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拉鈎】
第11章 第11章 【拉鈎】
舒星未打開最亮的燈。
但可能是年久失修了,即便如此也很暗淡。
挪開空酒瓶,清理桌面。
他将蛋糕放在了客廳的桌子上。
宴舊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解開絲帶。
在他切好的時候,立刻将紙質的盤子遞了過去。
殷勤的樣子很謹慎。
像是,在觀察周圍情況的小狗一樣。
可愛。
舒星未忍不住摸了摸對方的頭。對方眯起眼睛,輕輕偏過頭,蹭了蹭他的手。
發絲軟軟地蹭在他的指尖。太可愛了。
“星未選那個游戲,是因為不排斥那樣的怪物嗎?”
鼻音黏糊糊的,像是在撒嬌。
“嗯?”舒星未回過神道,立刻道,“當然不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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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東西看着就很惡心啊,怎麽可能不排斥?”
沒有絲毫猶豫,舒星未說道,“但你好像喜歡玩這類游戲,所以幹脆就帶回來了。”
“……惡、心?”
“對,惡心。”
這樣說,是因為舒星未想到了闕連。
那副從脖子裏伸出的、竹竿的瘦長樣子,讓人想到了竹節蟲之類的生物,但是爬出來的手臂、花朵一樣綻放的臉和眼珠,卻毫無争議是人類的特征。
回憶裏的模樣過于獵奇。
舒星未的臉上,流露出了明顯的厭惡。
“惡心……嗎。”
舒星未低下頭,卻看不清宴舊此時的表情,對方垂頭隐藏在了昏暗的光線下,沒有了說話的聲音。
但他沒有多想。
“叔叔阿姨不在家嗎?”
幾秒後,宴舊的聲音才模糊地響起:“嗯,去醫院了,因為太礙事了,所以稍微處理了一下。”
“……”舒星未。
這個用詞真的好嗎。
無論聽多少次,都覺得太孝了。
對方有時候真的給他一種僞人的感覺。
不懂人情世故。
不掩飾感情。
總是用很純粹的、直白的态度對待所有人。
可能是一直在家、很少和其他人接觸的緣故。
不過正是因為這樣,所以舒星未在對方身旁才會很放松,不需要像其他人那樣考慮,不需要戴上假惺惺的社交面具。他很喜歡這樣特別的宴舊。
“還是記得要聯系,畢竟你還沒有成年。”
舒星未說這句話,已經完全忘記了自己也沒有成年,甚至還比對方小幾個月這件事。
“嗯。”宴舊順從地點頭。
“但如果确實有什麽事,你直接聯系我,我會想辦法幫你解決的,不要委屈自己。”
“好。”
舒星未将紙盒拿過來。
他自己吃過晚飯了,所以不怎麽吃得下蛋糕,現在只是為了儀式感而已。
話雖這樣,他卻目不轉睛地看着宴舊。
看到對方吃東西,不知道為什麽,總是讓他覺得很滿足、很治愈,心裏也很開心。
大概是類似于投喂的心情吧。
雖然說是希望兩個人一起吃,但在他的目光中,宴舊還是原來那樣,吃東西的時候很慢、時不時皺眉,這幅細微的反應表現了他對普通食物的厭惡。
舒星未看了一會兒。
“不喜歡的話,還是不吃了吧。”
他在勉強自己。
宴舊看了他一眼,然後一字一頓道。
“不會不喜歡,你給我的東西,我都會吃完。”
雖然舒星未不想勉強對方,但是這樣聽見這樣說,還是挺開心的:“是這樣嗎?”
“嗯,是這樣。”
對方依舊保持着緩慢的進食速度。
但和剛才不同的是,他的雙眼始終盯着舒星未,讓人覺得盤子裏的不是蛋糕,而是自己。
詭異的感覺充斥着整個空間。
“星未……。”
片刻後,宴舊把盤子放在了桌子上,朝他的方向推了推,視線一直盯着他,“我很努力地吃完了哦。”
“我很乖吧?”
“嗯。”
“我想要獎勵。”
不等回答,宴舊已經攥緊了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臉頰上。
對方的體溫總是很低。
即使是悶熱的夏季,也依舊像是浸入了冰水裏。
舒星未忍不住想收回手,然而抽動了一下,卻沒能掙脫那緊緊的力道。
【太強勢了。】
幾乎是立刻,心底不适的感覺翻湧上來。
但這種怪異的模糊感覺,融化在了對方仰頭盯着他的、甜甜的視線裏。
“好不好。”
“好不好……”
“星未。”
燥熱從被觸摸的地方升起。
心髒、胸腔好癢。
那黏糊糊的聲音、撒嬌一樣纏繞了上來。
令人難以抗拒。
“……你想要什麽?”
“我們去,【那個】公園吧。”
……
公園曾經有很多人來。
但那——已經是十年前的事情了。
因為附近的商場倒閉,街道重建,居民區的人也變得寥寥無幾。
公園一角被廢棄了。
即使是現在,也只有他們兩個人來訪而已。
舒星未看向不遠處的路燈。
大部分已經熄滅了,成了布滿灰塵的擺設。
只有一盞路燈依舊亮着。
昏暗的光照出了空氣中浮動的粉塵,以及位于正下方的狹小秋千。
沒有風卻微微搖晃。
即使蟬鳴刺耳,但他的視線卻立刻被秋千吸引了。
……
昨夜的夢,在舒星未的腦海裏被喚醒。
“你還記得這裏嗎?”宴舊道。
“怎麽可能忘記。”
雖然已經過去了這麽久。
但暴雨的那天,坐在秋千上的孩子擡頭看他的那一眼,他卻始終無法忘記。
濕漉漉的發絲。
死寂的、冰冷的眼神。
他和宴舊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相遇。
而那時的感覺——
【莫名讓人覺得恐懼。】
就和現在一樣。
舒星未釘在原地,喉嚨忽然有點發緊。
“……為什麽突然想來這裏?”
身後的人沒說話,只是走過,站在秋千的旁邊。
他伸出手,像是無所事事地碰到了垂落下來的秋千邊緣,讓它在公園一角就這樣搖晃起來。
舒星未的視線被晃動的軌跡占據。
“你要坐嗎?”
“嗯。”宴舊道,“突然想這樣。”
對于小孩子來說寬敞的秋千,十幾歲卻不這樣。
宴舊腿很長,屈腿坐在那裏給人一種可憐的感覺。但是因為那張臉,并沒有很深的違和感。
他盯着舒星未,秋千搖晃了一下、兩下。
“嘎吱。”
“嘎吱。”
和蟬鳴混雜在一起。
讓人覺得,耳膜在嗡嗡作響。
舒星未依舊站在原地。
兩人維持着一段距離,黑暗中,他看不清楚對方此時的表情,只知道那股燙人的視線始終沒有移開。
“星未以前不太理我。只有我主動跟着你,一直看着你,才會在那個時候注意到我……不過,我一直很高興,自己之前去了後山。”
舒星未看不到他的表情。
但不安的感覺,卻在黑暗中湧現了上來。
“為什麽要說這個?”
“只是忽然想起來了。”
宴舊停頓了一下:“離得好遠。可以過來嗎?”
“……”
不知道為什麽,舒星未內心充滿了抗拒。
“……不可以嗎?”
又來了,那種劣勢的、失落的語氣。
下一刻,舒星未已經朝着他的方向走去。
直到停住,他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麽,但想要撤回已經來不及了。
“……”
這是什麽條件反射。自己果然沒救了。
但想要寵着對方的心情,卻不難理解。無論理智發出怎麽樣的警告,他的感情都戰勝了一切。
秋千依舊在嘎吱作響。
舒星未在宴舊的面前站定,有點走神。
似乎意識到了他的心不在焉,對方停下動作,擡起頭,灰色的眼眸盯着他看了幾秒。
有那麽一瞬間,舒星未感到了一陣毛骨悚然,這種冷意從四面八方席卷而來。
他下意識想要後退一步,但就在下一刻——
“這兩天,你好像總是有別的事情要忙。都是我不知道的事,我難道……不是你的第一位了嗎?”
“……”
啊。還是熟悉的撒嬌。
舒星未腳步一頓,緊繃的心情忽然松了下來。
為什麽剛才會有恐懼的感覺。
眼前的人,明明還是那樣依賴的、需要被保護的眼神。自己又怎麽會想要拉開距離。
可能是因為周圍的環境,影響了他的判斷。
舒星未的視線看向了身旁。
這裏很偏僻。
即使是怪物出現也不意外。
自己的神經在秋千的搖晃下有些恍惚,所以才會産生這麽荒謬的、違背常理的動作。
忽然間,手指傳來冰涼的觸感。
舒星未回過神來,低頭看向手指,才發現自己垂落在身側的手被眼前的人拉了起來。
宴舊:“想更近一點。”
“……”
還要更近?
舒星未眼底流露出迷茫,就在下一刻,從兩人交握的位置猛地傳來一股力道。
他不受控制往前,跌在了對方的膝蓋上。
兩個人的重量瞬間壓在秋千上。
死寂的環境傳來刺耳的“嘎吱”聲,看不清晃動的表情,讓人莫名心跳加速。
“你……”
舒星未堪堪穩住,話音尚未落下,腰間猛地一緊。
同一時刻,宴舊往前傾身。
舒星未的鼻尖傳來溫熱的觸覺,他花了幾秒鐘的時間,才後覺地意識到自己被吻了這件事。
他被宴舊親了鼻尖。
這是非常純潔的吻。
從舒星未的角度,可以看到對方纖長濃密的睫毛。
皮膚接觸到的時候,在眼前的睫毛就會像羽毛一樣顫抖,給人一種【脆弱】、【被需要】的感覺。
剎那間,一股強烈的滿足感擊穿了他的脊梁。
“我想要這樣,可以嗎?”
宴舊在耳邊低聲請求。
于是,舒星未沒有移開、沒有動。
即使他感覺到了異常的沉重,壓在心髒附近,那是一種極不舒服的感覺,讓人想要不顧一切地逃離。
後背漸漸滲出薄汗。
與此同時,腰間的觸覺被收緊了。
“我現在是你最重要的存在,對不對?我一直都會是你的第一選擇,對不對?無論發生什麽,你不會不管我的,對不對?”他确認一般,話語反複道,“如果有任何人奪走我的位置,我會……”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
然後,低下頭,蹭在他的鎖骨上。
“我會做出很恐怖的事。”
開玩笑嗎……還是。
舒星未沒有動。
宴舊抱着他,兩人在秋千上靜止了一會兒。
頭頂路燈照出的粉塵,在空中飛舞。
因為燈光只照出了橙黃的圓圈,好像默劇的聚光燈,所有光源都集中在了宴舊的發旋上。
“你……不要這樣做。”舒星未道。
“我知道,我都聽你的。只要你和我在一起,我願意做任何事,我什麽都不會做的。所以即使有了別人,也不要把我丢到一邊,可不可以?”
這些話聽起來很弱勢,似乎為他妥協,只希望他不要離開自己……
但就下一刻,他卻伸出手。
小拇指出現在了舒星未的眼前。
“我們再做一次這個吧?”
這是【拉鈎】的姿勢。
記憶被喚醒。
舒星未無法抗拒地回憶起了相同的畫面。
後山的怪物、暴雨的寒冷。
明明只是兩個孩子,卻面對面,在黑暗裏做出了詭異的、近乎恐怖的約定。
那個時候,拉鈎的兩人許下了諾言。
【拉鈎上吊,一百年不變。】
【要永遠在一起,無論發生什麽、都一直要在一起。違背諾言的人——】
“違背諾言的人,會被吃掉。”
落在耳邊的熱量,讓舒星未的脊背為之顫抖,同一時刻,頭腦也沸騰起來。
眼前的人,就用這樣恐怖的眼神一直緊緊地盯着他,吐露出了黏糊糊的、詛咒一樣的句子。
“不要忘記,這是屬于我們的約定哦。如果你擅自成為別人的東西,擅自把別人放在比我重要的位置……那個時候,即使你會非常讨厭我,我也一定,會做出星未難以想象的瘋狂舉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