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一個假信徒
第2章 第 2 章 一個假信徒
三少爺打死張大的消息傳到了老太爺耳朵裏。
花甲之年的老太爺身體還算健朗,聞言先是叫人收拾了這樁事,又罵道:“定是那小丫頭青蘅……”
伺候的劉管家添油加醋:“是啊太爺,那小丫頭片子是越發不得了了,前頭要做三少爺的正妻,昨日又新添了人命進去——”
劉管家說得起勁,沒注意到老太爺的神色已經微微變了。
“叫老奴說啊,幹脆賣到窯子裏去,叫那小丫頭嘗嘗飛不到枝頭落地成雞的滋味。”
老太爺一巴掌就扇了過去,叫劉管家頓時倒地。
“太爺太爺——”劉管家捂着臉委屈。
老太爺神色晦暗,端起茶盞慢慢飲了一口:“都多少年了,劉伍,你那心思我還不明白。”
擱三兒(兒化音)房裏,三兒一個人嘗,擱窯子裏,那可是誰都能碰碰了。
“那丫頭就是要爛,也只能爛在趙家。你呀,再起那些心思,別怪老夫不念舊情。”
劉伍趕緊收斂地從地上爬了起來,讨好道:“是是,老太爺說得沒錯,是老奴賤得慌,惦記上趙家的東西,該打該打。”邊說邊扇自己耳光子,打得啪啪響,還挺有節奏。
老太爺聽煩了,一個眼神過去,打紅了老臉的劉伍讪讪地退了出去。
老太爺将茶盞一擱,心頭浮上青蘅兩字。
上次見還是中秋時候,一家聚着吃飯。三兒舍不得留青蘅一個在房,好不容易帶她出來一回。
宴席上也顧不得嘗月餅滋味,全去哄那丫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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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孫二孫眼睛雖不外瞟,心神也都飛了去,向他行禮說祝詞時才勉力正了正心神。
真是個漂亮到人說不出話的禍害,賤東西,好玩意兒。
想做三兒正妻?
也看她配不配。
擱窯子裏也就是個萬人嘗的貨,販夫走卒誰都能舔幾口,髒玩意兒,留她清白還不夠,妄想更多。
老太爺越想越是心神糜爛,恍惚間好似回到三十出頭的年紀,正做出些眠花宿柳的勾當。
一番下來,老太爺只覺熱燥,将茶又端起來幾口飲盡,終了卻恨起來,只恨三兒他疼愛到放肆,眼一定,将茶盞整個摔下!
二少爺今年十七了,也沒娶個正妻,大白日的拉了丫鬟在房裏活動。
丫鬟羞怯推辭,二少爺摸摸她臉:“羞什麽,你全身上下哪裏我沒摸過,又不比青蘅叫人瞧不得。”
丫鬟聽了臉一白就要掉下淚來,二少爺捂住她眼:“歇歇,沒有那模樣,就別學那嬌氣。”
丫鬟這下可真哭了,二少爺只覺得煩,三兩下扒了她衣服:“都說了娶妻後就擡你做姨娘,你妄想些什麽有的沒的。”
丫鬟嘴唇顫了顫,終是沒敢說出實話來。
都是一樣的姑娘,她清白身子給了二少爺不止是圖那姨娘的富貴,也真存了幾分真心。
可二少爺先前還哄哄她,如今得了手卻是哄都不哄了。
只怪她沒把持住,叫二少如此輕易得了去。眼下也只有随了二少,保住那許下的姨娘身份。
“那……那二少爺答應奴的,一定會給奴。”丫鬟怯聲嬌氣。
二少爺一邊操勞一邊應付:“嗯嗯,給你,都給你。”
草率的意味兒沒有掩飾半分。
丫鬟心冷了半截,卻也只能扒住二少爺的背,否則還能去哪,她這樣失了身的,難道真要随便配個馬奴小厮,再生幾個家生奴出來嗎?
她實在不想過為奴為婢的日子,她做不到,就讓她兒女改改命,也算她積福積德,求來世投個好胎罷了。
蠅營狗茍藏污納垢的趙宅裏,也就大少爺這兒貌似清淨幾分。
大少既沒拉丫鬟辦事,也沒想些上不得臺面的事,真心真意讀着書準備着科考。
趙家算是這座城的地頭蛇,大地主,老爺在世時,京城不得了的大人物來了,趙家也接待過。
明面上的賬上錢全是趙家的,私下裏卻要給權貴大半。
至于是哪位權貴,老太爺沒講,大少心裏也猜出幾分。
自從老爺死後,明面上的活動只能由老太爺重出江湖。
老太爺沒準備把這些交給大少,只叫他讀書科考當官去。
大少越是讀聖賢書,越是明白趙家的罪惡,但他生在這個家,還能剮下不成?
莊子裏的男奴女奴配配對,生出又一串串奴隸來。老爺在世時,看上哪個女奴就要了哪個,即使那女奴還懷着孕呢。
他親娘也是一年一年生,生三弟時難産血崩喪了命。
越是痛恨越是掙紮,他越是一頭紮進書裏來。
可當夜深人靜時,立志要活出個不同樣子的大少爺也難免沾了宅子裏的風氣,看不進書只望着燭光瞧去。
中秋夜,燈燭亮,他卻不敢瞧去,只能餘光裏隐隐瞥見她。
三弟滿心滿腦哄她,她也不露出個開心的神色來,似乎在趙家,又似乎被擄到天上去了,只留了個軀殼應付凡人。
青蘅。
他的理智沒能控制住心神,叫這兩字微微地從唇縫裏洩了出來。
亵渎。
他明白這舉止無異于亵渎。
在這樣的深夜裏,忍不住喚三弟房裏人的名,算什麽大哥。
大少爺冷漠地将手掌置于燭光上,燒得幾剎疼焦,才将手移開。
凝視變了顏色的肌膚,好似要看出個洞來。
眼一閉,不能再想了。
三少爺屋裏,燈火通明。
三少又一次訓話,叫伺候的丫頭好好守着院門,院外的誰來都不準進。
誰放了人,誰就板子打死喂狗去。
丫鬟們豈敢不應。
趙家就是湯城的土皇帝,哪個官來了都不好使。
土皇帝也有心頭愛,老太爺最疼三少,要什麽給什麽,而三少最疼青蘅,簡而言之,青蘅也是她們頭上的祖宗。
也有恨,都是丫鬟,憑什麽青蘅就被捧着,她們卻得跪着。
可所有的恨在見到青蘅時,莫名其妙轉變了方向,為什麽三少爺老太爺是土皇帝她們卻為奴為婢。
如果她們成了土皇帝,青蘅不就成了她們手裏的珠寶,那樣美麗,多看幾眼多好。
洗漱罷,三少爺問床榻上的青蘅:“別不開心了。”
青蘅臉上并無神情,哀悼亦或喜樂不沾半分,有時候三少爺都懷疑青蘅是刻在床頭的畫,純屬他妄想出個活人來,可有時候,三少爺又莫名能感受到青蘅的情緒,即使她依舊不顯。
三少爺淨了手,撫在青蘅的臉上:“冷冰冰的,我心裏難受。”
青蘅擡眸,三少爺驀然笑了下:“好阿蘅,我一定辦成我們婚事,我的妻子除你絕無她人。”
“否則,就叫我做豬做狗做奴隸,叫你一刀刀地嘗。”三少爺可委屈壞了,他什麽時候發過這樣的毒誓。
可即便如此,青蘅也只是垂下眸去,不願跟他說話。
這可惹着了他,手開始不規矩,想要碰碰青蘅的唇。
青蘅道:“整日把我拘在這院子裏,你就算另置了妻妾,我也毫不知情。”
天地良心,三少爺頓時坐了下來,手也摟着青蘅。
“這院子可不小,你要什麽我也叫人送來,整個湯城沒有女人越得過你去。”三少說了軟話,又不免說些硬的,“可你要想出門,我不放心。”“除非湯城的男人都死光了,”三少笑得眉眼彎彎,“我才肯抱你出去。”
“好阿蘅,別生氣,”三少說着就想吻她,都是可以嫁人的姑娘了,偏偏阿蘅吻不得,“我隔着我的衣袖吻吻你好麽,好阿蘅。”
青蘅看着三少爺的貪戀,忽而微微一笑,淡得幾不可見:“我有什麽好,叫你一個二個跟看寶物似的。”
“恨不得用個籠子裝起來。”青蘅打小就在這院裏,見過的女人不多也絕不少,都兩眼睛一鼻子,到底有什麽分別。
偏偏這些男人跟勾了魂似的,青蘅沐浴時對鏡看過,身上沒長鈎子啊。
“好阿蘅,”三少爺祈求般,“我輕輕吻一下,我就能明白。”
青蘅靜靜地看了他一會兒,眼眸幽幽的:“好啊。”
三少爺得了許可,反倒不敢信了。
試探地擡起青蘅的手,見青蘅未躲,才敢垂下頭吻去。
三少近乎入迷、癡魔、瘋狂地親吻青蘅的指尖、指節……手腕,跟舔骨頭的狗沒甚分別,可最後,三少爺竟狠狠地咬了一口,直咬得出血!
青蘅疼。
她已經許多年沒有嘗到疼的滋味。
約莫好片刻都沒反應過來。
還是一直伺候她的丫鬟上前拖三少爺,她才反應過來應該反抗的。
三少爺離了榻,推開丫鬟,神情恍惚。
他擦了擦唇上血,瞧青蘅手腕上血窟窿,帶着點幽幽的暢快,又很快難過起來。
眼淚大顆大顆往下掉。
青蘅不怨,只有點不解:“原來是想吃了我。”
三少爺一下子跪了下來,摟住青蘅的腰:“不,是青蘅渴着我了,我沒忍住。”
“不要怕,婚後夜夜春宵,我不會渴了。”三少爺将青蘅抱下床榻,好在地上鋪着華美的西域地毯,不髒。
他跪坐她腰間,拂過她長發:“明白麽。”
像一頭蛇,青蘅若是從此怕了他,他就要當真絞上來,連一個院子的空歇都不會再給。
青蘅說:“你壓疼我了,把我抱起來。”
三少爺如蒙大赦,癡癡地笑了好幾聲,眼淚仍掉着。
他抱起她,擡起她手腕,輕輕地吮吸,直吸得泛白血沒了才讓丫鬟叫大夫來。
消滅傷害的證據,或是偷偷地沉溺。
他滿面的淚也髒到了青蘅的手腕。
細細密密的微疼,青蘅懶得瞧,望向窗外的夜,她幾乎快想不起爹娘的模樣了。
十歲那年的淚如雨,澆得她越發盛豔,而腳下的土地也越發逼仄。
任這院子如何奢侈,五年來也看慣了。
大少那年說若是三少提前欺負了她,便要為她做主。
咬得她疼,怎麽不算欺負呢。
大少爺考科舉是要往外考的。
往外啊。
外面。
外面是什麽樣子的。
直到丫鬟門外喊大夫來了,又一個丫鬟将厚重的床帏放下,擋住了青蘅往外看的視線,她才垂下眸來,任由三少爺捧着她手腕伸出簾幕。
活像個見不得光的屍體。
可她還沒腐爛呢。
大夫細細地看了,啰嗦地囑咐了一番,三少爺得到不會留疤的答案,提着的心才擱了下來。
又一晃過不滿。
只一瞬間,若是真留了疤,豈不是永遠留下他的痕跡。
就跟莊園上奴隸的刺字般。
但一剎過後,三少爺又滿意于青蘅的完美來。
他的好阿蘅,這世上最美的女人,他的妻,他澆灌的嬌花,可不能因他有了損傷。
三少爺不肯大夫上藥,非要他自己來,悠悠地細細地專注地塗好,像是給神像塑金身。
虔誠勁兒裏又漫不經心幾分放蕩。
一個假信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