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披馬甲的第3天
掐着時間推門進去,站在床前的男子背影修長,肩寬窄腰,卷發搭在肩頭,衣衫搭在臂彎處往上拉了一半。
晏鴻音只是腳步一頓,視線掃過房中收拾過的藥桶,面不改色地走到玉羅剎身側。
玉羅剎背部的肌肉因為晏鴻音的靠近而下意識緊繃了一下。
晏鴻音眼眸微眯,抓住了那一瞬間這人肌肉的不尋常。
大明不似唐朝以豐滿為美,倒也不推崇宋朝的粉面公子,只不過青樓楚館裏的小倌兒,大多都是弱柳扶風男生女相的模樣,像這人這般的……
與其說是小倌,倒不如說……更像是那些刀口舔血的江湖人。
茅草屋裏的氣氛驟然變得微妙起來。
“晏大夫還是莫要這樣突然靠近才是。”電光火石間,玉羅剎臉上浮現出一抹苦笑,将裏衣松松往上拉了拉,“我的身體很排斥他人靠近,在……裏的時候,因為冒犯了□□的人,被鞭打過不少次。”
“之前脫你衣服的時候倒是的确看到不少鞭痕,不過都只是皮肉傷,不必擔憂。”晏鴻音也不知是信了還是沒信,信步朝旁邊走了兩步,封住了玉羅剎通往門口的路徑,朝着玉羅剎伸出手道,“阿玉公子可否再讓我把把脈?”
玉羅剎眉眼一彎,将手腕朝着晏鴻音伸過去,脈門朝上,笑吟吟道:“那便拜托晏大夫了。”
晏鴻音看了他一眼,手指搭在玉羅剎的脈門上再次沉下心神探了探——和之前把過的結果一樣,脈搏跳動完全沒有習武之人的內勁暗斂,反而因為重傷未愈的緣故,脈象顯得細若無力,虛浮難查,是典型的氣血兩虧之相。
晏鴻音的指尖的溫度似乎一直都是微涼的,玉羅剎面不改色地任由晏鴻音的指腹滑過虎口掌心的位置,垂眼注視着面前的醫師。
他的視線在晏鴻音脖頸處的紅痕上略略停留,眸色深邃了幾分。
下一瞬,就聽晏鴻音直白開口:“你的手只有食指邊緣有些許薄繭,沒有做活或是使用刀劍留下的痕跡,失憶之前應當過得不錯。”
這是一雙養尊處優被人伺候着,偶爾只需要寫字畫畫的手,這樣一雙手,不應該出現在青樓小倌身上,但也不會出自江湖之人。
倒是與阿玉口中所說來歷恰好自圓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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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晏鴻音并不是個多疑的人,她只是做慣了錦衣衛,謹慎二字早已刻進了骨子裏。
玉羅剎那一瞬間的詫異并沒有顯露出來,而是話音一轉反問晏鴻音:“晏大夫為何如此厭惡江湖中人?總感覺方才晏大夫若是誤會了我是那些舞刀弄劍的江湖人,就要下一秒将我踢出去的模樣。”
晏鴻音冷笑一聲道:“若你是江湖人,此時已經被我一針紮暈過去送去六扇門了。”
玉羅剎的表情微秒:“……”
多大仇?
識趣地掠過這個對兩人都不太友好的話題,玉羅剎靜了片刻,擡手攏了攏衣襟。
西域人的确不像中原人那麽條條框框,規矩多的不行,但玉羅剎在有條件的情況下,還是會選擇在一個女人面前衣裳整齊的。
但是這件茅草屋實在是太過于破敗,方才玉羅剎翻了一圈都沒能翻出其他衣物,他身上原本穿着的衣裳沾染了血跡和兵刃交錯的劃痕,但将就一下也不是不能穿,但……
玉羅剎的眼神落在地上被扯成布條的布料上,眼神幽幽地看向晏鴻音。
基本沒脫過男子衣裳,動作時難免沒什麽耐心的晏鴻音:“……”
“你原本的衣裳不能穿了。”晏鴻音的臉頰上浮現出一抹淡淡的紅暈,但卻仍舊直視着玉羅剎,“裏衣尚能蔽體,你如今可自由行走,去城裏再買一套便是。”
玉羅剎有些笑不出來了。
這女子穿着千金一尺的雲錦,居然連一件衣裳都吝啬至此?
但進城是不能進城的,自己買衣服也是買不了的。
玉羅剎之前選擇在京城落腳,一為試探朝廷深淺,二是西域魔教的據點尚未在京城發展開來,有利于他隐藏身份,結果卻沒想到西域魔教的确是沒有眼線據點,但有錢能使鬼推磨,金銀寶石堆積如山富可敵國的西域最不缺的就是金子,來追殺玉羅剎的人,幾乎都是中原武林只認錢不認人的殺手。
現在的玉羅剎,不能貿然接洽西域魔教的據點,如此一來,相當于他之前唯一的一張□□已然用不了不說,身上連一個銅板都沒有。
哦,還重傷未愈,淤血郁結,柔弱至極。
晏鴻音收拾了旁邊架子上的藥材,包在布包裏,轉過身來的時候就看到阿玉坐在床邊,微微低着頭,卷翹的睫毛在臉上散開陰影,臉上帶着些許憂愁難言,眉眼好看到動人心魄。
這張臉真真是長在了晏鴻音的心尖上,晏鴻音還從未遇到過這樣一颦一笑,眉眼微蹙都能讓她心頭顫動的容貌。
活了二十四年,她第一次知道自己竟也是師兄口中所說的,喜好顏色之人。
只不過,釣魚大忌沒有耐心。
晏鴻音無疑是極有耐心的。
察覺到晏鴻音幾次對着他的臉走神,玉羅剎故意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就在他以為晏鴻音要開口詢問的時候,這女人居然拿了架子上的包袱往門口走了!
眼看着這人居然就要出去,玉羅剎連忙開口:“晏大夫!”
已經走到門邊的晏鴻音轉身,側首看向玉羅剎。
自從武功大成之後就沒有受過這種委屈的玉羅剎咬緊後槽牙,擡手握拳抵在唇邊輕咳了兩聲,低聲道:“欠下晏大夫的診金……”
晏鴻音眉梢微動:“等你有錢了,送去江南的晏鴻堂便是。”
玉羅剎的手指微勾,骨節泛白,已經開始想念那對被自己留在教中的彎刀。
忍。
向來恣意妄為,手中沾染了無數鮮血的魔教教主按捺下心頭的怒意,深深呼吸了一下,嘴角硬生生扯出一個笑意:“不知晏大夫身邊可卻一個服侍的人?我如今身子這般無用,又長了張惹麻煩的臉,若是就這樣回去城裏,恐怕那些之前抓我的人是不會放過我的。”
晏鴻音站在門邊,門外的光亮投進來擦着她素白色的衣角灑在地面上。
坐在榻邊的男子眉眼微蹙,面上帶着些許羞惱和難以啓齒的猶豫,看在晏鴻音的眼中,原本十分的容貌在這帶着羞赧的表情下硬生生達到了十二分。
晏鴻音對此時湧現出心頭的各種情緒感到熟悉又陌生,隐約間,她似乎抓住了之前功法修煉的誤區,觸及到斷情絕愛功法的瓶頸所在,卻如同霧裏看花,隔紗視物,看不真切。
“你可有婚配?”她忽然問。
玉羅剎愣怔了一瞬,謹慎答:“買賣我之人曾言,我家中遭了難,已是沒有人了。”
晏鴻音眸光微動,看向榻邊的隽色男子:“晏鴻堂雖不缺銀兩,家底頗豐,但我只是個大夫,平日裏不過看診抓藥,用不着他人服侍。”
然後在被拒絕的那人猛然擡眸看過來之後,勾唇一笑,目光灼灼道:“但晏鴻堂裏恰好缺一個通文識字的入贅郎君,不知阿玉可否願意嫁我?”
玉羅剎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這女人說什麽?
入贅?郎君?嫁她?
她要讓西域的無冕之王,號令三十六國莫敢不從的魔教教主,嫁給她一個凡夫俗女做入贅郎君?!
奇恥大辱!荒唐至極!
怒極反笑,玉羅剎垂眸藏起眼底的殺意,面上卻顯露出猝不及防卻又恰到好處的震驚和臊意。
晏鴻音走過來,瞥見面前這人耳垂脖頸處氤氲而上的紅,也有些不好意思的輕咳了一聲,道:“晏鴻堂雖然只是一個醫館,但我的醫術很不錯,你的傷在我身邊也能得到妥善救治,我也定能養的起……”
已經氣到脖頸生理性泛紅的玉羅剎眼皮一跳,截斷這女人還想繼續說下去的話,努力克制自己放緩語調,開口道:“晏大夫!并非我不願,而是我如今記憶全失,貿然議親是否……不合常理?”
晏鴻音聞言松了口氣,竟全然不在意道:“無妨,只要阿玉願意便是。若有朝一日阿玉恢複記憶不悅這樁婚事,你我就此和離,一拍兩散便是。”
她總不可能常年居于江南,日後總要回京,若是兩人一拍兩散倒還省事。
這女人當他是什麽?!
玉羅剎唇角的弧度幾乎是僵在了臉上,氣息翻湧間喉間一癢,忍不住劇烈咳嗽起來,捂着嘴的手心一燙,溫熱的血液順着指縫溢出來,一時間竟咳到扶榻喘息的地步。
晏鴻音連忙躬身去扶他,按揉穴位費了好一番功夫這才順了這人的氣息,後知後覺到提親的倉促貿然,讪讪道:“阿玉放心,只要你願意,三媒六聘,婚書結契,我都會托人辦妥,斷然不會委屈了你。”
其實晏鴻音也不是貿然提親來着,她是再三把脈确認了阿玉元陽未洩,貞操尚在,這才開口,否則這人再合心意,她也下不去手。
不過這話自然不能拎到明面上來說。
玉羅剎又是急促咳嗽了幾聲,胸中氣血翻騰幾欲再度咳血。
話已然說到了這裏,玉羅剎若想與晏鴻音一道走,只有答應晏鴻音——因為此時的玉羅剎對不缺錢財的晏鴻音而言,只有這一個用處。
晏鴻音将要前往江南,且在江南有身份有居所。江南一帶魚龍混雜江湖流派衆多,對玉羅剎而言反而更好渾水摸魚,尋求契機。
他如今金針封竅無法調動內力,又內傷郁結,身無長物,若一人上路只怕危機四伏,眼下竟只有妥協一途……
玉羅剎死死攥着床榻邊幹枯的稻草,低聲道:“阿玉欠了晏大夫救命之恩,承蒙晏大夫青眼,自無不從。”
晏鴻音眼睛一亮。
玉羅剎低着頭,一字一頓從齒縫中擠出兩個字:“我、嫁。”
待他來日突破境界,武功恢複……
今日折辱,百、倍、奉、還。
作者有話說:
晏鴻音:阿玉真的是頂好脾氣的郎君了,我要對他好一點才行
玉羅剎:我忍,等我切了大號……咬牙.gi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