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就像現在這樣繼續可憐我吧……
第29章 第29章 “就像現在這樣繼續可憐我吧……
“……不是說了已經吹幹頭發了嗎?”
舒星未看向身前的人。
對方坐在他的面前, 後頸對着他,從衣領的縫隙裏露出了一小塊肌膚。
從這個角度,可以感覺到對方是完全不設防的姿勢,就好像和以往一樣沒有區別。
但是他不會忽略房間裏蔓延的陰影, 以及之前粘膩的觸手在腳踝處留下的觸感。
“因為不習慣, 所以做不好。”
因為舒星未不說話的緣故, 身前的人伸出手, 抓住了他放在自己肩頭上的手,壓在自己的手底,像是要确認他是否還在原地。
“不要亂動。”
舒星未生硬地說道。
宴舊立刻松開了手。
舒星未動了起來。他把吹風機插-在了電路板上,然後回到了原來的位置,打開了機器的電源,溫暖的熱風立刻從手裏的吹風機洩出,柔軟地撫弄着眼前的人的頭發。
宴舊乖乖地停留在原地, 任由他指尖觸碰。
舒星未心亂如麻。
我到底在做什麽?
我想幹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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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情況……不應該是立刻逃走嗎?那可不是人類啊!
在機器啓動的嗡鳴聲中, 舒星未低下頭。
從吹風機投下的陰影, 可以看到那仿佛在海底蠕動的觸手,遲遲停留在地板上。
盡管兩人動作如常。
但這絕對不是日常的生活。
突然間, 他的身體輕輕打了個寒噤。
或許是因為他吹幹頭發的動作太輕柔, 所以那些不知道從哪裏蔓延的驚悚觸手也比之前柔和了,像是漂浮的海潮, 細微地撫弄着、觸摸着他的腳踝, 表露出主人的心情。
這一幕實在是太詭異了。
整個世界就像是窗戶上結成的霜霧模糊不清。
舒星未極力忽視這樣的場景。
大概過去五分鐘的樣子, 對方的頭發被吹幹了。
“你今晚回家吧。”舒星未說。
他現在沒辦法仔細思考, 很想砸爛眼前的一切。
腦子完全混亂一片,被恨意、憤怒以及可憐的交織着,模模糊糊的感覺讓人覺得壓抑和惡心。他習慣性地想要回到之前冷靜的狀态, 卻想不顧一切地把所有事情都搞砸。
心髒猛烈地跳動,以至于手都在發抖。
明明室內很冷,體溫卻逐漸上漲,渾身熱的像是燃起了火。
看到眼前流露出怪物模樣的人,動作既想溫柔、卻又有一種想要破壞的強烈欲-望。我一直在照顧他。我想抛棄他。我一直很喜歡他。他先抛棄了我。被這樣對待究竟應該做出什麽反應?他不知道,兩人相處的時間太久,發現的太突然。他恨這樣的自己。
你是個優柔寡斷的蠢貨嗎。
——眼前的人是污染物,他不能直接拒絕。
——真的是因為這樣嗎?
舒星未的手指拂過了身前幹燥的發絲。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誰了。
感覺好像變成了另外一個自己。如果有誰像媽媽那樣給他一耳光就好了。
“可是……我有東西想給你看。”
宴舊說道。
“我不想看。”
宴舊終于轉過身,抓住了他的手。
那雙淺灰色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讓人想到被遺棄的流浪狗。
他盯着他,低聲道。
“我會乖乖的,只是看看而已。求求你了,星未。”
這一次,舒星未沒反抗。
宴舊沒有對他的沉默說什麽,而是牽着他的手,兩人出了門,來到了宴舊的家裏。
一進門,鞋子就踢到了亂放在地面的酒瓶。
因為這個動作,死寂的房間裏傳來了“咚”的一聲,這些酒瓶撞擊在一起,在接連嘈雜的聲音中,宴舊“啪嗒”地打開了房間的燈。
房間驟然亮起。
雖然燈光昏暗,并不刺眼,但剛剛才從黑暗樓道走來,突然亮起的燈光還是讓舒星未下意識地眯了眯眼睛,适應這樣的環境。
随後,他看到了依舊亮着的電視屏幕。
上面的雪花滋滋作響,和往常沒有任何區別,背對着他的肥腫身體還是在盯着電視機。
現在想來。
這樣的場景怎麽不能算是異常。
宴舊松開他的手。
舒星未的目光跟随宴舊的動作,移動到了沙發邊。他看到對方的手碰到了那具身體的肩膀,然後輕輕一推,身體就突然不自然地倒了下來。
那張臉猝不及防和舒星未對上了。
一張青紫腫脹的臉,上面布滿了類似于植物經絡的紋路,就像突出的血管,但卻如同活着一般顫抖着,皮膚下浮動着螞蟻的爬行的凸點。
只是他的眼珠還在顫動着,說明他現在還活着,眼底浸滿了恐懼和痛苦,在拼命向他求助。
這個人還有自己的意識。
他被菌類寄生了,然後變成了怪物。
舒星未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砰”地一聲靠在了關上的門板上。
“你還記得那天嗎?我的膝蓋上全都是玻璃。是因為他那天酒喝的太多了、太多了。比以前任何一次都要多,好像已經完全忘記自己是誰呢。媽媽已經提前進了房間,鎖上了門,不會給我開門的。然後留下我和他單獨在客廳裏——”
宴舊指了一下自己的頭,自己的眼睛,自己的臉頰。
“神經都被挑斷了,酒瓶被砸碎了,骨頭也全都要斷掉了。我本來覺得一會兒就過去的,但是想到那天之前,星未一直在偷偷看我。如果我不去上學的話,說不定會來看我吧?我自己倒是覺得無所謂,如果這個家夥那個時候又喝酒了,對星未出手怎麽辦?那可不行。”
啊——是那天之前,兩人在一個小學。
雖然宴舊總是面無表情,但那個時候,其實早就注意到了他觀察的目光嗎?
舒星未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麽。
“于是,我讓他安靜了下來。”
宴舊像是在說別人的事,繼續道,“然後,沒有再聽到聲音的媽媽開門出來,看到了他的樣子,尖叫一聲,沖過來——”
“打了我一耳光。”
意料之外的發展,讓舒星未呆住了。
“什麽……?”
誰?那個對家暴唯唯諾諾、什麽都不敢說的女人?
“她說,我竟然對她老公做這種事,真是不能原諒。我——覺得太吵了,脖子都要斷掉了。因為星未就住在隔壁吧?如果聽到了怎麽辦。我不想當個你眼中的壞孩子。但是星未很喜歡媽媽吧?我就讓她稍微和那個男人不一樣,和星未見面好了。不過,那天她竟然想對你出手。”
所以——
宴舊的視線落到了緊閉的房門上。
舒星未忽然想起了,從上次開始他就再也沒有見過陳阿姨的蹤跡。宴舊說她住院了,但是他根本沒有看到任何有關的信息。現在只有那扇關着的門。
他咬住了後牙槽,咯吱作響。
種種念頭在腦海裏同時浮現出來。
宴舊似乎根本不覺得自己說出了多麽驚悚的事情,做完這一切後就重新走了過來,手又輕輕牽住了舒星未垂落在身邊的手,十指扣住了,放在自己的身側。
“我想把這些都告訴你。”他說,“我醒來之後,就只傷害了這兩個人類,絕對沒有動任何人。小區裏面的其他東西,也只是聽說我在才趕來的污染物,我已經讓他們聽話了。”
門衛。
散步的人。
那些都是嗎。
雖然是足以毀滅世界的污染物,但是卻沒有真的主動做過什麽。主角……為什麽要殺主角?是因為和劇情有關嗎?但是這樣的他,卻——
舒星未緊了緊兩人交握的手。
寂靜了幾秒。
“……為什麽要和我說這些?”
“沒有別的理由。我只是,想讓星未可憐我而已。”
意想不到的話讓舒星未再次呆住。
他愣了幾秒,才喃喃地說道。
“你……這是,什麽理由?”
“因為是可憐我,才會和我在一起吧?那個約定也是,那天晚上,看到我一個人在秋千上,也是因為可憐我吧?星未的性格很好。只要被你可憐,我就感覺很開心。我知道星未知道真相會生氣的,因為我——在你眼裏不那麽可憐了吧?”
…………什麽?
沒有管反應遲鈍的舒星未,宴舊擡起了兩人的手,輕柔地貼在了自己的臉上。
他在他面前屈膝,然後以弱勢的姿态擡起眼看他。
“為什麽不相信我呢?我一直在按照星未的想法行動啊!從那天……你不喜歡我和其他人說話,就是從那天起,我就再也沒有自己一個人出門過。”
不去上學……不再自己出門……
“我不會再和星未以外的人說話,也再也不去上學了。我的世界一直就只有星未。我一直都是這樣做,既然這樣,我是什麽東西又有什麽關系呢?”
舒星未心髒加速跳動。
他用力想要從對方手心裏抽出手,但是卻失敗了。
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你、到底在說什麽。是你自己說過,你不想去上學的。”
“我只是說了星未喜歡聽的話而已。”
轟隆隆——
耳邊驟然響起了雷聲。
舒星未感覺一陣頭暈目眩,胸口悶的要堵塞起來。他想要後退一步,但是因為已經在門口了,所以也只是後腦勺撞擊在了門板上而已,并不能離開這個逼厭的空間。
他的腦海裏不由自主地浮現出了對方說,“我不會再去上學”的記憶。
那一天。兩人初一的時候。
舒星未是物理課代表,因為要幫老師批改作業的緣故,所以在放學後多留了一會兒。
宴舊在教室等他一起回去。
他拿着書回來的時候,剛好撞見了有人在對宴舊說話。
隔着因為冬季霜氣而模糊的窗戶,他看到了另外一人站的很近的距離,卻看不清宴舊的表情。
“你在等誰嗎?”
“嗯。”
“你們以前是同學嗎?”
宴舊沒說話,還是趴在桌子上。
這副冷漠的反應和他與舒星未相處的時候,形成了強烈的對比。
或許是因為才升上初中的緣故,所以大家都彼此都很好奇。
成績即使不聽課都很好。
而且随着年齡的增長,那張臉變得相當引人矚目。
所以就算他這麽冷漠,眼前的人也沒有失去興趣,而是一個勁地湊到了他的身邊。
“這周末我們出去玩吧,你要來嗎?如果老是和一個人玩,不會覺得無聊嗎?而且兩個人總是在一起,會很不正常、很奇怪吧,畢竟都已經是初中了……”
舒星未走進了教室。
在視線對上的一瞬間,宴舊就立刻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但舒星未卻沒有看他,而是直接走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在他收拾書包的時候,宴舊就一直站在他的身側等着,看着他把筆都收進了筆袋裏,然後是試卷,全都放進書包裏,最後拉上拉鏈,單肩背在了身上。
他沒開口說話,宴舊就已經跟了上來。
兩人順着河道的邊緣,往家的方向走。期間一直讓沉默充斥在兩人前後的距離之間。
幾秒後,舒星未才開口。
“……聽說小區要拆遷了。”
“不會的。”
“怎麽不會。我想,到時候我可能會去另外的地方住。”
“不會的。”
“……”
舒星未突然停住了腳步。
因為他的動作,跟在他身後的宴舊也止住了步伐。
“你們剛才聊了什麽?好像最近有很多人找你說話。”
沒有關聯的一句話突然抛了出來。
但還沒有得到回答的時候,他就立刻說道“沒什麽,你就當沒聽見”,然後加快了步伐朝着家的方向走去。他無法明白自己當時是什麽樣的心情,才會說出這樣類似于質問的話。
他只是感覺心裏很不舒服、胃部抽搐着。
就好像看到自己養過的金魚,從玻璃魚缸裏跳出來的感覺一樣。
……他讨厭這樣。
心情變得不像是自己了。
明明一開始,是自己叮囑過宴舊,不要再像小學的時候那樣面無表情、也不要總是對其他人的話充耳不聞,但現在卻莫名其妙地開始問原因。
直到回家為止,兩人都沒有再說話。
那天晚上舒星未覺得很冷。
冬天總是很幹燥、缺少雨水,當晚卻罕見地下了一場暴雨。
上床睡覺的時候,他路過了空蕩蕩的玻璃魚缸。雖然沒有金魚了,但他卻裝滿了水。或許不正常的人一直都是他……不是別人。
但他絕對不會像那個男人一樣。
将媽媽困回了家裏,成為了家庭主婦。
第二天早晨。
舒星未超常做好早飯去找宴舊。
但是,對方卻突然說“我不會再去上學了。”
本來以為是鬧脾氣,或者心血來潮,但從那一天開始,宴舊真的再也沒有去過學校。
但唯一有一點确定——
從那以後,他沒有一次主動提起過,讓宴舊回去上學。
……
手心冰冷的觸感喚回了舒星未的注意力。
眼前的人突然攥緊了手。
近乎束縛的力度,他從回憶中猛地掙脫,回到了現實。
宴舊目不轉睛地看着他的眼睛,低低地說道:“我們可以一直這樣下去,不好嗎?你可以像爸爸、也可以像媽媽,我不在乎你到底和誰像,只要我們永遠在一起,其他都無關緊要。”
“我愛你。我的一切都是你造就的。就像現在這樣繼續可憐我吧。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