性命保護的人還活着,如今還在你的身邊,旁的事,何足為懼。”
姜念遙聽了這話,竟紅了眼眶:“我明白梅醫師的意思。只是順其自然,并不是一件易事。擺在我面前的似乎有很多條路,可我心中清楚,無論是選擇哪條路,其實都會發生憾事。我常常想,若是能回到過去就好了,我寧願再也遇不到謝久淮,也不願我們二人再經歷一遍那些事。”
姜念遙的這番話像是剖開了自己的心,聽了這番話,梅不危的目光仿佛回到了過去。她低垂眼眸,将神情中的落寞遮掩過去。
“人生諸多不順意,我到了如今,也只盼着能重回過去,可人生無法回頭,只能熬下去。”
聽了這個回答,姜念遙說不出話,怔怔地望着梅不危。
“如何熬?”她輕輕問。
“用數不清的歲月去熬。熬不過來,那便是煎熬的日子還不夠多。終有一日,人能熬過來,把路走完,回頭一看,曾經盤旋在心中萦繞不去的事,或許算不上難事。”
姜念遙忍住眼中的淚:“那梅醫師,熬過來了嗎?”
梅不危慘淡一笑,這抹笑容中不知含了多少淚水。
“我也還在路上。”
她看向左手邊緊閉的那扇窗。
那扇窗戶遮住了街對面自真醫館,遮住了藏身于那裏的師弟,也遮住了她的前路。
“但我就要走到頭了。”她輕輕說。
說完這話,兩人一時間都安靜下來。
她們在此處已經待了快半個時辰,怕去了外面的謝久淮疑心,梅不危特意給姜念遙開了調理身體的方子。
“平日裏少吃生冷的東西,每日服一劑,分兩次服用,一直服用三個月。”
她細細叮囑姜念遙該注意的事,如同叮囑一個尋常的病人。
姜念遙接過藥方,眼眶有些發熱。
她看着梅不危:“既然找到了師弟,梅醫師會留在京城嗎?”
梅不危緩緩搖頭。
姜念遙又低聲問:“那以後,我們還能見到面嗎?”
梅不危猶豫片刻,只能說一句:“之後的路,并不在你我手中。”
姜念遙捏着那張方子離開三樓的雅間,瞧着有些失魂落魄。
謝久淮買了奶酪櫻桃,一直在一樓的大堂中等待,周圍沒有旁的什麽人。來惜歸樓這裏的賓客大多會去二樓和三樓的雅間,一樓的人并不多。
“怎麽了?”見姜念遙臉色不好,他起身迎過去。
姜念遙愣了下,待與謝久淮一起到了馬車中,這才将手中的藥方遞給他看:“醫師給我開了調理身體的方子,我要吃三個月的藥。”
謝久淮見她皺眉,以為她是怕藥苦,安慰她:“家中有備的蜜餞,比尋常買到的蜜餞還要甜上許多。若是服完藥吃下一顆蜜餞,或許會好受許多。”
姜念遙被這話吸引了注意:“是給清韻準備的蜜餞嗎?”
“自然,不然她不肯好好服藥。”謝久淮一笑,“若是你吃,她肯定樂意。”
姜念遙聽了這話,淡淡一笑,但笑意并不及眼底。
謝久淮察覺到她神色中的失落,低聲問:“你并非是因怕藥苦才如此愁眉苦臉?”
姜念遙輕輕嘆氣:“梅醫師此次來京中找到了師弟後,以後還不知會去哪裏。我只是感嘆,今後不知還能不能與她見面。”
聽了這話,謝久淮目光中閃過一絲深意:“若是事情順利解決,我想梅不危會回北地。”
“回北地?”姜念遙不解這話,不由得望向他。
謝久淮開口解釋:“若不是此次得知了師弟的下落,梅不危還不打算離開北地,她在那裏要有要做的事。”
姜念遙又是一聲嘆息:“可惜我回不了北地。”
這話才說完,她忽然意識到,最想去北地卻去不了的人是正坐在她身旁的謝久淮。
她小心翼翼地看着他,可謝久淮神色中并不見戾氣和疏離,而是溫和地對她笑了笑。
姜念遙心中一動,有些害羞地避開他的目光。
“世子,”她輕聲問,“北地是不是很好?”
“我在北地長大,自然覺得那裏好。”謝久淮此時低下來的聲音洩露了他心中的懷念,“那裏冬日嚴寒夏日酷暑,除了冰山,便是綿延的風沙,若說生活如何,似乎還是京中住着舒服。”
他透過馬車的窗子,看向外面。
“可在我心中,我終究是北地的人。”
姜念遙聽了他的話,見他很平靜,沒有再提起北地便想迫切趕回去的模樣,但仍舊關切地問一句:“世子如今想起北地,還會心緒不寧嗎?”
謝久淮詫異地望她一眼。
他此時忽然明白過來:“原來你們在我面前不敢提起北地,是怕我像那次一樣心疾發作昏迷過去。”
姜念遙輕輕地問:“世子那次昏迷,不是因為見到了北地的消息嗎?”
她問這話時,不動聲色地看他的反應。
謝久淮搖頭,卻沒有開口解釋。
他那日并非是因想起北地的事,而是因着在那本北地風物志中看到了夕月市鎮的描寫。
謝久淮很清楚地知道,他并未去過夕月市鎮。
他完全不明白自己當時內心翻湧的情緒從何而來。
後來他将此書歸還翰林院時,翻了翻描寫夕月市鎮的那一頁,并未再發生像那日一樣的事。
可他的心中還是空落落的。
那種感覺就像是他忘了什麽事,或是忘了什麽人。
謝久淮問過常伴在他身邊的侍衛,他是不是忘了什麽重要的事,可沒人能給他确切的答複。
當年他孤身一人離開軍營,沒有告訴任何人他要去哪裏,因此沒人知道他那段日子經歷了什麽,也沒人知曉他有沒有遇到重要的人。
待謝家軍營中的人找到謝久淮時,他已倒在逐鹿崖下,身受重傷,身上唯一多出的東西,便是那支格桑花的簪子。
哪怕有朝一日他回到北地,他恐怕也無法得知三年前究竟發生了何事,也無法想起那支簪子到底屬于誰。
一道柔和的聲音打斷他的思緒。
姜念遙見謝久淮提起北地的事,神色如常,因此靠近他,鼓足勇氣問他:“世子若是有一天能回北地,會帶我一起嗎?”
謝久淮眼神中閃過一絲訝異:“只要你不嫌路途遙遠,北地太過荒涼。”
“我當然不嫌。”姜念遙急忙說,“我總盼着出遠門,出遠門多好玩啊。”
她這話說的孩子氣,像是謝清韻才回說的話,謝久淮神色中帶着笑意。
“好,若是有一天能回北地,我們一起去。”
“那我們說好了。”姜念遙輕輕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