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跟我好不好?”……
第29章 第 29 章 “跟我好不好?”……
第29章 第 29 章 “跟我好不好?”……
馥梨對上陸執方幽暗的眼眸。
那種冷靜克制的難耐, 與他那日在地牢的虛弱和勉強鎮定有些相似,又有些不同。她騙了游介然,她不是作為婢女去探聽主子的喜好禁忌, 她就是單純地想知道, 陸執方到底怎麽了。
世子待靜思閣的人好, 待她尤其。
她不聾不瞎,沒有哪個主子會願意給婢女守着床尾打老鼠的。馥梨攀着他肩頭, 慢慢把額頭貼在上面,“婢子腿站得發麻了, 好像有一千只螞蟻在爬來爬去的, 我也緩一會兒再回去。”
陪陪他就好了, 她想陪陪陸執方。
她沒有辦法像游介然說那樣不見、不知、不問。
鬥室逼仄, 兩人氣息相纏。
陸執方垂眸看她發頂的小旋,覺得窩心, 想笑又想氣,“知道剛才那兩人是怎麽回事嗎?”
“大概知道的。”
“那知道我怎麽回事嗎?”
肩頭上的小腦袋遲疑着,極緩慢地搖了搖。
陸執方哼出一聲輕笑,明知她依偎過來是火上澆油, 卻如何都舍不得推開。
“不知道還敢來,也不怕吃虧。”
“游公子說過的, 跟着世子爺不會吃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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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聲音含糊,語調放松,透着信任。
“那你怎麽覺得?”
陸執方的話幾番在舌尖繞過,于無人窺視的隐秘角落, 還是低低地啞聲出了口,“跟我好不好?”
他攥在袖裏的拳頭松開,手掌撫上她頸後, 一點點摸到後腦勺的頭發,愛憐地摩挲兩下。
話套着一層話。
她想答應,就能聽懂。
不想答應,就能假裝聽不懂。
沒有十拿九穩的事,陸執方不開口承諾,可她待在他身邊,她想要的,她沒想過要的,他都能想方設法捧到她面前了。
小姑娘沉默得異乎尋常地久。
久到陸執方騰起的意念冷卻止息,绮念漸散。
她擡眸認真端詳他,似乎在确認他真的安好,爾後腳跟輕輕落下去,踩了踩地磚,活動活動腿腳,“婢子腿不麻了,先出去找荊芥。”
有時候忽略,就是一種拒絕。
荊芥就在屋子外潛伏。
他防備情況不對随時把人撈出來。沒成想,聽了好一陣面紅耳赤的動靜。野鴛鴦走了,過了許久,只有馥梨一個人出來,伶仃身影在月色下尤為單薄。
“世子爺呢?”
“他叫荊芥小哥先同我回去。”
馥梨聲線偏輕軟,此刻綿綿無力,就像生病了一般,荊芥當她被野鴛鴦吓着了沒多問,領着她往最不容易被發覺的路線,回到東廂房那頭。
她将入屋門,又回頭神色認真地問他。
“荊芥小哥。”
“啥?”
“你往日要是惹世子爺生氣了,他會怎樣?”
“馥梨姑娘做事出錯了?”
馥梨抿了抿唇,“沒有……就是拒絕了世子爺的提議。想着世子爺沒準會生氣。”
荊芥瞪大了眼,世子爺慣常發號施令,還能提議,還能提議被拒絕?他低頭看看自己的膝蓋,露出一臉愛莫能助,“我只知道爺吃軟不吃硬,馥梨姑娘想辦法哄一哄吧。”
要哄,也要能見着面才能哄。
夜裏,馥梨豎起耳朵,留意陸執方推門的聲音,卻一直沒等到,只等到另一間廂房,游介然小厮進出忙碌的腳步聲,還有游介然壓着愠怒的罵罵咧咧:
“陸九陵你有病是不是?非要同我擠一張床?”
陸執方答了一句什麽話,很輕,她聽不清楚。
馥梨靜靜看那層白紗簾,用被子蒙住了頭。
她進鎮國公府,是知道這裏年年有仆役放良,身契壓在大太太手裏,短則三年長則五年,小丫鬟等到年紀,得大太太點頭就能領一筆銀子出府,再加上她攢下的工錢,就能好好過活了。
她從沒想過,會遇到陸執方這樣的郎君。
翌日睡醒,嚴府仆婦端來早膳,只她一人份的。
馥梨吃完等了一會兒,隔壁屋沒聲息,昨夜離去突然,棋盤上死活棋形還是她走時那樣。她坐過去,重新一顆顆擺弄陸執方教過的樣式,心思沉下來。
“這裏錯了。”
修長的指頭一點黑棋位置,撥開。
馥梨倏爾轉頭,陸執方不知什麽時候進來了。他視線落在棋盤上,沒看她,撥正了位置,淡聲道:“收拾行囊,明日最遲天黑前就能離開嚴府。”
“世子爺找到證據了?”
“我們昨夜聽到的就是證據。”
陸執方提起昨夜,沒錯過她眸中閃過的不自然。
他斂下神色,通知完了,便攏袖走了出去。
嚴瑞本在院中等待,嚴家誰下的毒,他自是要查證,有大理寺的人為何不用。只是沒想到第三日才過晌午,游介然等人就來找他了。
“諸位找到害我兒的真兇了?”
“真兇有一人,但兇手有三。”
陸執方示意荊芥,荊芥上前把一個包袱放到嚴瑞面前,嚴瑞翻開,裏頭是幾塊黑褐色的碎瓦片,混着一股泥土氣息和酸腐藥味。
“這是何物?”
“煲過藥的瓦煲碎片,從地裏翻出來的。”
“是毒害我兒的證物?!”
“是我讓護衛埋下去地裏的,無毒,”陸執方對上他不解的目光,“在下與嚴老有三日之約,沒有時間尋找早已被銷毀得差不多的證據了。請嚴二老爺以此物為證據,叫梁知府帶官差來将秦娘子抓走,裝出人贓并獲,論罪當斬的模樣,真兇自會現形。”
嚴瑞想到了什麽,旋即眯了眯眼,“秦氏是幫兇?可她一向賢慧孝順。”
“嚴二老爺只管一試,就憑嚴家在吉陽城只手遮天,我們幾人要殺要剮,您老一句話的事。”
陸執方看了看刻漏時辰,不再多話。
嚴瑞示意管事拿走了那袋碎片。
游介然在廳裏一圈一圈地着急踱步,昨夜他已經聽了陸執方講述來龍去脈,“你說,那人真的會來認罪嗎?萬一他是負心漢不來怎麽辦?”
“他不來,秦菀玉為了自保,會供出來。”
“她不供呢?”
陸執方沉默了片刻,想說秦菀玉不是那麽傻的人,嚴慶平不來認罪,就相當于抛棄了她。可癡男怨女愛得蒙蔽了心眼時,誰說得準。
不過半個時辰,內院便傳來鬧哄哄的聲音。
梁知府帶着官差湧進來抓人,鬧得雞飛狗跳,就在秦菀玉白着一張臉,形容狼狽地被衙差抓走之際,嚴慶平不管不顧,闖到了嚴瑞的書房來。
他急切,說話聲音大,隐隐約約透過來花廳這邊,先是為秦菀玉求情,求情不成繼而是認罪。
嚴瑞活了這麽久,聽完認罪就猜出來是怎麽一回事了,暴怒斥罵:“好一對狗男女!給我捆起來!”
高門家事,還是這等見不得光的事,管事很快來請游介然等人挪到更遠一些的偏廳等待。
嚴瑞再進來時,跨過門檻,險些一踉跄。
他氣得臉色青白,直奔陸執方身前:“你說害死我兒的一共三人,除了那對狗男女,還有誰?”
陸執方掀眸看他:“第三人您老也認識,不久前還親自為他阖過棺木,找人驗過屍。”
他一字一頓,“就是令郎嚴學海。”
“胡鬧!你、你有膽子再說一遍!”
嚴瑞手中拐杖揮起來,狠狠打向陸執方,荊芥守在一旁,大掌穩穩接住了。
嚴瑞半天拔不出來,“松開!”
陸執方一擡下颔,荊芥松了手。嚴瑞退後半步,站定了倒是沒想再打人了,胸口劇烈起伏着喘氣。
“三天約定,嚴二老爺該遵守約定放人了。”
“你污蔑我兒,還想我遵守約定!”
“在下沒有污蔑。”
陸執方聲音平靜,看了他一眼:“令郎背棄少年夫妻諾言,見異思遷,致使秦菀玉心生憤恨,縱他沉溺聲色而不加良言規勸。然而,秦菀玉為他納妾進補在後,他不惜己身,與勾欄女子牽扯在先,染上花柳病或遲或早,怨不得旁人。他還有一錯……”
話音至此,變為嚴肅冷沉:
“還有一錯不盡在他。他生于吉陽城嚴家,嚴家為了救治兒孫,能叫聞大夫弟子斷指,叫聞人語一把年紀還被關在昏不見日的地牢。您老信風水玄黃,卻不信積陰德、消業力?書房一男一女如何處置,還請嚴二老爺想清楚,莫以孽生孽再糾纏。”
陸執方說得嚴瑞幾乎一口血哽在喉頭,他還不罷休:“對了,聞大夫還在獄中,嚴二老爺與在下說這會兒話的功夫,這一刻的孽已經造了。”
嚴瑞手攥得快把拐杖鑲嵌的翡翠摳出來了,好半晌,咬緊了後槽牙:“你們想聞人語放出來,可以,此後他不能再踏入吉陽城半步。”
陸執方一哂:“您老記恨他見死不救?還是害怕嚴家那些非常的通天手段傳到外頭去?”
今日小嘴淬了毒麽,怎麽不懂見好就收呢!
游介然真怕嚴瑞咳血,趕忙來打圓場:“嚴二老爺息怒,息怒,只要能放出來,都好說,就是怕聞大夫在獄中虛弱,不能立刻就收拾家當。”
“小侯爺,老夫最多給他五日時間。”
嚴瑞拄不動拐杖了,勉力支撐坐在太師椅上。
“九陵,你今日講話怎麽格外……”被請出嚴府的路上,游介然嘀嘀咕咕,“格外地刻薄。”
陸執方否認:“我怕聞人語死在監獄裏。”
游介然一噎,還說沒有!
聞人語終于是從監獄裏出來了。
接出來時面色蒼白,兩頰深深凹陷下去,腿腳也發軟,不太走得動路。游介然安排了軟轎,騰出客棧拐角最安靜的一間廂房給他,隔壁那間小的住了他親傳弟子,将養幾日已經醒了,能進食湯藥,能行走。
“諸位救出師父,大恩大德,小生愧不敢忘。”
親傳弟子看勢就要下床給他們磕個頭,游介然連忙摁住他,“我們是有求于你師父,想他幫忙。”
他随即嘆了口氣,露出個慘兮兮的笑:“你要是還有精力能夠開藥方,我把聞神醫擡過來給你看看?”老大夫在獄中吃了苦頭,要治疑難雜症,得先把自己的身體養好,把精氣神補足了,才能接診。
親傳弟子自然連連點頭。
陸執方無法留在吉陽城等聞人語養起來了。
他本是趁着新年休沐來的,趕路的日子加上把人從監獄裏撈出來耽擱,已遠超計劃。
即便路上已去信大理寺再告假,也快用完了。
“荊芥留下看護大姑娘安全。待聞大夫養得能行走,你們就啓程回皇都,皇都藥材多,行事方便。”
陸執方鞋尖點了一下游介然,“看好嘉月。”
“行了,少一根頭發,我拿腦袋給你抵。”
游介然揮揮手,巴不得他趕緊走。
陸執方想得仔細,一件件事事都交待了。
最後,目光落到馥梨身上,這是兩日來,他真正打量她的第一眼。小姑娘清淩淩的杏眸立刻對上他,流露出之前沒有的緊張情緒。
“你留在大姑娘這裏,不必跟着我趕路。”
陸執方很快做了決定,起身要回自己的廂房,手觸到門扉,衣袖忽而給人扯了一下。
她亦步亦趨跟着他,顧不得屋內還有游介然等人在看着,細聲細氣地問:“回到去之後呢?”
陸執方忍着沒回頭:“靜思閣的差事照常當。”他将袖子輕輕一抽,推門走出去了。
馥梨盯着他的背影看。
荊芥說,不知道陸執方生氣什麽模樣。
她知道了。
什麽模樣都沒有,笑臉沒有,冷言冷語沒有,訓斥怒罵更加沒有,像隔了個純淨的琉璃殼子,看起來沒什麽改變,偏偏什麽都觸碰不到了。
拂曉時分,寒意襲人。
陸執方帶上輕便行囊,獨自下了樓去牽馬。
馬廄還挂着夜裏點的燈,一點暖色在冷淡晨曦中融融冶冶。有粉面桃腮、玉肌明淨的少女穿着輕便的裙裝,挎着個寶荷色的包袱皮子,等在燈下,手邊還牽着一匹比她高大許多的漂亮紅毛馬。
她連人帶馬,小跑着到他跟前,“世子爺。”
陸執方掃了她身後一眼,眉間凝着的冷意未散,扯過她手中缰繩,要把紅毛馬塞回馬廄裏。
馥梨擋在馬廄栅欄前,“我陪世子爺回去。”
“我不記得有過這吩咐。”
“是我自己想的。”
他扯缰繩過來,她收缰繩回去。
“吉陽城距皇城成百上千裏。”
“婢子來時就知道了。”
他左一步去,她右一步擋。
“路上風霜雨雪,沙塵滿面。”
“我帶了鬥篷和面衣。”
他拉栅欄,她扒栅欄。
陸執方到底是成年男子,力氣比她大,缰繩拽過來,栅欄刷拉一下拉開,紅毛馬毫不遲疑塞回去,“哪買的馬中看不中用,你騎我的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