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父親
47.父親
陸盛勤約陸柚也在東苑，張一接到陸柚，聽她說了地方，驚奇道：“父女吃飯，要這麽正式嗎？”
“他不去這樣的地方，他心裏不安。”
陸柚這聲音，就不太痛快，說話也諷刺，張一閉嘴開車。
“我就在這附近等你，你要是談得很開心，跟你爸回家了，也不用管我。”
陸柚唇角一勾，張一真的對她家，對她爸一無所知。
“也好，你也等不了多久。”
張一擔心她，無法表達，陸柚下車的時候他小心翼翼地問：“你想不想吃點什麽？我買好了等你。”
“你看着買吧。”
陸柚來過很多次，今天走進這裏有不同的感覺。富麗堂皇的大廳，像是能維護什麽似的，一進來就能讓人覺得關系疏遠。
陸盛勤定了一個比較偏僻的小包廂，陸柚進來的時候，菜都快上齊了。
“這道芙蓉蝦球，你小時候最喜歡，快來嘗嘗大廚師的手藝變了沒？”
陸柚知道這個局就是委屈，她連個笑也擠不出來，嘴唇一抿，坐在位置上。
“還點了你最愛喝的芒果汁，冰的，少喝些。”
“我大伯他們走了？”
“周日下午走了，你姐姐姐夫還要上班呢。你房裏有些瓶瓶罐罐被你外甥碰掉了，你媽又替你買了新的，一模一樣的。”
陸柚不再說話，夾了一個蝦球慢慢地嚼，抿了一口芒果汁，也覺得苦，她停下來，用茶水漱漱口，夾了些別的菜。
陸盛勤伸手去西裝內袋裏掏出一個大紅包來。
“我們對張一還是滿意的，那天太倉促，這個紅包沒來得及給他，該有的禮數，我們家不該少。昨天我差句話，應該讓他也一起來，今天想着臨時再叫他，不算有禮，就沒叫。”
陸柚沒接，陸盛勤擱在兩人中間。
“你這些天，在你媽家住着？”
“嗯。”
“車也不開，我今天替你開了來。這一個周，不方便吧？”
“張一接我送我，還好，暫時沒有不方便。”
“張一脾氣不錯，什麽時候去他家？”
陸柚擡頭看了她爸一眼，沒回答。鋪墊到現在，也盡夠了。該說點主題了。
“一轉眼，我的寶貝閨女都這麽大了，都要結婚了。張一說計劃五一結婚，我也不知道你們商量了沒有，我這些天，老是想起去醫院裏剛見你，你小小的，在床頭的小筐子裏，我看看你，感覺到我是個爸爸了，那時候，我比你和張一現在還要小幾歲。”
他那時候正是事業上升期，領導器重，陸柚出生的時候他在鄉下考察，音信不通。他回來的時候，陸柚出生已經有幾天了。姨媽罵過多少次，陸柚爛熟于心。
這交情敘得可笑，陸柚心冷。
“爸爸，你并沒有得罪我們，我也不覺得在這件事裏，你做錯了什麽。”
“是，是陸檸得罪了你。她從小就喜歡惹事，我和你媽說了她，她還說她只是看張一傻傻地對你好，她想戲弄戲弄他。她開玩笑太沒分寸了。”
“爸爸，你剛剛見到我的時候，想過後面我們會是這樣的嗎？你會換一個老婆，再生一個女兒，你的生活會改變，我會從四歲就處在一個我完全不能理解的環境裏，扮演着我該扮演的角色。”
“這一切不該都怪我，即使沒有任何別的原因，我和你媽也過不到一塊去，你也知道的。而且，你媽媽堅決不要你的撫養權。”
這件事，她一直都知道，即使知道，即使過了這麽久，她聽到的時候還是委屈，她的眼淚在眼眶裏轉呀轉，她堅決不要它掉下來。
“那你們為什麽要結婚？為什麽要生下我？”
“我那時候太年輕，別人給我介紹你媽媽，我只知道是個工作拔尖，長得漂亮的姑娘，我完全沒有想過能不能過到一起。後來你媽媽不要你，寧可一個人過都不要你，你扪心自問，你後媽對你怎麽樣？我們是知道你跟着後媽過日子不容易，才更加寬容你，家裏只有一點的好東西，哪次不是先盡着你？不要說我，就是你後媽，哪有一點偏心？”
“是，那麽今天為什麽來這裏的是你呢？陸檸做錯的事，為什麽是你來？”
“她是你妹妹，她說她不是故意的，我們相信的。你非要把這件事上綱上線，鬧得姐妹失和，鬧得外人，你大伯一家都看我們笑話，你就高興？你那天其實都不必那麽反應過激，她只是開個玩笑，你要是不那聲色俱厲……”
他沒說下去，因為他看見陸柚盯着他，兩大顆眼淚落下來，砸在了桌子上。
“爸，你知道那天是什麽日子嗎？那天是我……可能是我未來丈夫第一次去拜見岳父的日子，如果你覺得不重要你會擺出現在這個排場嗎？陸檸，她24了，她不是個小孩子了，她意識不到重要性嗎？她為什麽非要在這個時候惡心人。你再想想，從小到大，她這樣的事情做過多少？你們是怎麽解決的？你們的解決方案，就是像外甥碰掉了我的化妝品，我後媽去替我買來一模一樣的，那不是在補償我，那是在替陸檸收拾爛攤子，那是在補償陸檸！你們什麽時候舍得真正地委屈陸檸，舍得讓她端正态度，來我面前，真心實意地認個錯？就連這次，她覺得自己錯了嗎？”
陸盛勤揉着自己的太陽穴。
“她也很委屈，不是這一次，這一次她當然知道自己錯了。你從她的角度想，她生下來就有一個姐姐，比她大不了幾歲，身邊所有人還都要讓她讓着姐姐。她自己也說，她什麽都比不上你，小時候家裏沒有這麽富裕的時候，你還有媽媽給的東西，她沒有；在學校裏，她學習比不上你，中考高考你都比她好很多，就連準備出國的時候，你的雅思成績都比她好。她說她從小到大都活在你的陰影裏。”
“她有活在親生父母身邊的權利，她不需要看任何人的臉色，她不覺得幸運嗎？成績是我自己努力得來的，我沒有差的權利，我身上背負着太多人的臉面。如果不考慮你們老一輩人的事情，我後媽是做得很好，可她怎麽也不是我的親生母親，陸檸可以寫幾筆作業就丢下去找媽媽撒嬌，我可以嗎？易地而處，我敢去跟陸檸的男朋友開這樣的玩笑嗎？你會這樣替她處理，讓我諒解，話裏話外還要怪我反應過激嗎？”
陸盛勤啞口無言。陸柚嘆了口氣，苦笑道：
“她這次回來，我本來是很高興的，我以為她長大了，我以為以後我們可以像這次這樣相處，不是毫無芥蒂，只是彼此都知道自己該做什麽，都留點姐妹的感情。沒想到也是我奢望了。”
陸盛勤已經有點失去耐心，他沒有想過今晚會這麽棘手。按照他的設想，他說一說，陸柚退一步，這件事就了結了。
“柚柚，這次我們讓她出去旅游了，到你和張一結婚之前，她不會出現在你們面前。她這麽久都不能回家，也算是懲罰了。”
陸柚心裏很酸澀，她爸爸究竟也不知道她在生什麽氣。
“等她再出現的時候，我又要裝作什麽都不記得了，是吧？那我結婚的時候，別人問起我妹妹去哪了，我怎麽說？爛攤子還是丢給我們來收拾。”
“那你想怎麽樣？我們要登報給你道歉嗎？”
陸盛勤咆哮了一聲，向緊閉的房門看了一眼，收聲。陸柚低着頭，銀牙緊咬。
“你只當是你後媽盡心盡力對你好，你給她個面子吧。她非常傷心，比你想象得要傷心，”陸盛勤羞于啓齒，他揉搓着自己的臉，他臉上的皮肉已經松弛了，眼袋随着他的動作在上下移動，“人言可畏，不想再因為這點小事，把陳年舊事都翻出來。對不起你的，咱們一家人，苦樂都爛在自己家的鍋裏吧。”
陸柚敏銳地問：“大伯他們說什麽了嗎？”
陸盛勤苦笑一聲：“還用說什麽？車鑰匙給你，車在樓下，你自己想開點，想回家就回來吧。我不為過去的事情後悔，你覺得我對不起你，我也沒辦法。造成今天這樣的局面，不是我一個人決定的，你其實也知道。”
他推開門，走出去。坐的時間長了，他踉跄了一步，還是堅定地走了。
陸柚默默地坐了一會，什麽都吃不下，她口幹，倒了一杯芒果汁喝，芒果汁已經不涼了，一點也不好喝。
張一打電話給她，她接起來。
“我看見叔叔的車了，他走了，你在哪呢？”
“我還在這。”
“在哪個房間？我來了。”
陸柚回頭看房號，淚眼模糊，她擦了幾次才看清。
張一沒坐電梯，跑上來的，她來不及反應，就被他大大地抱在懷裏了。
陸柚被這樣抱着，一下子所有的委屈都湧上心頭，她的眼淚很快浸濕了張一的衣服。
張一不說話，等她慢慢平息，陸柚已經不會為這樣的事哭太久了，她平息了情緒，自己坐直身體。
張一替她倒了一杯水，她喝了一口。
“怎麽了？這件事，他還能說什麽？”
“沒有說什麽，把我後媽的恩情都拿出來了。每次都是這樣，陸檸做錯了事，讓我原諒。”
陸柚這樣沒頭沒腦地說，張一其實聽不懂，陸柚也知道，她也沒有力氣掰碎了說給他聽。
“他們對我說，陸檸委屈。從沒有人會覺得我委屈，他只會一遍一遍地跟我講，是因為我媽不要我，我才要跟着他們生活。”
“要不要你，和你這個人都沒有關系。他們都是為自己考慮。”
張一看了一眼，桌子上的菜幾乎都沒有動過，父女倆應該都是沒有吃飯。
“咱們走吧，別總坐在這兒了。”
陸柚也看了一眼桌面，抽噎了一下。
“那是他們給你的。”
“我不要。”
陸柚慘然一笑：“拿着。身外之物，不要白不要。”
張一來得急，沒穿外衣。他拉開陸柚的包，把車鑰匙和紅包都放進去。陸柚輕聲問：
“你吃飯了嗎？”
“沒有，我搜到在附近有個十幾年的熟食店，買了些鹵菜和鹵肉。還買了些水果和蔬菜。這附近做生意的少，我們找個地方吃飯，或者你要是沒有心情，我就送你回家。”
“哪裏我也不想去，誰我也不想看見。”
張一撥開她的頭發，頭發被眼淚打濕了，粘在臉上。他心中悲怒交集，要是這個時候，他都不能站在她身邊，那要他有什麽用。
“跟我回家，吃完飯，你休息好了，我們再決定。”
陸柚站起來，表示接受了他的建議，張一問：“那些東西還有你想吃的嗎？”
陸柚搖頭，張一扶着她上車，路過陸柚的車，陸柚看都不看一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