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責任
第16章 第16章 責任
似乎察覺到了舒星未的遲疑,對方從樓梯上慢慢地走了下來。
那張藏匿在黑暗裏的臉,顯露出了完全熟悉的模樣……是表情陰冷的宴舊。
眼前的人只穿着單薄的衛衣。在逐漸變冷的空氣裏,似乎連他的發絲都沾染上了寒氣,讓人意識到,沒有舒星未的提醒,他連照顧自己都做不到。
“你……怎麽在這裏。”
他有點茫然。
“我在等你。”
宴舊看着舒星未,一會兒後,黏糊糊地蹭了過來。然後低下頭,讓他一伸手就能碰到他的臉。
“昨天帶了禮物,我很開心。忍不住想了你一天,一直在等你回家……但在知道你有其他朋友後,我擔心你以後會越來越晚回來,所以這樣。你會嗎?”
這是完全劣勢的姿勢、語言。因為他習慣性的示弱動作,空氣中壓抑的氣氛一掃而空。
【只是因為缺少安全感嗎。】
舒星未發現,自己僵硬的身體緩和了下來。他伸出手,輕輕捏了一下對方的臉頰。
“不會的。”
舒星未收回自己的手,卻突然被宴舊抓住,牢牢地放在了臉頰上。那雙灰色眼眸在他的手底翻湧着。
“那個人,只是普通同學吧?”
宴舊指的是送他回來的穆致和。考慮到對方的主角身份,這不是一個能夠輕易回答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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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星未謹慎道。
“……是吧。但也算朋友。”
他描述的很模糊。因為如果有可能的話,舒星未其實并不想讓宴舊和對方接觸。
主角身份特殊,會和很多危險事件扯上關系,按照慣例來說,肯定會波及到身邊的人。
【把宴舊交給其他任何人,我都不放心。】
“天氣這麽冷,回房間吧。這樣會感冒的。”
舒星未擔心地說道,抽回了手。
他往樓梯上走了幾步,卻沒有聽到身後傳來腳步聲,忽然意識到宴舊沒有跟上來。
他轉過頭:“怎麽了?”
宴舊依舊站在原地。
聞言,定定地看了他幾秒,突然低下了頭。
“……沒事的。也沒怎麽。”垂下的臉讓舒星未看不清表情,“只是有點意外。因為星未還沒有說過誰是自己的朋友呢,乍一聽到,忍不住吓了一跳。”
“說什麽,你也是我的朋友。”
“…………”
舒星未本意是為了安撫,但不知道為什麽,這句話說出後,眼前的人心情似乎變得更差了。
見他還一直在原地不動,他往臺階下走了幾步,主動攥住了對方的手,冰涼的觸感讓他忍不住皺眉。
“走吧。快點。”
在他的催促下,宴舊終于乖乖地跟了上來,眼睛盯着兩人交握的手,露出了相當聽話的模樣。
兩人來到了四樓。
舒星未松開手,朝着自己家門口走去。
“明天見。”
下一刻,宴舊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你要回去嗎?”
“嗯。”
“等下還要過來見我嗎?”
“今天不行。”
美瞳戴久了,有點不舒服。
舒星未想早點回去,把美瞳摘下來休息一下,如果能研究一下眼睛就更好了。
計劃是這樣的,但是——
“可是,我一直在等你……本來見面的時間就很少。今天真的不可以嗎?”
落下的話音小心翼翼的,身體也很快貼了過來,從身後抱住了他的腰,靠在他的背上。
“求求你了。”
舒星未:“……”
好可憐、那副樣子。
他想讓自己拒絕,不能一味地縱容。
“我的膝蓋站久了,所以現在好痛。星未真的不可以幫我看看,要放棄照顧我嗎?”
明明知道不會這麽巧合,但是——
舒星未還是忍不住道:“痛嗎?”
宴舊的下颌貼在了他的頭頂蹭蹭、頂頂,發出了軟綿綿的聲音:“很痛哦。”
“……我等下幫你看看。”
話音落下,兩人之間陰郁的氣息一掃而空。
“星未,我後天就要參加線上的入學考試了。”
“……嗯。”
“你不在的時候,我努力地認真複習了,一定能到你的班上的。”
雖然他現在讀的只是公立高中,但是也有普通班、平行班和火箭班的區別。
舒星未知道宴舊是天才,曾經在輔導對方功課的時候,那種過目不忘的能力給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不、不如說現實幾乎沒人能辦到。
但這樣完美的人,卻毫無自理能力,有着愛撒嬌的致命性格缺陷……
宴舊打開了門。
舒星未走進後,看了一眼沙發的位置。
宴叔叔坐在熟悉的破舊沙發上,還是背對着客廳。
電視機是老舊的款式,仿佛時間定格在了十年前,即使在沒有信號的時候冒起了白色的雪花,唯一的觀衆卻依舊目不轉睛地看着。
空氣中彌漫着淡淡的酒味、以及什麽動物腐爛的味道。并不難聞,只是有些頭暈。
在這裏,總有一種身處十年前的凝滞感,讓人覺得很不舒服。
“陳阿姨呢?”
“她有事。”
“哦,這樣。”
舒星未沒有深究原因。
他對宴舊的父母毫無好感,因為他們根本不配作為對方的父母。
即使在兩人還不熟悉的時候,他能聽到從隔壁傳來的侮辱、咒罵的聲音。
哪怕是誰都不敢反抗的成年人,對孩子有了任意支配的特權,這樣膨脹的自尊足以讓人失去理智。
現在這對父母之所以這麽沉默,大概也只是因為宴舊長大了,不再像以前那樣無依無靠,不再可以肆意打罵了。
和他父親一樣。
欺軟怕硬的貨色。
“是這裏嗎?”
“嗯。”
舒星未輕輕碰了碰,有點心疼:“下次不要在樓道等我了。直接給我打電話吧。我會快點回來的。”
如果知道,他就不會和主角聊那麽久。
想到對方在寒冷的樓梯裏等了那麽久,只是為了這麽簡單的事,他就覺得腦子裏難以忍受。
“沒有下次了。”
宴舊盯着他,确認一般說道。
“我馬上就要和你一起去上學了。不再像是現在這樣短暫的時間,我可以一直和你在一起,不會再讓你有機會一個人的。”
“……嗯。”
面對如此病态的發言,本應該說點什麽,但舒星未卻沒什麽特別的反應,只是讓對方坐在了沙發上。
在他尋找醫藥箱的時候,宴舊一直沒有動,只是跟着他的動作,視線一直左右移動着。
雖然動作很乖巧,但是因為視線太過于專注,而讓人感覺到一種非人的悚然。
舒星未半蹲下來,謹慎地将對方的褲腿挽上來,查看他剛才所說的作痛的膝蓋,輕輕地拿手揉揉。
他小心翼翼、擔心弄疼了對方。
在他頭頂,看了一會兒的宴舊突然道:“像這樣纏着你,想和你永遠在一起。想一輩子都看着你。已經超越了我在書上看到的距離。一般人類是不會這樣的,對嗎?……你會覺得我不正常嗎?”
雖然舒星未沒有擡起頭,但他卻感覺到那股視線,一直這樣緊緊地凝視着他。
“不會的。”他道。
“……真的嗎?”
“嗯。”
“為什麽?……騙人。”
“不會。在我眼裏,你永遠不會不正常。”
褲腿被他手動挽起。
他看到了宴舊膝蓋上的傷痕。
小時候摔倒在碎玻璃上的傷口,即使痊愈了,現在也殘留着淡淡的痕跡。
舒星未仍然記得——
那個時候的、被其他人稱之為“恐怖”的宴舊。
對方一直面無表情、像什麽麻木的生物。
即使是長相非常可愛的小孩子,也不吵鬧,卻讓人覺得毛骨悚然、難以接近。
據說之前喜歡說話,但現在不這樣。喜歡吹噓的性格變得徹底,成為了現在沉默寡言的存在。
是因為發生了什麽嗎?
舒星未不知道,但在那天夜晚公園相遇後,他開始主動關注起了對方,特地去了解了對方的消息。
不遠處,他一直在看。
宴舊有一對不負責任的父母。
放學了所有孩子都被家長接走,只有他一個人,慢吞吞地、面無表情地待在教室裏不知道離開。
如果不是舒星未忍不住上前拉起他,和他一起回家,對方很有可能會在黑暗裏的教室裏坐上一晚。
過了幾天,宴舊又一次流着血一瘸一拐地跟在其他同學身後,那副樣子很奇怪。
但即使是老師,居然也不關心他。
那時,舒星未也是這樣把人帶進教室,讓他坐在課桌椅子上,挽起褲腿查看傷口的。
柔軟蒼白的皮膚上,鑲嵌着被打碎的玻璃片。就像是一幅珍貴的畫被殘忍撕碎。
舒星未的心底湧起了憤怒。
如果不是自己發現,大概長進肉裏對方都不會主動清理出來。只有一直強硬地逼問他,才說“爸爸做的”、“沒關系”,伸出手笨拙地拉着他的手。
看到舒星未的表情,他也只是歪着頭,毫無起伏地說:“我這樣不正常嗎?我不像人類嗎?”
……
什麽正常不正常。
世界上根本沒有正常這種說法。
特別黏人、喜歡纏着他又怎麽樣。那是舒星未願意接受的事。如果那個人一直只是他,宴舊做什麽都沒有關系——因為從很早開始,他就知道【自己被宴舊需要】。
宴舊不适應這個世界,那麽可憐、沒有人照顧,如果沒有舒星未的話,一定會死掉。
因此,即使穆致和說的條件有多貼近宴舊,舒星未都不會覺得他符合條件,是所謂的【怪物】。
他相信他。
宴舊絕對不會對自己撒謊,不會背叛他。
“那個時候,星未哭了。”宴舊低頭道,“眼淚落在了傷口上,第一次知道是熱乎乎的,忍不住舔了舔。”
“……這種事情你還記得。”
當然,他也無法忘記。看到自己掉眼淚,對方面無表情地盯了一會兒,突然湊過來,舔在了他的臉頰上,吓得他連哭都忘記了。
不知道是無意識,還是刻意如此。
毫無保留地、直率地做出稱得上羞-恥的動作,完全不顧及其他人的看法,想說什麽就表達出來……宴舊果然是不會撒謊的、沒有被社會化的。
不過,舒星未喜歡這樣的他。
“你這樣就很好了。”他道。
舒星未檢查了一下,宴舊的膝蓋沒有明顯的外傷。
他擡手,指腹輕輕碰了一下。
随着他的動作,眼前的人身體模糊地顫抖了一下。
“還痛嗎?”他關心道。
“星未。”
對方喚他的名字。
“怎麽了?”舒星未問。
他擡起頭,和仍舊低頭看他的宴舊對視了。
那雙灰眸霧蒙蒙的,看不清具體的情緒。
“真的,真的這樣就好嗎?……非常惡心人類,也沒關系嗎?”
“沒關系。”
“永遠不想了解人類這種生物,也沒有絲毫融入的興趣,也可以嗎?”
“可以。”
“我只喜歡你,不想改變。”
“這就已經很好了。”
舒星未等待着下一個問題。
但是,眼前的人卻沉默了。半晌後,才有沉沉的句子從他的頭頂落下。
“都是你的錯。”
“我的——?”
在他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宴舊突然從沙發上前傾,緊緊地抱住了他的身體。
宴舊的臉上帶着淡淡的薄紅。
但強烈的禁锢力道卻截然相反,用力極大,讓人無法掙脫,只能被迫蜷縮在他懷裏。
從他角度,只能看到對方的臉上有一種難以探究的表情,讓人覺得一種麻木的冰冷爬上了後脊。
空氣充滿了粘膩。
室內充斥着沒有暖氣的冰冷,舒星未本來想推開他,卻仿佛被窒息感束縛住了動作。
“都是你害的,讓我沒有辦法做正常人類,都是你害的,讓我成了沒有你就無法活下去的可憐生物,都是你害的,讓我沒有辦法去做我該做的事。一整天、滿腦子都是你的事情,變得不像我自己了。”
他貼在他的耳邊,甜蜜地、幸福地低語道。
“好喜歡你,好喜歡你,我愛你。既然已經這樣,我也沒辦法再抵抗了。你要好好負起讓我發瘋的責任,把我視作唯一重要的存在哦,星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