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潇潇 “陳家月
第9章 潇潇 “陳家月。”
李潇渾身濕透,衣擺發梢往下滲着水,視線對上那一瞬間,男人言簡意赅:“他發燒了。”
大雨傾盆的臺風天,樓底已經被積水淹了起來,他沒法去醫院,是抱着孩子來求她救命的。
陳蟬衣也吓了一跳,視線掃過孩子潮紅的臉。他還在小聲哼哼着呼吸,幸好意識還在,沒有昏迷,只是呼吸聲聽着揪心急促。
陳蟬衣急忙側身,讓他把孩子抱進來。
她跪在電視櫃前的抽屜裏翻藥箱:“你把他放到沙發上。”
李潇聞言照做。
他身上外套沾了水變得濕重,她的沙發卻格外溫暖幹燥,盡管并不大,可還是能看出,她有很認真打理。
李潇眸色漸暗,随即将自己的外套脫下來,拎在手上。
孩子燒得小臉通紅,呼出的氣息也燙得驚人,嘴巴微張,不知道在呓語什麽。
陳蟬衣拿着藥箱和冰袋過來,就近把客廳落地燈打開。
男人膝蓋彎曲,就蹲在她身側。先開口的是陳蟬衣,她甩了甩溫度計,壓在小孩舌根下:“是什麽時候開始發燒的?”
李潇眉峰深深蹙起來,認真回想道:“大概十點多。”
“是突然高燒嗎?”
“不是,他之前一直有低燒,後來十點溫度升上來,意識就開始不清醒,一直哭着說痛。我最先給他物理降溫,後面擔心溫度降不下來,就想抱他去醫院挂水,但是外面淹起來了。”
倘若不是臺風暴雨,他不會來麻煩她,他大概是這個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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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蟬衣點點頭:“你別急。”
等待溫度計需要五分鐘,陳蟬衣設了個鬧鐘。探手,摸了摸小孩頸側。
那塊皮膚是溫涼的,李潇給他降過溫了。
不過孩子皮膚嫩,直接用冰袋,她擔心凍傷。
陳蟬衣起身,去浴室找了個水盆,打了點冷水,家裏暫時找不到新的毛巾,她把自己洗臉的毛巾浸濕放進去。
揉搓片刻後絞幹,輕輕貼在孩子額頭。
陳蟬衣說:“之前給他吃過藥嗎?”
這回李潇搖頭:“我沒敢給他吃藥。”
他不懂這個,孩子還小,不敢亂用藥也正常。
陳蟬衣移開毛巾,重新放進水盆裏清洗一通後拿起,再次敷在孩子額頭上。
李潇伸手:“我來。”
那雙手骨節分明,掌心攤開在她面前,陳蟬衣拿着毛巾的手腕一頓。
最後,她把毛巾遞過去。
粉色柔軟的毛巾,哪怕清洗幹淨也帶着女兒家的馨香。李潇垂眸掃了眼,冷着臉沉默把毛巾貼在孩子額上。
昏暗中寂靜的房間,似乎連空氣都在安靜緩慢地流動。
陳蟬衣說:“我看過孩子的報告,只是普通感冒加發燒,不是病毒性流感。晚上忽然起熱,可能是變天,溫度一下子降得太低,他身體受不了。”
抿抿唇,她最後還是補了句:“你別擔心。”
李潇沉默地“嗯”了一聲。
大雨傾盆,靜默的氛圍裏,窗外雷電轟鳴的聲音清晰可聞。
李潇在她身邊,不斷地撤下毛巾過水,擰到微微濕潤,才重新蓋上孩子腦袋。最開始是額頭,後來陳蟬衣教他,他漸漸開始擦拭其他地方。
兩個人都沒有多少話好說,尤其是李潇。
除卻陳蟬衣一個人教導的聲音,屋子裏近乎靜默得落針可聞。
這五分鐘過得格外漫長。
他沉默半跪在她身側,兩個人都緘默,陳蟬衣從沒覺得哪段時間,有像今夜這樣難熬。
直到定時器響起。
陳蟬衣關掉提醒鈴聲,拿出小孩嘴裏的溫度計,對着落地燈的光,仔細辨認。
三十八度九。
是很高,可總算沒到高熱的地步,她心裏微微一松。
身旁男人問:“怎麽樣?”
陳蟬衣擡手甩了甩溫度計,擦淨後裝起來:“沒超過三十九。可能是降下來一點了。”
李潇低下眼。
他的手托着孩子的臉,寶寶在睡夢中不是很安穩。昏暗燈下,能看見他側着半邊身子,渾身蜷縮成一團睡在那裏,小手緊緊地攥着李潇的指尖。
他還小。
總是依賴大人。
陳蟬衣見狀,低眸沒說什麽,默默起身把水盆裏的水倒了,打了盆新的過來。
客廳裏李潇還是維持着那個姿勢,聽見聲音,他視線落在她身上,黑夜一樣冷清。
陳蟬衣頓時覺得腳步有些難以為繼。
她抿抿唇不看他,端着水盆,若無其事地走過來,将水盆重新放在兩個人中間。
視線擦過他微擰的眉眼,下移。
最後落在腳邊地板上。
那件黑色沖鋒衣,就那麽被遺棄在那兒,水濕淋淋地滲出來,在地板處聚成了一灘。
她鋪了地毯的,他大概是不想弄髒。
李潇順着她視線看去,指尖一頓,直起身就去抽茶幾上的紙巾。
“沒事。”陳蟬衣站起身,“你放在那邊吧。”
說完,她重新走進浴室,拿了個新的水盆出來,将李潇的外套放了進去。
隔了很久,身後低低地傳來一聲:“謝謝。”
這是重逢後以來,他頭一次說這種話,不再是冷漠淡然的态度,而是用着最溫和平常的語氣。
陳蟬衣愣了愣,輕聲說:“不用。”
兩個人又安靜下來。
陳蟬衣給孩子喂了點退燒藥,接着,便又是重複的動作,毛巾過水,擰幹,敷上額頭,擦拭身體。
就這麽折騰了兩個多小時。将近半夜一點的時候,孩子突然又反複起來。
這回燒得渾身冒冷汗,胸膛起伏,呼吸也變得斷斷續續。
陳蟬衣全程盯着寶寶狀況,沒敢放松,眼睛半分不敢阖。
她得考慮別的突發情況,萬一驚厥,她該怎麽急救,整個人神經都繃得緊張。
所幸燒到半夜兩點多,孩子呼吸聲趨于平穩,情況終于漸漸穩定下來。
陳蟬衣又測了次溫度,燒退了點,堪堪維持在三十八度五。
不過持續在降溫就是好事。
她舒口氣,或許是因為心神不再緊繃,陳蟬衣身體發軟,撐着沙發坐在了地毯上。
李潇把孩子抱在懷裏。
寶寶仍然睡不踏實,他環着孩子的手臂緊了緊,輕輕拍着他後背。
偶爾寶寶張着唇,呓語兩句,他也盡量低下頭溫聲回應。
孩子很快就再次睡過去。
陳蟬衣沒睡,抱着膝蓋,有些疲憊地看着孩子。
夜深人靜的時刻,如果不是她清楚的知道,他已經結婚有了孩子,這樣的場景,幾乎稱得上幻覺。
陳蟬衣移開視線。
“你回房間睡吧。”
屋子裏響起低沉的聲音,或許是因為夜色過濃的緣故,那道聲線不似往日寒冷,多了些溫和意味。
陳蟬衣睜開眼,視線有些迷糊,落在他眼尾。男人眼睛漆黑,仿若不見底的深潭。
她微微搖頭:“不用。”
李潇還是說:“我照顧他就行。”男人眼睑微斂,對她輕聲道,“麻煩你了。”
陳蟬衣心髒莫名一疼。
她還是搖頭:“沒有,我擔心他反複。”說着,陳蟬衣勉強擡眸,小聲道,“你可以今晚別把他帶回去,我怕出什麽意外。”
李潇微愣,随即垂下眼:“行。”
之後他們沒再說話。
孩子是在半小時之後醒的,剛醒來時,整個人燒得迷迷糊糊,還不清楚發生了什麽。
睜眼看見不是熟悉的環境,嘴一撇,很沒有安全感得想哭。
李潇原本閉着眼休息,孩子一動他便醒了。
感受到寶寶在掙紮,李潇裹緊毯子,把孩子往懷裏帶了帶,習慣性輕聲安撫他:“別怕,沒事了。”
小孩委屈得扁嘴,眼眶通紅,淚珠子啪嗒啪嗒掉,整個人都意識不清靠在李潇懷裏,抽着氣喊:“阿爸。”
像是還在睡夢中。
李潇托着他腦袋:“嗯。”
寶寶又哭,還是喊:“阿爸。”
“嗯。”
“阿爸,難受。”
他低聲哄:“乖,一會兒就不難受了。”
小孩哼哼唧唧哭:“騙人。”
“不騙人。”李潇仍是那副溫和模樣
他摸了摸小孩頭發,語調柔軟,眼眸裏也軟成一片,沒有半分不耐煩。
他們顧自說話,仿佛隔開了周圍世界,自動屏蔽掉一切聲音。
陳蟬衣看了片刻,垂下眼,假裝自己沒有聽見。
就這麽一句句地應和答,過了兩分鐘,寶寶終于慢慢意識恢複過來,眼睛睜得老大。他轉頭看清身前抱着他的人是李潇,又喊。
然而這次是:“舅舅。”
陳蟬衣手一頓。
“媽媽呢?”
她驀地擡起眼睛。
身前地毯上,男人半跪着坐在那裏,懷裏抱着孩子,像是完全沒意識到她的眼神。
垂眸還是溫柔的聲音:“媽媽要工作,先把你送到舅舅這邊來了,推推不記得了?”
推推苦惱地揚起小臉,皺巴巴的,像是想了好一會兒,才終于記起來前因後果。
很乖地點了下頭:“哦。”
窗外雨聲潇潇,聽得人犯困。
小孩有了安全感,也不怕了。他還是燒得難受,靠在李潇胸口,小手攥着他手指,迷糊着說了沒一會兒話,就又閉上眼睛。
直到此時,男人才擡起眼。
李潇偏過頭,陳蟬衣看見那雙黑眸像深潭,不聲不響地看着她。
良久。
李潇忽地輕聲道:“沒有問題要問我?”
她像是有點呆了,想點頭的,随即又搖搖頭。
他的眸光就一直靜靜地落在她身上。
到最後受不了那樣的視線壓迫,陳蟬衣抿了抿唇,道:“他剛剛,剛剛喊你舅舅?”
男人垂眸:“嗯。”
陳蟬衣眼睫輕顫,繼續道:“他是你……姐姐的孩子?”
李潇道:“對。”他仍是看她,“我表姐跟着我姐夫來潤州打工,兩個人有時候忙,孩子給我帶。”
陳蟬衣抱着膝蓋的指關節發緊。
李潇嗤笑:“你覺得我結婚了?”
她望着他沒說話。
他想起之前的一幕,繼續道:“然後看到我家門口有別的女人,又覺得我瞞着老婆出軌?”
陳蟬衣仍舊眼睫微微發抖。
李潇又笑,只是這次他垂下眼,笑意透着股子冷然的自嘲:“陳家月,你還是和從前一樣,一點也沒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