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家庭
36.家庭
張一今天很高興，飯後散步的時候還情緒高昂。他說話的時候總在看她，陸柚倒不時地要提醒他別被行人碰着。
“你還是挺高興的，我還以為你之前那麽說，是真不在意呢。”
“這畢竟也算是一件好事，哪能真的毫不在意。而且，你陪着我，我就更開心了。”
“和我有什麽關系？”
“如果沒有你，我也不過是知道了這樣一件開心的事而已，還是回家去做飯吃飯，收拾屋子打游戲，就沒什麽意思了。”
他嘴這麽甜，陸柚是領情的。張一還沒有忘記今天是陸柚先約他出來，問她有什麽事。
“就是突然想起，我媽她們上次有沒有問你什麽，有沒有跟你說什麽。”
她這麽一本正經，有點好笑。
“已經過去這麽久了，怎麽想起來問這個？”張一回憶了一番，笑道，“是不是這兩天應該又要複查了？我這兩天都不忙，都可以陪着的。”
“不是，我媽和我姨媽自己去就行了。我媽說上次去不複雜，也不需要耽誤我們的時間了。”
“上次阿姨比我還緊張，多餘的話一句都沒有跟我說，我原先還想她會刨根問底，還稍稍準備了點。沒想到一個問題都沒有問。”
蘇媛玲的表現，在陸柚的意料之外。她在外人面前，原來是這樣嗎？聯想一下她聯系了她爸爸，可能是想讓他幫着看看張一吧。
真是沒這個必要。
她沒在張一面前露出自己的想法，就接話問道：“你都準備了什麽？”
“家裏大概是什麽情況，我自己又是個什麽情況，對未來是什麽打算……這一類吧，父母關心的不都是這一類的問題？上一次雖然不正式，在我心裏好歹也是見了家長。”
陸柚莞爾一笑。
“你想聽我給你背誦一下标準答案嗎？”
“不要，怪尴尬的。”
“尴尬什麽？你妹妹什麽時候回來？我還沒忘記，上次你說要等她回來，叫我去你家裏。”
“你盼着她做什麽，你想去我家，我我家裏人還能不讓你進門麽？”
“自己登門，可太冒昧了。得備齊了東西，挑個風和日麗的好日子，讓叔叔阿姨都有個心理準備。”
陸柚失笑：“你的想法像個十九世紀的土地主，這麽有眼力見，怎麽到現在也沒有談個戀愛。”
陸柚是随口說的，張一卻神色一暗。
“所以說遇上你是我的緣分嘛，今年之前，我根本也不找女朋友。人啊，愛呀，太無稽了。哪有什麽是靠得住的呢？”
張一說這些的時候，渾身的喪氣似乎都能看見實體。
陸柚想用玩笑來活躍活躍氣氛，沖淡此刻的不适：“這是哪個人，能把你傷成這樣？既然你沒談過戀愛，那是暗戀的姑娘？”
張一短促地笑了一下：“是我爸。”
他似乎也感覺到了現在的壓抑，笑了笑讓自己看起來正常很多。
“對不起，我每年到了這幾個時候，就會很難受。你想聽聽我家的事嗎？”
這樣的時候，陸柚似乎也沒有選擇。
“你需不需要找個地方坐着說？那邊那個露天座位好嗎？”
張一搖搖頭：“不複雜。那裏太亮了，不想去。”
“我爸是孤兒，從老家來這裏讨生活，進了工廠，認識了我媽。我媽長得漂亮，幹活麻利，好多人追她。我爸，長得也不錯吧，他周末就去幫我姥爺幹活，到了收麥子的時候，還要請假去幫我姥爺割麥子。一來二去，我姥爺就松口，願意讓我媽嫁給他了。”
“結婚沒多久，工廠也不景氣，我媽就擺小攤，各種各樣的小買賣都幹過，到終于有了自己的小店面，可以賣雜貨。我媽是那種精明熱情的老板娘，我爸雖然沒什麽本事，但很聽話。讓他幹什麽就幹什麽。家裏的日子越來越好。後來有一年家裏可能是真的賺了些錢，清明節時候歇了幾天，我爸帶我們回老家掃墓。家裏沒了爺爺奶奶，還有些遠親。買了好多東西，親戚都招待我們。我天天醒來都在不同的地方，抽煙抽得煙霧缭繞，麻将噼裏啪啦的。”
“後來，回來沒多久，我姥姥生病，我媽去取錢，才知道我爸在老家輸了十一萬。那些年的積蓄，一夜之間都化為烏有。”
陸柚心裏一沉，忍不住問道：“是被做局了嗎？”
“不知道，我那時候不大，這些事，都是後面他們吵架我知道的。就算是做局，他不伸手，精明一點，怎麽會被人算計到？為了給我姥姥治病，又借了幾萬。家裏就又不行了。原來打算買房子給我上個好點的學校，也不能買了，原來談妥的店面，也不能買了，賣家覺得我媽不容易，把定金還了一半。”
“從那以後，我媽更拼了，他們也就沒有好日子過了，一碰面就吵架。要不是我姥姥堅決不同意他們離婚，他們肯定就離了。我姥姥不希望我成為……”
面對陸柚，張一不能說出那句“沒家的孩子”。陸柚猜得到，輕松地朝他笑笑，讓他繼續說。
“沒多久，我姥姥過世了。我媽心情不好就罵他，他躲出去喝酒。他沒敢再賭過，但家裏的事，他不太管，也沒人在乎他的想法。我那時候挺盼着他們離婚。再後來，他也漸漸地敢于跟我媽吵架了，我媽不喜歡他做的事，他偏要做，他們偶爾會和好幾天，然後再吵幾個月。我媽懷過一次孕，好像說是個小女孩，起初他們有點想要，所以家裏和睦了很久，連我都很期待妹妹的到來，後面不知為什麽沒有了，不是因為超生，他們打算好了要交超生罰款了，那時候我們家能拿得出來這麽一筆錢。”
陸柚有點唏噓，張一要是有個同胞妹妹，他一定會非常疼愛她。他也不會這麽孤寂。
“可能是那次懷孕刺激了什麽，反正我媽有問題，也不會對着青春期的兒子說，到了我們知道的時候，就晚了。她不肯異地就醫，把家裏的錢都收集起來，操持着給我買了房子、裝修，給他留了十萬塊錢做本錢，剩下的錢，都存成一筆一筆的定期，給我上學用。”
“再然後，她就去世了。我上高二，先前因為她忙，我是住校的，後來我知道她病了，就走讀了。我爸成天地喝酒，哭，我想陪陪他，沒有重新辦住校。後來他沒過多久，帶了個女人回來，我還不是馬上就知道的，是有一天早晨，我起床，看見桌上有兩份早餐。就吃了，沒想到卧室裏出來了個女人。吓人吧？她說她應該見見我，以後就要在同一個屋檐下了，擡頭不見低頭見。”
張一誇張地笑着，轉回身來倒着走，好看陸柚的表情。陸柚拽了一下他的手，他們都停下了。
“你別笑。我不喜歡你這樣笑。”
“我一點也不傷心。我馬上就搬走了，去住校去了。把我和我媽的東西都搬進了我的新房子裏，我媽媽給我留了新房子，每樣東西都是她親手選的。”
張一的眼淚掉下來，陸柚伸手替他擦去。張一握住她的手。
“我不想騙你，在遇見你之前，我覺得愛情，人性，都是非常虛妄的東西。即使有很好的女孩子向我示好，我也總覺得虛無。那樣的好，又能持續多久呢？”
陸柚心裏有點酸，她可憐曾經那個無助的他。
“那你為什麽要回來？”
“我實在也是不知道的，我們副院長說，我回來的時候跟他說哪裏沒有病人呢。我現在想想，這大概是句漂亮話，我也沒那麽大的志向。我還是可憐他，他和那個女的沒有成，這麽多年，他一直是一個人。我要是在別的地方了，所有人都是一個人了。”
是，所有人都是一個人了。
陸柚抱着他的腰，埋頭在他懷裏。張一擡起胳膊，環住她的身體。
“我還是恨他，一見他就不自在。每年我們只有過年和我生日的時候會在一起吃頓飯。其餘的時候，很少見面。”
“我知道你的生日快到了，本來不打算說，想給你個驚喜。”陸柚悶聲說。
張一用嘴唇碰着她的耳廓，輕聲祈求：“你會陪我過生日嗎？”
“你還是別失約，我們，只要還沒有變成虛無，我還是會陪你的。”
“我和他中午見面，晚上你和我一起吧。我想和你一起。”
“好。”
張一送陸柚到樓下。陸柚解開安全帶的時候，張一眷戀地看着她，陸柚朝他溫柔地笑，拍拍他的臉：
“好了，你開心點，我們本來是為了一件開心的事情約會的。”
“你會被吓跑嗎？”
“你會被吓跑嗎？”陸柚問回去，張一探身想吻她，陸柚從後視鏡裏看見了她爸爸的車開進來了。
“想和我爸爸打個招呼嗎？”
車後的燈光已經很近了，他也看見了。他想說什麽，陸柚笑道：“你還不快走呢，還真要見面嗎？”
她開了車門下去，張一向前開走。陸柚也沒作假，等在原地，幫爸爸把開車門。
她爸爸看見她先微微一笑，和老劉說了兩句，讓老劉把車開走。
“你倒是也有個司機。”
“爸，你明知故問了。”
陸盛勤笑着取出煙來，點了一支。從上次陸柚遇上他抽煙，他倒不避着她了。
“上次你媽打電話給我，說了這個小張的一些事情。說她怕自己看不真切，覺得我看人還多些，讓我多上心。又說你好像很用心，希望這個小張能是個不錯的人，絮絮叨叨，說了很多。”
“我媽是個什麽意見呢？張一她見得不少，有話何必非要您出面。”
陸盛勤笑着把煙掐滅：“真的是讓我看看。做父母的，總是不願在子女的大事上礙手礙腳，卻也不敢放手一切都交給你們自己決定。尤其是，我們自己也摔過跤，往往會更謹慎一些。”
陸柚不軟不硬地答道：“是，同是摔了一跤，您跌得輕些，或許還因禍得福了。”
“是，你媽還跟我提起，你想讓她，再走一步。”
“她自己的事，和您說什麽呢。我沒有希望她做什麽，我只是希望她幸福。”
“我們曾經是很親近的關系，雖然後面有些恩怨，也分開了。但是相處了大半輩子了，她有些難以決斷的事，告訴我一聲，讓我幫着參謀參謀，也是正常的。畢竟，就算是看在你的份上，我也不會害她。”
陸柚默然，她理解不了老一輩的想法，她只覺得，她媽有事犯不着告訴陸盛勤，他也不會真把這些事都記到自己心裏。
“今晚聽張一說了一些他媽媽過去的事情，很有意思。我從沒想過，媽媽輩的人，曾經也和我們一樣，是年輕的小姑娘。我媽媽是家裏最小的，以她現在對我姨媽的依賴程度，沒結婚的時候在家裏，一定也是衆星捧月。”
陸盛勤絲毫沒有半點軟化：“是，父母的舊事不願意跟你說，你媽媽年輕時候是很漂亮的，但是性子也是真要強。我們都是強勢的人，針尖對麥芒，相處不好。”
陸柚微微一笑：“我脾氣大，就是随了我媽吧。可我随您，就冷靜很多，遇上事情，喜歡自己決定，有時候不得不犧牲什麽，也能想得開。我媽內心還是軟弱，不是想依靠我姨媽，就是還倚重您的判斷。”
陸柚今晚說話帶刺，陸盛勤聽得很不舒服，他又重新掏出一根煙來點燃，臉上帶了些淡漠笑意。
“不管怎麽說，從你四歲我們分開，這些年，我們已經盡力讓你在一個好些的環境裏長大了。你媽媽犧牲了很多，我呢，有你這麽個寶貝女兒在身邊，得到了很多快樂，也确确實實有太多的不得已。說這麽多都是為了告訴你，要慎重，一切沒有既成事實的時候，一切都還有餘地，還有退路。當然，也不是說張一一定是不好的，所以我們想叫他來家裏看看嘛。”
陸柚的眼淚在眼圈裏轉啊轉，她犟着自己不許掉淚。
“爸爸，不用了，我沒告訴他來。他沒準備好，我也沒有。我們未來會怎麽樣，我也不清楚，要是我最終決定了，肯定會帶他回來給你，給我後媽看看的。”
煙在夜風中一點一點地燒着，積了長長的一段煙灰。陸盛勤重新掐滅了它。
“你先上樓去吧。我在樓下再待一會。”
陸柚轉身進了樓裏。
張一一路上都在想今晚陸柚那樣心疼那樣溫柔地看着他，他的心裏又暖又甜。他等不及上樓，在車裏就給陸柚發消息。
“到家了嗎？”
陸柚一直沒給他回，他在車裏等她回消息。順便，他打開了跟淩思遠的聊天。
“你說，愛是個什麽感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