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五十六口
我只是個沒人要的小孩。
沒人要的小孩。
沒人要。
……
林度在心裏重複着立默說的這句話。
憑着過往對立默的印象, 他沒有往深處想, 倒是饒有興致地看着立默，問：“因為期末考試結束了，你的爸媽沒來接你嗎？”
立默輕輕笑了一聲，抿了一口荞麥茶, 語氣故作輕松：“我爸爸永遠都不可能來接我, 而我媽媽就是那個把我丢掉的人。”
“……”林度細細打量着立默臉上的表情, 她漂亮的眸子裏沒有一絲波瀾，卻寫滿了失落與心酸。
他幾度想要張開口, 說點安慰的話, 卻怎麽也拼湊不出一個完整的句子。
半響之後，他瀉出一口氣來, 話裏帶着點笑：“好巧，我也是沒人要的小孩。”
聞言，立默從自己的小世界中抽離出來, 擡眸看向林度。
他似乎也跟此刻的她一樣, 有滿腹的心事和煩惱。
林度拿手背掩住唇, 又輕笑了幾聲, 這才緩緩道：“我小學畢業那年暑假, 爸媽離婚了，因為我爸出軌。我爸和他的新婚妻子去了B市，有了新的家庭，聽說生了兩個男孩。我媽氣得一病不起，沒過一兩年就走了。”
“那你現在……”立默小心翼翼地開口問道。
林度的視線卻突然移到了立默的身後去, 瞬間變得淩厲。
還沒等立默順着他的視線看去，一個穿着豔麗的女人就大搖大擺地走到他們的桌旁，雙眸黑沉沉的，死死地盯着林度，說話的聲音分外尖銳：“你個小兔崽子，還有時間在火鍋店逍遙，還不趕快回超市去給我卸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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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默心下疑惑，皺起眉頭看向眼前的女人，又看向桌子對面的林度，用眼神詢問他這是誰。
林度用很平靜的聲音說：“我舅媽。”
“你還知道我是你舅媽！”女人大吼，絲毫不顧忌這是在公衆場合，“你這寄生蟲還好意思和女生出來吃火鍋！”
說着，她把目光移到立默身上，輕蔑地嗤笑一聲，對着林度說：“你這是找了個女朋友啊？還挺漂亮，你可別玷污了人家小姑娘。”
立默很不喜歡眼前這個打扮得花枝招展、聲音尖銳刺耳的女人。
她突然走過來，對着林度劈頭蓋臉一頓臭罵，毫無素質與修養。
因為她的大嗓門，不少人都把目光投到他們這邊來，搞得立默渾身不自在。
林度似乎早就已經習慣了這樣的場面。
他全程低頭看着鍋裏沸騰的菜，直到女人把話說得差不多了，才緩緩地擡起頭，目光淡然，語氣低沉：“舅媽你說完了嗎？我待會兒回去會做的。”
女人看着林度那張面無表情的臉，無語凝噎，又看了眼桌子上豐盛的菜，火冒三丈：“現在就給我回去！”
“我都說了，我吃完火鍋再回去。”林度眸光微虛，渾身都散發着清冷的氣息。
女人氣急敗壞，把手舉到空中，想要給林度一耳光。
就在她的手掌要落到林度的臉上時，立默抓住了她的胳膊，及時制止了她。
“你幹什麽？我教訓我侄子，外人別人管閑事！”女人惡狠狠地看向立默，滿臉的戾氣。
立默加重了力道，冷冰冰地開口：“我是他朋友，當然要管。”
“那你替他挨這一巴掌吧。”女人突然壞笑了幾聲，将矛頭對準立默。
林度趕忙起身去推開他的舅媽，可有人搶先一步拉開了立默。
立默落入了一個熟悉的懷抱裏，少年灼熱的氣息鋪天蓋地地灑下來，讓人安心了不少。
陸慕溢略顯低啞的聲音在她的耳邊響起：“受傷沒有？”
立默搖了搖頭，轉頭看向陸慕溢，問：“你怎麽來了？”
“我一個同學說你在火鍋店跟人吵架，我就趕緊過來了。”陸慕溢回答道。
趕緊過來了……
趕緊……
立默細細體味着他的話，一股暖流在身體裏湧起。
火鍋店本就熱氣騰騰，這樣一來，她整個人直接燒紅了半邊臉。
“喲，林度，你這是在搞三角戀哪？”女人把陸慕溢從頭打量到尾，嗤笑道：“你小子也真是沒點自知之明，看看人家這一身的名牌，你再看看你身上那身你表哥不要了丢給你穿的衣服，也好意思追人家小姑娘。”
林度不由自主地握緊了拳頭，手背上青筋鼓起，臉上也帶着恐怖的怒意。
他今天在這家火鍋店，臉是丢到太平洋了。
立默不明白這個女人為什麽會說這麽多尖酸刻薄的話，為什麽會這麽沒有素質和修養。
但是她似乎明白了，林度為什麽會習慣抽煙，為什麽看上去會這麽憔悴，為什麽會從那樣天真可愛的一個男孩子變成如今這個沉默寡言的大男孩。
這個女人或許不是他痛苦的全部，卻一定是造成他痛苦的一部分。
她在所有人面前毫不避諱地踐踏他的尊嚴，用自己像刀子般尖銳的話語一下又一下地戳着他的脊梁骨，他那顆浸泡在冰水裏的，十五歲少年的心。
立默突然覺得自己有些可笑。
她的身後站着一個随時都将她護在懷裏、帶着光與熱的少年，可林度卻沒有。
她剛才竟然還在林度面前說着自己經歷的苦難，卻不知面前坐着的這個人，承受着更大的苦難。
這一刻，立默也不知道自己哪裏來的勇氣，她離開陸慕溢的懷抱，上前一步，站到女人的面前。
她的淨身高足足有一米七，而林度的舅媽穿了恨天高也才一米六多點，這樣的身高差足以讓她用倨傲的目光俯視面前這個滿目猙獰的女人。
“阿姨，我覺得，你也應該有點自知之明。”立默一字一句清楚地說着，“在公衆場合大吼大叫，是最低級的人做的事。”
女人沒想到立默會說出再這樣的話，她明顯受到了驚吓，臉上露出幾絲慌張。
她遲疑地掃了眼周圍的人，發現大家都睜着雙大眼睛盯着她看，一時間無地自容，最後，她憤憤地朝着林度哼了一聲，推開身旁的立默，踩着那雙細高跟跑出了火鍋店。
其他人只當圍觀了一場好戲，女人離開後，他們也覺得無趣，便收回了目光，繼續吃自己的火鍋。
立默站在原地看着林度，眼底暗潮湧動，心裏像被熱油烹灼着，一時間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驀地，林度緩緩擡起頭來，眼裏帶着點強擠出來的笑意，輕聲問她：“還吃嗎？”
說完，他深深地看了一眼立默身側的陸慕溢，而後收回了視線，看着桌子上沸騰的火鍋油。
立默有些無助和彷徨，她把目光投到陸慕溢身上，問：“你要吃嗎？”
“為什麽不吃？”陸慕溢挑眉反問道，随即轉頭讓離他最近的服務員再拿雙碗筷過來。
立默和陸慕溢在林度的對面坐下。
剛才發生了不愉快的插曲，林度心情明顯更加低沉，一直低着頭夾菜，一口一口咬得極慢，偶爾不小心和立默、陸慕溢有對視，嘴角的笑容也僵硬得不行。
立默的心情也處于極度複雜的狀态，腦子裏所有的東西亂作一團，連自己最愛吃的牛肉都是陸慕溢給她夾的。三人之中只有陸慕溢一個人心情好一點。
火鍋沒吃多久就結束了。
這大概是立默吃過的最冷淡、最難熬的一頓火鍋。
出了火鍋店，林度就跟立默說再見，沒等她作出什麽回應，便匆匆轉身離開。
立默看着他孤單的背影，忍不住長長地嘆了口氣。
“怎麽了？”陸慕溢對立默的心情感知向來敏銳，“考得不好？”
聽到他這樣問，立默突然輕笑了聲，擡眸看向略微茫然的陸慕溢，說：“陸狗，我突然覺得學習是這個世界上最簡單的事。”
陸慕溢輕笑了下，拽着她的手腕往回家的方向走，問：“嗯？為什麽突然這麽說”
明明沒有喝酒，立默說話時的語氣卻像是帶着酒味：“你看啊，努力學習成績就能變好，不努力成績就會退步，付出和收獲成正比，哪像感情那樣讓人琢磨不透。”
陸慕溢瞅了立默好幾眼，有些疑惑：“你這是……遇見感情問題了？”
“嗯。”立默應道。
陸慕溢突然想起了那個女人說的“三角戀”，心裏突然升起一股緊張感，不知所措。
但是又總覺得哪裏不對。
如果是她表白被林度拒絕了，那怎麽可能還在一起吃完這頓火鍋呢？
不對不對，她怎麽可能向林度表白！他可比林度帥氣、可愛多了！
還沒等他把腦海裏的思緒理清楚，就聽立默又小聲嘀咕道：“我媽媽……怎麽突然就回來了呢？”
陸慕溢眼睑微動，凝神看着她。
立默又自顧自地念叨道：“她回來一晚上，怎麽又走了呢……這次連零食和洋娃娃都沒給我了。”
話裏是困惑，帶着沮喪，更多的是在乎。
陸慕溢擡手揉了揉立默的腦袋，用少有的溫和語氣對她說：“傻瓜，姜姨沒走。”
“啊？”立默一驚，對上他滿是寵溺的目光，似乎一點也不相信他的話：“沒走？”
可是那晚之後，她再也沒見過她了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