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膳食堂對話
第14章 第十四章 膳食堂對話。
太初峰上,無涯學堂中,弟子們都穿着昆侖山統一的弟子服,白袍藍腰帶,束發也用藍色的發帶。
上首的夫子正滔滔不絕,底下的弟子則在面前攤開的書籍上圈圈點點。
秦越坐在靠在最後的角落裏,學着別人的模樣拿起毛筆沾點墨,卻久久沒有落到面前的書頁上。
周圍的其他人每次在夫子講課時,都會拿着毛筆在書上寫寫畫畫,而秦越卻只能靠聽課來記憶先生所說的話。但是這位夫子說的話有時又很令人費解,秦越有很多時候并不能聽得很明白。
什麽“寵辱若驚,貴大患若身[注]”之類的,秦越理解不了,也不能在面前的書籍上找到這些話。因為他幾乎不識字,只零星認得這厚厚一卷書上的幾個字,根本不知道上面寫的是什麽。
周圍的人都在奮筆疾書,搖頭晃腦,似有所悟。唯有他拿着筆不知道怎麽辦,卻又不想顯出自己的不一樣,只能低着頭努力用聽來記住理解。
然而這個方法在今天失效了。
臺上的夫子注意這個新來的弟子兩天了。
對方這兩日來得很早,但在課上卻幾乎從不擡頭聽講,也從不記筆記,就拿着根毛筆不知道在幹什麽。
夫子知道對方是丹霄聖君新收的徒弟。
丹霄聖君千百年來未曾收徒,一朝收徒自然立刻傳遍了全昆侖。這新來的人就是掌門特意打招呼加的座位,他原以為以丹霄聖君的眼光,又從不曾收徒,自然會挑選一位極有天賦的出衆人物,卻沒想到對方連基本的端正求學态度都沒有。
講臺上的夫子很惱怒,對這位新來的學生也有了意見。
就算是聖君的弟子,也不能這樣仗着自己的身份在課堂上不好好學習。
他決定要警告對方,讓這人吃點小小的苦頭。
因此夫子講完了這一段,忽然高聲道:“秦越。”
秦越本來正努力将夫子講的內容和書頁上的內容對應起來,并且試圖将對方所講的內容記住,卻沒想到猛地聽到了自己的名字。
他反映慢了半拍,遲疑了一會兒才站起身。
這兩日夫子也叫過一兩次別人的名字,在夫子提出幾個問題後,他就會喊名字,喊到名字的人會站起來回答。秦越不知道夫子為什麽突然喊他的名字,明明之前并沒有問問題。
夫子看着這新來的弟子磨磨蹭蹭地站起來,卻始終沒有站直身子,而是好像永遠挺不起脊梁一樣微微弓着背,連頭都沒有擡起來。
如此畏縮,究竟是怎麽當上丹霄聖君的弟子的?
當一個人對另外一人的最初印象不好時,他對對方後面的行為就總會怎麽看怎麽覺得不對。講臺上的夫子現在就是這樣,他心中不滿道:“秦越,把本頁的內容讀一遍。”
他自認為這樣既可以提醒對方用功讀書,又可以樹立自己身為夫子的。
然而站起來的人卻好一會兒都沒有動靜。
秦越察覺到自己站起來後,很多目光都望向了這邊。
他兩只手捧起了那厚重的書本,掌心卻滲出了細密的汗,手指忍不住攥緊了袖子。
秦越看着面前書頁上密密麻麻的蚯蚓似的小字,張了張口,又閉上,一個字也讀不出來。
學堂裏的氣氛一時有些凝滞。
越來越多的人看向了秦越這個角落,原本有些專注于書本的人也忍不住好奇地探過視線。
秦越的手攥得更緊了。
他想說他不識字,但不知為何,在這麽多人的視線下唉,他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講臺上的夫子眼見角落裏站着的人一動不動,一聲不吭,心頭也忍不住惱火起來。
這是在跟他犟什麽?讓讀個書都不情願?還是在對自己突然點名表達不滿?
對方就是丹霄聖君的弟子也不能這樣目無尊長!
他捧着書卷從講臺上下來,忍了又忍,說出口的話還是帶着點火氣:“你在幹什麽?讓你讀個書你都不願意?”
說完,夫子又怒道:“為什麽不讀?是不知道我講的哪一頁嗎?”
“我……”
一道嘶啞的聲音低低地響起。
先生怒目看着對方:“你怎麽了?為什麽不讀書?”
秦越的手攥得更緊了,他眉頭皺緊,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像是破罐子破摔,短促道:“我不識字。”
夫子懷疑自己聽錯了,幾乎是下意識道:“你說什麽?你再說一遍!”
他見面前的人頭低得厲害,又怒喝道:“把頭擡起來說話!弓身塌背像什麽樣子!”
這聲音在秦越耳邊猛地拔高,像是過年的爆竹忽然炸到他腳邊一樣。他驚得不由自主地擡起頭,就見面前捧着書的夫子後退了一步,睜大眼睛望着他。
秦越又迅速低下頭。
但僅僅只是這一眼,周圍無數望過來的人就已經看到了他的臉。
四面立刻響起倒抽氣的聲音,小小的叫聲,還有幾聲竊竊私語。
秦越的手攥得更緊了,他又重複了一遍:“我不識字。”
夫子這次沒有再說什麽。
對方似乎驚魂未定,最後擺了擺手:“你坐下吧。”
秦越仿佛被人操控的提線木偶一般僵硬地坐下。
別人都看到他的臉了。
秦越心想。
他的頭低得更厲害了。
*
上午的課業結束,秦越等着其他的人先出去。
往日裏一下課,學堂裏的弟子們就會如同洪水沖出堤壩一般從學堂的門口擁擠出去。而今日,卻有好幾位弟子磨磨蹭蹭,留在了最後。
秦越沉默地收拾好自己的東西,等到人流不擁擠後走出去。
那幾個人看到秦越動了,這才跟在對方後面竊竊私語:
“我聽說新來的這個是丹霄聖君的徒弟。”
“丹霄聖君?!丹霄聖君為什麽要收他為徒?長得這麽難看,還不識字。而且我沒看錯吧,他都沒有練氣!”
“對!他連練氣都沒有!昆侖山收徒不是至少要練氣嗎?!”
“丹霄聖君!多少人想拜入他的門下都沒有成功,憑什麽叫他撞了這麽大的運!”
“可能是看他可憐吧,我聽說他原本就是個乞丐。”
“那其他想拜入丹霄聖君門下的怎麽辦?就因為他可憐?”
“據說舒師兄當年也想拜入丹霄聖君門下,卻被拒絕了,最後轉而拜入掌門座下。”
“舒師兄那麽高的天資都……”
“……”
這幾道聲音如同毒蛇一樣緊緊纏在秦越的耳朵上,叫他仿佛中了蛇毒一般胸口發悶,全身僵硬。
他快步向前走了幾步,悶頭朝着膳食堂的方向走去,想要甩開身後嘀嘀咕咕的幾個人。
然而還沒等秦越完全走開,他就聽見身後傳來一道嚴厲的聲音:“你們幾個在說什麽?”
“心思不純,背後亂嚼舌根,學堂就是這麽教你們的?”
這聲音有點耳熟。
秦越下意識地轉頭看去,就見一位身着白衣,手持長劍的人正在斥責那幾名弟子。
對方生得一張貴公子的相貌,風度翩翩,溫文爾雅,此刻訓斥的模樣很有威嚴。
原來是舒淩雲。
秦越心想。
那幾個弟子被教訓了一頓,面有不甘卻又不敢說些什麽,只恨恨地看了一眼秦越就走了。
秦越心裏松了一口氣,這才發現自己的手在輕輕地顫抖。他剛剛捏住書籍的力道太大,這會兒指節泛白,指腹還是被壓平的狀态,整只手的手指都帶着血脈不暢的冷意。
舒淩雲走過來,放緩了語氣:“秦越,你是叫秦越吧?”
秦越點點頭。
舒淩雲道:“剛才那些人的話你不必放在心上,他們都是不懂事罷了。”
秦越沒說話。
舒淩雲眼見對方并不表态,便轉了話鋒:“你是要去膳食堂吃飯嗎?”
秦越點點頭。
舒淩雲笑道:“剛好我也要去,一起吧。”
或許是看出秦越有些驚訝,對方解釋道:“太初峰這裏的膳食堂飯菜味道很不錯,雖然我已經辟谷,但有時還是會過來嘗嘗。”
秦越沒有接話。
他不知道跟眼前人說什麽,也并不想跟對方說話,因為師尊叫他離這人遠一點。
師尊。
秦越一想到沈夕,腦子中又不受控制地回想起方才那些圍繞着他的叽叽喳喳。
舒淩雲沒想到面前這人不理他也就罷了,竟然還開始走神,仿佛眼前根本沒有他這個人。
他活了這麽長時間,除了面對丹霄聖君,還從沒受過這樣的對待。
舒淩雲心裏厭惡,嘴上卻仍然有一搭沒一搭地同秦越搭着話,簡單地問問他的課業,在昆侖是否習慣之類的,俨然是一派昆侖山大師兄的風範。
秦越有的會回一兩句,有的就沉默不語。
他從學堂裏出來的時間有點晚,路上又耽擱了一會兒,膳食堂裏的人已經少了很多。兩人很快打好飯菜,在角落裏的一張桌子坐下來。
舒淩雲慢慢往嘴裏塞了口飯吃掉,這才半開玩笑道:“拜小師叔為師的感覺如何?小師叔他脾氣不大好,你平日裏可要小心點。若是看見他冷臉,多去說說好話就沒問題了。”
秦越咽下嘴裏的飯,悶聲道:“我聽說大師兄原來想拜在師尊門下,是嗎?”
舒淩雲的嘴唇抿緊了,但很快又露出笑容,從容道:“是啊,誰不想拜小師叔為師?不過小師叔看不上我,我只能去拜了掌門師尊為師。”
秦越沒說話。
舒淩雲卻依舊笑道:“不過小師叔是刀子嘴,豆腐心。他雖然沒收我為徒,但如果我去找他,他還是會給我些指點。前段時間小師叔推薦我去梵天秘境,還給了我一些東西傍身,我才成功突破瓶頸,晉升到了元嬰期。”
說到這裏,他望過來,看着秦越笑道:“師弟你是小師叔親自選的弟子,小師叔肯定很疼你,以後給你的指點只會更多,你可要好好努力。”
他說話溫柔親切,語帶鼓勵,端的是一派大師兄的風範。
但秦越卻一點也不為所動。
對方說的話讓他很不舒服。
師尊……跟對方有這麽熟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