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一個小女孩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一個小女孩。
一輪小小的圓月遠遠地綴在天邊, 因為整座榆澤城的光彩而顯得有些黯然失色。
圓月下的湖面如同一面巨大的鏡子,一半倒映着水中樓閣照出的斑斓光影,一半是泛着銀色微光的暗沉水面。
秦越坐在小船上, 身旁就是師尊。船頭上船夫劃槳的水聲一聲接一聲,似乎近在耳畔。水中樓閣飄來清亮的歌聲,還有陣陣絲竹管弦之音, 又像遠在天涯。
這兩樣聲音一遠一近,一明一暗交織在秦越的腦海, 卻叫他心情寧靜悠遠。尤其是師尊就和他挨坐在一起,一股淡淡的蓮花香味萦繞在他的鼻端。
秦越感覺自己好像喝了點酒。
在他看來,此刻就連天上的月色都朦胧了幾分。
沈夕的心情卻不如秦越這般祥和。
他的心底不知為何有點隐約的危機感,尤其是他望向黢黑的水面倒映着月光的碎銀時,這種感覺會更強烈一些。
但是沈夕卻看不到任何不對的征兆,船槳激起的水波打亂了一地的碎銀。寬闊的湖面上,他們這個方向有不少船都朝着碼頭進發, 水面上歡聲笑語, 樓閣上歌舞升平。
水上樓閣連通另一條河岸邊的回廊上還有不少人正笑着上上下下。
沈夕心裏的那點危機感時隐時現, 并不怎樣強烈,就是偶爾會冒出。他望着黑黢黢的水面, 心想自己有可能是受到了點影響。
五百年前, 死人的血海曾經填滿了淚湖,無數的魔物在此興風作浪, 最後被前赴後繼的修者在淚湖上布下巨大的法陣才将這群魔物, 這無數的怨氣鎮壓下去, 沉到了暗無天日的湖底。
這座水上樓閣的建立,除了讓這座城池重新煥發光彩外,還有用勃勃生機, 生人煙火活氣驅散怨氣之意。
身受魔氣的反噬,可能總是要受點影響。
沈夕輕輕地按住了自己的胸口。
一旁的秦越十分敏銳,一下就注意到師尊的動作,他立刻警覺地轉過頭,一雙又黑又大的眼睛盯着月色下的紅衣美人道:“師尊,是身體不舒服嗎?”
沈夕伸手摸了摸對方毛茸茸的,有些紮手的腦袋,一邊有些心不在焉地懷念起方才被他抛棄的那只小花貓玩.偶,一邊笑道:“沒什麽。”
被他摸着腦袋的人不由自主地微微眯起眼睛,蹭了蹭他的掌心,毛紮紮的頭發刷子似的掃過他的掌心,有些癢癢的。
“兩位客人,已經到了。”
憨厚的船夫停船靠近碼頭,戴着帽子黝黑的臉轉過來,爽朗又讨好地沖着這兩位衣着不凡的客人笑了笑。
秦越連忙把錢袋子拿出來,數了數裏面的銅板銀豆還有靈石之類,一邊偷瞄着其他幾條靠岸的船客人所付的錢財,一邊回想着平常映雪出手的物價,最後終于付了個自己覺得合适的價錢。
船夫拿着豐厚的報酬,臉上簡直笑開了花,連連道謝。
沈夕根本不在意這些俗事,這會兒已經一躍上了漆成紅色,木板鋪就的回廊。
在這個位置,水上樓閣中透出的光芒更加明亮。窗扉上映出無數人觥籌交錯的剪影,內裏歡聲笑語的聲音也更加清晰。穿戴好看的男男女女,手持小燈睜大眼睛的孩子,都在這回廊上來來往往。
好一派盛世景象。
也好,沈夕心想,不管他的感覺是否正确,到這裏來玩玩就是最好的選擇。
這樣就算真出了什麽事,他也能第一時間應對。
秦越付完錢,就見他的師尊早已站到了碼頭的回廊上,連忙也跟着下船,踩着短短幾層木質的臺階走上去,牽住了對方的衣角:“師尊。”
沈夕感到一團影子撲到自己面前來,最後卻只有一只小手拽住了自己的衣角。他心想做自己的徒弟還挺不容易,平常還有映雪跟着收拾他留下的攤子,今天就他們兩人出來玩,這一重任就被秦越自覺擔當起來了。
沈夕這麽想着,倒沒多少愧疚,畢竟他身邊一直都有人服侍,服侍的小童子跟秦越也差不多大。不過對方這麽自覺地接過重任,的确應該獎勵一下。
這麽想着,沈夕對着對方笑了下:“來,把面具戴好,咱們進去看看。”
秦越點點頭,從納戒中拿出師尊給自己買的那只小花貓面具,正準備戴上,就感到自己的雙手被一雙冰涼的手給按住了。
那在朦胧的燈光下細長白皙的雙手輕輕地取走了他手中的小花貓面具,秦越下意識地擡起頭,就被面具扣在了臉上。
秦越透過面具挖出來的眼睛孔,看着水上樓閣透出來的光芒映照在面前的人身上,對方俯下.身,那雙溫柔多情的眼睛注視着他的臉,一雙冰涼的手在他的臉上和腦後動來動去。
師尊在給他調整帶子,明明動作一點也不溫柔,時不時地還扯到他的頭發,但秦越卻莫名覺得師尊對自己十分耐心。
可能是這裏的光太柔和了,也可能是師尊垂着眼睛望着他的目光太多情了。
秦越默默想。
他們師徒二人又重新戴着面具進了這座水上樓閣,門口招呼的人對此早就見怪不怪。他們迎來送往這麽多年,什麽樣的怪人沒見過,客人戴面具只是小事一樁。
招呼的人熱切地詢問他們有什麽需求。
這是一座超大型的水上樓閣,能做的事有很多。據妝容誇張的婦人介紹,他們可以在三層座位中賞舞聽曲,喝酒吃菜;也可以去樓上各個露臺上放飛花燈,還能去樓閣後面的碼頭上放河燈;還能單純住店。
當然還有各種別的服侍,不過不對一般人開放。
婦人介紹的手舞足蹈,擠眉弄眼。
她雖然不能看見面前人完整的臉,但她來來往往迎送過這麽多客人,早就練就了一番自我識人的準則。
面前這人身材瘦高,氣質冷淡。偏偏面具下露出的下巴弧度好看,眼孔中透出的眼睛通透明亮,溫柔多情,十有八.九是一位容貌上乘的客人。
她樓閣裏必然有很多人很樂意。
最終沈夕選擇了帶秦越去樓上雅間聽曲。
他從前也算得上走南闖北,曾經跟随同伴進過不少次這樣的地方,對這裏究竟有什麽雖然稱不上十分熟悉,但還是知道點隐藏的東西的。
沈夕對熱切婦人的暗示不感興趣,更何況他還帶了秦越。他的徒弟年紀尚小,應當心思篤定,這樣将來才容易守住元陽,道心堅定。
秦越不知道他的師尊為他考慮了這麽多,對婦人介紹的天花缭亂的東西也不感興趣,更看不懂對方面上的遺憾,只是一心跟着師尊。最後在一位穿紅戴綠的年輕女子引導下,他跟着師尊一路進了一間雅致的廂房。
關上門,秦越才松了口氣。
那引人的姑娘手持小扇,對着師尊笑得花枝亂顫,叫他怎麽看怎麽不順眼。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師尊一直無動于衷,一進門就關上了門,只叫人送菜肴上來。
秦越得了片刻的寧靜,開始觀察起這整座雅間來。
這雅間不算小,除了吃飯的桌椅外,還設有一張拔步床在旁,從上往下垂下層層紗帳。雅間兩側都開着窗戶,一扇可以看到窗外的湖景,一扇可以看到樓閣內的表演。而桌椅就擺在靠近樓閣內的這一扇窗戶旁,可以邊吃邊觀賞下面的舞曲。
這樓閣最下面三層是天井式,中央有一座高高的舞臺,絲竹管弦,輕歌曼舞就是從這裏傳出來的。一樓是茶座,二樓是雅座,三樓即是他們所在的一排排雅間。
此刻舞曲正盛,年輕貌美的姑娘們面帶微笑,在震天的叫好聲中起舞。
菜肴被人一一擺了上來,等到菜肴美酒全部上齊後,沈夕吩咐小厮沒有他的命令不用再過來後,就關上門,摘下了臉上的面具。
一旁的秦越早就已經如同勤勞的小蜜蜂一般,把一邊的椅子鋪好了坐墊和靠墊,又在桌上倒好了熱茶,擺好了碗筷,等待着師尊的落座。
沈夕舒舒服服地和秦越一起坐到座位上。
他點的菜量适中,但是沈夕自己沒動幾筷子。因為他早已辟谷,這些還都是凡間的食物,而非靈食,因此他只是淺嘗辄止。
他一邊看看樓下的表演,一邊看看面前小徒弟吃飯的樣子,時不時惬意地喝兩口茶,之前那一瞬間的不安似乎已經徹底消失不見。
直到沈夕在人群中看到了一個小女孩。
這個小女孩紮着兩個羊角辮,衣着樸素,在場內慢慢地走着,像是在找什麽東西。
她整個人像是從水裏撈出來的一般,渾身上下都濕透了,腳步沉重,走一步就往下淌下一灘水。
然而這樣異常的情況卻沒有引起在場哪怕一個人的注意。
水中樓閣最底下三層高朋滿座,人滿為患,卻沒有一個人發現這一情況,全都完全沉浸在高臺上的舞曲中。
這不對。
沈夕正要從袖中飛出小劍試探一番,耳旁忽然傳來秦越有些疑惑的聲音:“師尊,我感覺,這裏的靈氣好像,好像斷了。”
與此同時,地面上那正沉重走着的小女孩忽然轉過臉來。
那張臉被泡得腫脹發白,眼睛全黑,正裂開一張大嘴笑着。
它緩慢地對着沈夕做了一個口型:
我、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