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 章
12 第 12 章
◎全府上下誰都不可再提北地的事◎
定遠侯府上上下下忙成一片。
謝久淮去翰林院的第一日竟吐血昏迷,直到此時還未醒。
他身子一向康健,除了三年前因着重傷昏迷過一段時日,此外從未發生過這種情況。
此事非同小可,房裏燈火通明,謝家衆人都焦急等待禦醫診察完。
姜念遙坐在房間裏,凝眸看躺在床上的謝久淮。
她見過他騎在馬上意氣風發的模樣,見過他在冰天雪地中用唯一一支箭射中兇獸将她救下的模樣,見過他提劍殺入北狄王帳的模樣,可何時見過他病弱的模樣。
姜念遙看的認真,旁邊燭火的光影打在她的臉上,讓她的神情變得難以辨認,模糊不清。
她聽到他吐血昏迷的消息時,沒站穩險些暈過去,還是婢女念竹和惜竹将她扶到一旁坐穩。
如今謝久淮仍昏迷着,禦醫細細把脈,格外仔細,皺眉許久才松開手,不說一句話,直接開了道藥方。
“久淮他怎麽樣?”見禦醫診完,一旁的侯夫人趙清着急問道。
禦醫的聲音低啞暗沉,像是一汪并不流動的水,水面平靜,但水底隐藏着許多秘密:“世子應是舊傷發作,加上受了刺激心緒不寧,這才吐血昏迷。”
他說完這話,又将藥方交給侯夫人:“這是安神的方子,世子歇幾日,慢慢就好了,只是今後一定不要再接觸刺激他心神的事物。”
他交代完要注意的事,便直接告辭,侯夫人連忙派人送禦醫離開。
待禦醫離開,趙清神色愈發凝重,詢問常在謝久淮身邊的侍衛,今日世子遇到了何事。
只是今日侍衛沒有跟着他去翰林院,并不清楚他是見到了何人何物才受了刺激。
而與謝久淮一同回來的手下也都被他安排了其他的事。
府中竟無人知道今日謝久淮是受了什麽刺激。
還是一旁的謝清韻發現了端倪。
母親本不讓她進來這裏,怕她吵着病人。但謝清韻趁着大家都擔心謝久淮的傷勢,一時間無人管她也沒人敢攔她,這才偷偷溜進這裏。
謝久淮今日昏迷時磕在臺子上,手上被劃了一道口子,已經用過藥包紮起來。
謝清韻沒看到傷口都覺得疼,心疼地幫阿兄呼呼手,心裏想着幫阿兄呼呼傷口,這樣就不疼了。
她本就年紀小個子矮,這一彎腰,更是看到了旁人注意不到的事情。
“阿娘,你看阿兄袖子裏是不是有什麽東西?”謝清韻用手一指,此話一出,頓時屋內所有目光都往這邊看過來。
這話說着,她已經探身想要将阿兄袖中的東西取出來。
姜念遙迅速起身,快步走到床邊,伸手拿出謝久淮袖中的東西。
是一本書,書頁展開,她迅速翻回封面。
“是北地的風物志。”姜念遙将封面上的字展示給侯夫人看,又給一旁着急的謝清韻看,“或許夫君就是看到這本書,受了刺激,這才昏迷。”
北地。
侯夫人一聽這書的名字,忍不住嘆氣:“我們想着他回京中家裏團聚,他卻一直念着北地,一心想要回去。可北地哪是想回便能回的呢。為了世子着想,今後全府上下誰都不可再提北地的事。”
“是。”旁邊的管事應下。
趙清吩咐完,又看向姜念遙:“念遙,這兩日,久淮可曾向你說過北地的事?”
姜念遙點頭,主動解釋:“夫君曾向念遙提起過北地,語氣中滿是懷念。”
“你多勸勸他,他之所以懷念北地,不過是因着在那裏待的年歲長而已。待他在京中多待一段時日,總會習慣的。”趙清剛說完這話,門外傳來腳步聲。
來人是府中常請的醫師,府中送走禦醫後,暗地裏叫了常來這裏的醫師。
這醫師比之前那位禦醫年輕些,姓高,這些年定遠侯府中人生病,都是叫他來看病。
因着多年相識,他很清楚謝家的事。
高醫師同樣細細把脈,眉頭皺的很深。他得出的結果與之前的禦醫得出的結果相同。
他低聲道:“世子此次昏迷,應是從前的舊傷沒有徹底痊愈,再加上受了刺激,心神波動,這才昏迷不醒。”
“久淮昏迷前估計是看到了這本北地風物志。”侯府将那本北地風物志遞給高醫師看。
高醫師掃過一眼,他與謝家的人相識這麽多年,自然知曉謝久淮心中的郁結,忍不住嘆氣道:“此後不可再讓世子接近與北地有關的事物。世子身上舊傷太多,又曾差點傷到致命處,舊傷一直沒有養好,這次恐怕是受了太大刺激。待世子醒來後,夫人還是要多加勸解,既然如今已在京中,便要往前看,莫再回頭看過去的路了。”
“好,我一定多加勸解。”侯夫人應了這話,又将此前禦醫所開的藥方給高醫師看過,“高醫師,你看這藥方可用?”
高醫師雙手接過藥方,在燭光下仔細看過一遍:“此藥方對症,可用。”
“那就好。”侯夫人這才派人按着那藥方去熬藥。
因着謝久淮需要安靜休息,待醫師走後,原本待在這屋中的人也都離開,只剩下侯夫人和姜念遙兩人和幾個仆婢在這裏。
趙清雖不是謝久淮的親生母親,但畢竟在謝久淮幼時就來了謝家,看他如今臉色蒼白昏迷不醒的模樣,實在心疼,如今眼中泛淚,還是姜念遙多番勸慰,這才将她勸回去休息。
姜念遙心中沉重,掩上房門到了屋外。
她看向守在門外的侍衛。
這幾日她常在謝久淮身邊見到此人,想來應是謝久淮從北地帶回的部下,是他信任之人。
“你叫什麽名字?”她問他。
侍衛立刻回答:“屬下名叫安康。”
“安康,好名字。”姜念遙臉上的笑意轉瞬即逝,她此刻多麽希望謝久淮能一直安康。
她又問:“你是此次世子從北地帶回來的侍衛?”
“是。”
姜念遙聽到這個回答,并不意外。
她頓了頓,仰頭望着天上的明月,似乎是随口一問:“這些年,世子在北地過得怎麽樣?”
這安康還是個少年人,心性簡單,世子從未交代過他要将世子的事瞞着世子夫人,既然沒說不可以說,那便是可以說了。
他一聽世子夫人問話,立刻仔仔細細将這些年世子在北地的經歷都講與她聽。
“世子這些年一直在北地生活,幼時還在旁處住過,後來能習武後就一直待在軍營。平日裏要麽習武,要麽跟着軍隊去那些時常被北狄人侵擾的村落裏打退北狄兵,他多次受過傷。北地的環境比不上京中舒适,舊傷一直複發,若是遇到陰雨天,總會疼上一陣子。”
寥寥幾句,說完了謝久淮在北地的二十年。
“一直沒有找醫師看嗎?”姜念遙又問。
說起這事,安康忍不住皺起眉,顯然謝久淮的屬下都為此事勸過他,但拗不過他的性子。
“世子總覺得是小毛病。除了三年前受過的傷,世子沒特意尋醫師看過。”
“三年前。”姜念遙如今一聽到這個時間,心中就像是被北地的寒冰一點點割透,“三年前,世子受了很重的傷。”
她的聲音很輕,若是不留意,不會聽到她最後這句話。
“三年前世子确實受了很重的傷,只是具體發生了何事,屬下也不清楚。”安康沒察覺她的神色有何不對,繼續說道,“那年冬日世子獨自離開軍營,将軍派人找了許久都沒有找到世子的蹤跡。最後還是巡山的将士在一處山崖下發現了世子,當時世子身受重傷,差點、差點……”
說到這裏,安康終于察覺世子夫人眼裏閃着淚光,他停住這話,猶豫着要不要繼續往下說。
“你繼續說。”姜念遙用手指拭去眼角的淚,安靜往下聽。
安康略過剛才的話,繼續往下講:“總之,當時有人聽說名醫梅不危在北地現身。軍中派人特意尋來梅不危,這才将世子救下。”
當年姜念遙冒死爬到山崖下想要救他,可找了一天一夜都沒有找到謝久淮,原來他是被軍中之人找到。
“這些年,他可說過北地苦?”
安康一聽這話,樂了,臉頰上冒出兩個淺淺的酒窩:“那是世子從小長大的地方,怎會覺得苦呢。只是,世子既見到北地的消息便心緒不寧,此後世子恐怕是不能再提北地的事了。”
這話說到最後,連他心裏也升起幾分失落。
他也同樣在北地長大,如今被困京中再也回不去故土,怎麽不會留戀呢。
兩人談話間,小厮已經煮好藥,姜念遙端着藥,好不容易才讓昏迷的謝久淮喝下這碗藥。
這院子的人都是謝久淮放心的人。
此時已是深夜,屋中沒有留其他人,只剩下謝久淮和姜念遙兩人在這裏,侍衛在外守衛。
姜念遙獨自坐在椅子上,翻開手中的那本北地風物志,一直翻到剛剛從謝久淮袖中抽出這本書時翻到的那頁。
這書被謝久淮收起來時,正是翻到這一頁。
謝久淮此次受到刺激,心緒不寧,恐怕并非單因着北地,而是因着書中此頁的內容。
姜念遙低頭看向這一頁的內容,正是在講北地的夕月市鎮。
她和他曾去過的夕月市鎮。
姜念遙的心一陣鈍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