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男人們不在,夫人們便結伴一起游玩。
殷莳雖很快融入,但畢竟是新人,少說多聽。
從夫人們閑話拉家常中,也能收集到很多信息。
別看都是京官,各家情況可大不同。
有些人是在京城賃房子住的。朝廷專門有自有産權的公租官舍,不僅小巧體面,關鍵是房租比民房便宜很多。
但數量有限,得排隊,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有空出來的,完全看運氣。
租不到公租官舍的就只能去租民房。京城的房租一直居高不下,要多花很多錢。
今天在場的人裏,有一位便是租了另一位家裏的閑置房宅。
言談中聽得出來,她十分羨慕京城本地的官員,或者是已經在京城置了房産的夫妻。
殷莳便想起自己那一套宅子兩個鋪子還有一百畝的田地。
這次投胎真的不算差,已經超過了很多人了。
再細聽,其實文人尤其是翰林們賺外快的手段都差不多。但是價格卻差很多。
看身份,看名氣。一甲這三個跟旁的庶吉士出身的翰林就不一樣,價格高得多,偏找他們的人又是最多的。很多人都得是托人找關系才能搭上話。
殷莳聽這些聽得津津有味。
成天待在內宅信息實在太閉塞了,這才出來一回,就有種視野打開的感覺。
不多時,消息送過來:“沈翰林拔了頭籌。”
衆人驚訝:“這麽快。”
小厮笑道:“沈翰林過去沒耽擱,看了看題目,七步成詩。他的詩一出,許多人看了便投筆了。是以很快便有了結果。”
大家都忍不住看了眼殷莳,如楊夫人更是掩口偷笑。
殷莳跟沈缇天天只在璟榮院碰頭見面,聊天吃飯彈琴,過的是家居日子。
雖然也知道他是當屆探花,肯定是個才高八鬥學富五車的才子。但才子也不會在吃飯喝茶的時候分分秒秒地給你講經辯文。
過日子就是過日子,所以殷莳每天面對的其實就是一個年輕弟弟。
直到今天,衆家夫人的口中,重又勾勒出一個她不那麽熟悉的小沈探花。
直到此時此刻,她才真正感受到沈缇少年才子的狂傲。
且身周每個人都理所當然,都接受,甚至覺得如他這樣的年輕人若不狂傲幾分,還少了味道。
有人擡手張目,忽然道:“回來了。”
大家轉頭望去,遠處男人們結伴回來了,說說笑笑。
殷莳也看過去,沈缇和楊甫走在一起正說話。他的身後跟着北道和槐生。北道的懷裏抱着一盆花。花朵正開着,有碗口那麽大。
待走近,楊甫對殷莳道:“弟妹,恭喜,跻雲為了你贏了一盆‘大富貴’。”
他恭喜得一本正經,但殷莳總覺得那笑裏好像帶着兩分揶揄。
沈缇過來道:“你看看可喜歡?大師父那裏還有一盆紅雲映日和紫袍金帶。你若不喜歡這個,我找他換去。”
你低調點吧,楊榜眼那笑都要憋不住了。
殷莳有點明白了,嗔他:“大富貴已經是難得的精品了。”
品種難得,大仁寺裏也肯定有養花的好手,的确是養得很好。得了這一盆回去,她自己扡插,能分出好幾盆。
有這一盆花,今天這一趟來的真值。
難得的休沐日,大家都需要陪妻子。因為正如殷莳所說,都還挺年輕的。
今天遇到的熟人,沒有超過四十歲的。
四十歲的可能已經在家帶孫子。和沈缇、楊甫同屆的高狀元就已經有孫子了。
雖同在官場,甚至在同一個公署,但年紀不同,生活狀态都不一樣。
因此男人們互相拱拱手,各自帶着妻子仆婢自去。
有人如沈缇一樣,小厮成群,婢女數個。也有人夫妻倆只兩個小厮一個婢女的。
撇開才學、官職來說,出身和家庭條件也是一目了然的。
大仁寺其實也并不十分大,今天到這裏花就算已經賞完了。
“走,帶你去青蓮記。”
“那是什麽地方?”
“吃飯的地方,我訂了包廂的。”
“是很有名的地方嗎?”
休沐的日子特意帶她去的,還需要預定,肯定是知名的館子。
果然,沈缇點頭:“青蓮記、明月樓、真秀館、白玉盤,京城四大名店。”
殷莳說:“我只知道明月樓,還是母親告訴我的。”
“不急。”沈缇眼睛裏含着光,“以後都帶你去。”
那蘊着期待的眸光十分美好。
但殷莳知道,這一刻他是真的沒有想過馮洛儀的。
因為妻子帶出來給人看是社交,妾帶出來給人看是賞玩。
若是妻子帶妾出來,便是要妾室伺候的。剛才有一位夫人身邊除了婢女,便還跟着一個梳着婦人頭的女孩,看起來也就十六七。殷莳稍一觀察,便知道是妾。也是當婢女用的。
不管哪一種,以馮洛儀郁郁的心境,大概都會要了她的命。
這一刻,殷莳看着沈缇年輕俊秀的眉眼和那眼中的期盼,真實地能懂馮洛儀的苦。
但她更清醒地知道,她是不能以後世的價值觀去苛責沈缇的。沈缇為馮洛儀所做的一切,給了馮洛儀一方遮風擋雨的角落,令她不至淪落泥濘。在這個時代已經堪稱重情重義。
甚至可能若他年紀再大一些,都不一定會做出同樣的選擇了。
同樣以他的價值觀來說,在擁有馮洛儀的同時擁有殷莳,根本不是違背道德的事情,而是理直氣壯、理所應當的事。
只不過是她搶占了先機,借着當初東林寺沒有說清楚的約定、借着姐姐弟弟的血緣,把他架了起來。
偏他是個守信的君子,他現在早就反應過來自己被她架起來了,但她不說一個“肯”字,他便忍着,并不去動用身為合法丈夫的權力。
這是兩個人心照不宣的事。
殷莳低頭一笑,擡起頭:“好啊。”
繼續向前走。
沈缇困惑,因那一笑裏有明顯的無奈,為什麽呢?剛才看到花,不是很開心嗎?
他跨上一步,想去牽她的手。
殷莳卻适時地收手,将兩只手交疊在腰間。
沈缇這一牽,便牽空了。
平陌無奈仰頭看天。
“怎麽了?”沈缇走在她身畔,關心地問,“可是哪裏不舒服?”
殷莳說:“餓了啊。”
沈缇松了口氣:“那我們走快點。要不要再買些小食?”
“不了,影響待會吃飯呢。我想嘗嘗沒吃過的地方。”
此時時間接近中午,大仁寺外面那條街上的人一點都不見減少。很多人不會下館子,在集市上就解決午飯了。
在男仆的圍擋下,一行人平安穿穿過擁擠的集市,找到了自家的馬車。
上了車,殷莳呼出一口氣。
車子走起來,一開始還慢,待過了擁堵嚴重的路段就快了。
殷莳挑起簾子向外看——
有許多連攤位都沒有的叫賣者,或者挎着竹籃,或者一個敞口扁木箱挂在脖子上頂在肚子前面,一聲一聲地招徕客人。
這其中,有相當多是女子。有婦人,也有少女。她們看起來可以在街市上随意地行走,相當自由。
但殷莳其實知道,與這自由相對的,是沉重的木桶從水井到廚房,是嗆着煙拉風箱,是冬日裏手上的凍瘡,是整個冬季可能洗不了一次澡。
殷莳當然羨慕那自由,但也不會為了自由就擁抱清貧。
當然最好的是富貴與自由同時擁有,但至少目前來看她尚無本事做到。
在這個技術不發達的社會,她需要生在或富或貴的家庭裏才能獲取她想要的生活水平和質量。除此之外,想在這個非法治的社會裏平平安安她還需要保護,需要靠山。
人生是必須有取舍的,不管主動還是被動。
嫁到親姑姑家裏,嫁給沈缇,是她目前經過籌謀再加運氣之後得到的最好的結果了。
人的一生,就是在各種想要和不得不做之間找平衡。
生而為人,誰不貪心呢。
殷莳和沈缇出府游玩,沈大人則美美地在家休息。
如今兒子點了探花,媳婦也娶上了,等再抱個孫子,人生就圓滿了。
休息夠了,問妻子:“那孽障今日怎沒見着人?”
沈夫人道:“莳娘還沒逛過京城,我叫跻雲帶着她出門了。總得認識認識京城,要不然以後帶出去,說起哪哪都不知道。”
沈大人點點頭,打量她問:“媳婦你可還滿意?”
公公只管挑岳父,至于兒媳婦本人,只看婆婆滿不滿意了。日常裏,媳婦是跟着婆婆過日子的。所以得問沈夫人。
“我自己挑的人,自然是滿意的。”沈夫人告訴她,“自她來了,我這一天天地,過得可快了。”
她問沈大人:“這幾日,府裏飲食,你可覺出來有什麽不同?”
沈大人仔細想了想,納悶最近并沒有沒察覺飲食上有什麽變化。
但又擔心是妻子新搞了什麽創意,自己若說不出來要挨挂落,遂鎮定深沉地道:“最近弄的,我覺得甚好,你辛苦了。”
睜着眼睛就敢胡說八道,沈夫人被氣了個倒仰。
“虧你字知非,你對得起你這字號嗎?”沈夫人擰他,“明明什麽都沒變,一點不同都沒有。”
沈大人冤枉死了:“竟詐我。”
沈夫人啐他,道:“我把廚房交給莳娘了。她已經管了七八天了,家裏上下飲食上一丁點都沒動。”
沈大人揉着胳膊的手停住,若有所思。
沈夫人嘆道:“比我當年強多了。”
沈大人道:“再看看,若一直能這樣。這性子不錯。”
“年輕人,最忌沖動莽幹,一心想出頭,想做出成績給人看。須知前人做了那麽多了,再多的好點子也都被想出來過了,還輪得到你?眼前的,只要不出岔子,就往往已經是最好的狀态了。”
“不動則已,一動就出錯。”
“偏偏,少有能忍得住不動的。”
沈夫人嘆道:“偏莳娘就能忍得住。”
“多麽活潑的一個孩子,日日逗得我開心。我原想着廚房交給她先不告訴你,若她捅出了什麽婁子,我悄悄給她收拾了,不叫你知道。”
“誰想到她竟是這麽沉穩有成算的一個孩子。”
“若我當年能像她這樣想得明白,能少走多少彎路。”
沈大人欣欣然:“這心性好,若能分一些給那孽障,就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