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披馬甲的第1天
八月初七·京城
出伏的天氣已經沒有了夏日的燥熱氣。
宵禁之後城門緊閉,秋日帶了些蕭瑟的風讓百姓們心照不宣地閉緊門戶,看顧好雞犬幼童,只有門前沒有點亮的燈籠在風中搖曳着輕微的弧度。
鎮撫司裏挂着的錦鯉燈籠被下人小心翼翼取了下來,原本投在地面上活靈活現的錦鯉跟着下人挑着燈籠的背影逐漸隐沒在黑夜裏。
原本虛掩着的門被人推開,木頭沉重的吱呀聲中,兩隊身着玄色飛魚服,面上罩有玄色金屬面具之人無聲而入,人數僅不過十人,卻在出現的那一瞬便彌散開森嚴陰寒的氣場。
他們的手緊握住垂在身側的繡春刀,面具下方露出的半張面孔多一半隐入黑暗。
飛魚服,繡春刀。
——鎮撫司錦衣衛。
世間有白天黑夜之別,錦衣衛亦有明暗之分。
明使監察百官,暗訪各州,判朗朗乾坤之案。
暗使鐵甲覆面,修羅染血,平暗影難覓之亂。
大門被關上,鎮撫司白日裏的執事下人并未出現,夜裏的鎮撫司出沒的皆為暗使,這些錦衣衛面容神秘,來去無蹤,不是他們能夠窺探行蹤來歷的存在。
更別提白日裏府上執事特意吩咐,今夜閻指揮使親臨,閑雜避散。
傳聞中那閻指揮使手染鮮血,青面獠牙,冷血無情,他們哪怕在這鎮撫司裏伺候,也不過是尋常百姓,哪敢冒頭?
陸綱自廊下走出,看向照壁的方向。
他是明面上被天下熟知的錦衣衛指揮使,鎮撫司的主事人,備受當朝聖上信任的重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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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只有少數幾個人知道,看似替錦衣衛暗地行追殺拿人之事、無甚名頭的暗使,才聚集了錦衣衛核心高手、真正被陛下寄予厚望的存在,暗使的首領,也才真正是陛下所依仗的肱股之臣。
來人自沉默列隊的兩邊錦衣衛中間緩步而入,身着紅色蟒服,腰間卻未曾配有任何兵器。同樣戴着遮擋了半張面容的玄色面具,邊緣銳利,鋒銳寒冷。
陸綱看着便彎了嘴角,揣着手站在原地笑吟吟地看着。
那人的腳步頓了頓,擡手輕揮。
錦衣衛們當即隐沒于黑暗,離開了。
“師兄。”
這人的聲音低啞,身形清瘦,披着朱紅的鬥篷,裸|露在外的只有一雙骨節修長,白皙瑩潤,堪與皎潔月色比之的手,以及面具下的半張面孔。
脖頸處束着黑色的皮質項圈,遮擋住了最後一點有可能顯露出情緒波動的喉嚨,也擋住了唯一一處暴露在外的命門。
陸綱笑道:“每次回來都弄得黑咕隆咚的,不怕撞牆上?”
那錦鯉燈籠平日裏是不會取的,暗使自有面具遮擋容貌隐藏身份,只有暗部指揮使晏鴻音來時才會摘下。
“習慣了。”
晏鴻音走到陸綱身邊,兩人一道朝着內間走去。
房間裏燃着燭火,內室屏風後更是在牆側鑲嵌有夜明珠,擺設陳列看似平常,但明眼人一看便知幾乎是處處違制。
與其說這處是一品官員的住處,低調奢華的程度卻是已經直逼郡王。
陸綱在外間坐下,擡手端了茶水,還沒入口便皺了眉:“你看,說好了子時回來,五更天才見着人影,茶都冷了。”
繞進屏風後的晏鴻音摘了披風搭在一邊,擡手解開脖頸間束着的項圈,只聽得咔噠一聲輕響,項圈送開來,露出瑩白如玉的肌膚和上面常年勒束留下的紅痕。
修長的脖間平坦一片。
晏鴻音的手劃過衣櫃中的各式衣裳,指尖逡巡,撚住了其中一件。
“平羅與海沙幫勾結,經營多年,不到絕路不松口,審他多費了些功夫。”
身上褪下的紅色蟒服還萦繞着血腥氣,晏鴻音掃過靴面濺上的幾滴暗色,皺了下眉。
所以說,她素來厭惡那些俠以武犯禁的江湖人士,厭惡朝廷之中迂腐謀逆的亂臣,往年井水不犯河水倒也罷了,這兩年武林裏不少門派心大了起來,想要往朝廷伸爪子。
吏部侍郎平羅一府,就是殺給那些江湖人士看的雞。
陸綱自顧自倒了一杯茶:“海沙幫?聽着倒是沒什麽名頭。”
冷茶就冷茶,陸綱也不嫌棄。
這茶聞着帶了些藥氣,顯然是晏鴻音走前泡的,左右就連當今聖上也不見得能喝到晏鴻音泡的茶,他有的喝就不錯了。
“海沙幫做海上的營生,斷沒有手伸到京城來做殺手行當的道理,背後之人還需要細查。”
屏風後的聲音從方才沙啞低沉得雌雄莫辨,轉為清雅溫和,如山間泉水般沁人心脾,美妙絕倫。
陸綱的眼皮一跳,擡眼看去。
就見穿着一襲素白色裙裝,罩着繡花大袖披風的清麗佳人從屏風後走出,杏眼微垂,顯得一副清冷冷的出塵模樣,妍姿豔質,柔軟烏黑的長發未挽,随意披散在肩頭。
“你、你這又是哪一出?”
美人當前,陸綱卻是吓得結巴了一瞬。
“最近沒什麽任務需要堂堂指揮使卧底罷?”
陸綱平日裏并不多見晏鴻音,他這位小時候一同在師父膝下學藝的師妹天賦卓絕,繼承師父衣缽之後越發清冷淡漠,但因着和朝廷斬不斷的血緣關系,這些年卻是為陛下做了不少沾血的事。
陸綱有時候真覺得,他這位師妹,就該高坐于上,不染風雪才是,何苦背負如此罵名。
也不知陛下是何考慮,讓她做了錦衣衛。
他想着,又很快嘆息一聲。
錦衣衛暗使能人衆多,有奉命辦差的貴族公子,有自幼培養的孤兒孩童,也有招安的江湖散客,想要壓住這些人,手段能力武功身份缺一不可,如今朝中有這個本事的,數來數去,倒是的确只能數出來一個晏鴻音。
也正因為如此,晏鴻音不出任務的時候,基本長居皇宮,護佑陛下身側。
“我向聖上告了長假。”晏鴻音的手指搭上茶盞側面,擡眸掃了一眼灌冷茶的陸綱,淡淡道,“師兄前些日子受的暗傷可好了?”
晏鴻音看人的時候斂了神情,眼簾微垂,看上去無端端帶着些壓迫感。
哪怕此時沒有了那身蟒服,沒有了那張面具,穿着幹淨脫俗的白衣,晏鴻音也還是那個手段狠厲,沒有她審不開嘴的錦衣衛指揮使。
陸綱語塞,讪讪道:“差不多,差不多了……”
再去倒茶水的時候,茶杯的溫度已然是溫熱。
陸綱心中微暖,笑道:“我那傷不打緊,再過個幾日肯定好透了。且說說你,怎的忽然告了假?可是朝中那些老不死的又在念叨你的婚事?”
世人只知陛下長女曲雅公主因早産體弱多病,養在深宮,年過雙十也未曾賜婚,卻不知這位曲雅公主暗地裏掌握了整個大明的腌臜情報,握着暗流下牽一發動全身的命脈。
“若不是陛下不允,那身份早就沒了,盡是麻煩。”晏鴻音皺着眉抿了口茶水,似是想起了自家那私底下不着調的父皇,有些頭疼,“這一年來我境界不穩,幾次突破都以失敗告終,前幾日翻了師父留下的手劄,想着破而後立試上一試。”
“破而後立?”
陸綱遲疑。
這可不是什麽好詞。
“金針封竅。”晏鴻音道,“我習武已久,若想置身尋常人境地,只得此法。”
金針封竅可不只是說說而已,七根針下去,晏鴻音就真的在突破境界前都只能做一個體質稍強些的尋常女子,沒有任何武功,任人宰割。
陸綱皺眉:“派去保護你的人選好了嗎?”
這人選若是選不好……
晏鴻音淡聲道:“不必,我一個人走。”
陸綱沉吟片刻,道:“也好。”
不被知道的晏鴻音,才是真正安全的晏鴻音。鎮撫司裏也不是真的鐵板一塊。
“近兩年江湖不穩,能人輩出,師妹此去定要多加注意。”陸綱舉起茶杯,“願你得償所願,凱旋而歸。”
晏鴻音的眼中帶着笑意,擡手舉起茶杯輕輕碰觸一聲脆響。
放下茶杯,陸綱像是想起什麽,問她:“那個你撿回來的書生,你怎麽打算的?”
晏鴻音還沒回來之前,就有飛鴿傳書,說晏鴻音救了一個書生,安頓在了城郊的一處據點裏。
“嗯……他啊。”晏鴻音的神情頓了頓,“等他醒了試探一二,若是沒什麽問題……”
陸綱豎起耳朵。
錦衣衛的确有時候會帶一些根骨好的孩童,或者有心投誠的江湖人士回來,但晏鴻音撿人還是第一次。
還是個據說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
“女子獨身在外又非武林人士,多有不便,我缺個相公,他很适合。”晏鴻音說這話的時候眉梢耳垂沒有絲毫異樣,就像是平日裏說着再尋常不過的話。
陸綱的表情古怪,遲疑片刻,問:“……哪裏适合?”
晏鴻音倒了杯茶水,想着之前驚鴻一瞥的容色絕豔,淡淡道:
“臉不錯。”
陸綱這次沉默了許久,才語氣虛弱道:“應當是我理解錯了,你沒有假戲真做的……那個意思,對吧?”
晏鴻音用一種“你怎麽會如此想”的眼神看了陸綱一眼,理所當然道:“既要破而後立,得入紅塵,體驗男歡女愛,紅塵癡情自是應當。”
陸綱:“……”
這麽一張不沾七情六欲的淡漠臉,是怎麽說出男歡女愛這種詞的?
陸綱按着眉心,知道晏鴻音的主意正,誰都左右不了她,便也不再多說,只說了句:“你仔細些,別被人算計了。”
這可是枕邊人,到時候晏鴻音沒了武功,出了問題可真不好辦。
晏鴻音挑眉:“境界越過大宗師能瞞過我的,武林中也沒幾個。若是尋常書生,生出異心殺了便是。”
陸綱一想也是。
晏鴻音是封了武功,可還有一身的醫毒之術足以傍身。
退一萬步講,晏鴻音都看走眼的人……
總不可能晏鴻音随便撿了個顏色好的,也和她一樣是個武瘋子,冒着走火入魔武功盡廢的危險去金針入竅,返璞歸真吧?
***
京郊·茅草屋
玉羅剎睜開眼的剎那,琉璃色的瞳孔裏滿是銳利殺意。
環視四周堪稱家徒四壁的屋子,男人微微眯起眼,手臂用力坐起身來靠在床頭,吃力喘息了幾聲。
他境界卡在宗師十年毫無寸進,前不久用了金針封竅之法準備隐瞞身份,返璞歸真,用來尋找突破境界之法。
卻不料走失了消息,被教中長老派人擊殺,險些喪命。
他如今這般,回|教已然是不可能。
西域魔教之中魚龍混雜,盡是惡人。
他武功卓絕之時方可被奉為教主,如今他武功盡失,教中之人只會化作禿鹫置他于死地,取而代之。
門外傳來腳步聲。
習武之人大多耳聰目明,哪怕武功盡失,玉羅剎的感知也遠超常人。
他閉上眼,不動聲色地調整氣息。
推門進來的人腳步聲清晰,聽上去不像是習武之人,開門的瞬間,玉羅剎仿佛嗅聞到了一股清苦的藥香味。
晏鴻音穿着那身素雅的白衣,帷帽摘了拿在手中,一步步靠近床榻邊。
榻上靠坐着的男人身形高挑精瘦,鼻梁高挺,眉眼生得極為俊美,琉璃色的瞳孔綠中帶金,是十分罕見的眸色。
長而微卷的發絲散落,容色驚絕。
女子帷帽中藏了淬毒的針。
男子隐在衣擺下的手扣了飛蝗石。
一步,又一步。
晏鴻音伸手,微涼的手指搭上了男人的手腕。
床上的男人像是受驚一般手臂一縮,反手攥住了晏鴻音的手腕。
四目相對。
——脈象虛浮,此人不會武功。
晏鴻音和玉羅剎的腦中同時閃過這個念頭。
晏鴻音低頭看着男人攥着她手腕的手。
玉羅剎猛然想起他第一次醒來時聞到的詭異香氣,那之後他就不受控制再度昏睡……
曾經在西域三十六國摸爬滾打一步步混出頭的玉羅剎眼皮一動,計上心來,猛地松開手的同時往床榻內縮了縮,再度看向來人時,眉眼間皆是慌張懼怕。
晏鴻音見他這副模樣,正思忖着屋裏的迷香是不是重了些,就見那男人面色一變,轉頭嘔出一口烏黑的鮮血,徹底昏死了過去。
晏鴻音:“……”
這是……碰瓷?
作者有話說:
開新啦!希望寶貝們會喜歡新的故事,啾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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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推預收《道祖的鹹魚情緣[洪荒]》衍生言情,CP鴻鈞~
先天魔神誕生自天地未開之時,乃善惡未分萬物混沌之初。
其中著名代表魔神有開天辟地的盤古,舍身合道的鴻鈞,聚惡猖狂的羅睺,以及……茍住就行的商音。
是的,沒錯,同樣是先天魔神,商音除了長了張一看就不端莊的妖孽美人臉外,沒有絲毫武力值,有且僅有一個天道都無可奈何的混沌龜殼。
洪荒不容先天魔神,但商音除外。
因為她夠宅夠鹹,不出門就不搞事,不搞事天道就找不出理由來劈她。
然後……她成了洪荒最後一位混沌魔神。
直到鴻鈞意圖合道,造化玉碟言鴻鈞塵緣未盡。
順着造化玉碟指出的紅線,鴻鈞和天道從犄角旮旯的山洞裏揪出了商音鹹魚。
鴻鈞皺眉:“……”這人有點眼熟。
認出這位的商音:救、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