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夜宵
25.夜宵
說是可以包着頭發下來，陸柚也不可能真的那麽邋遢。還是起床把睡衣換成了長裙，又把頭發吹幹。自嘆費這麽多事，還不如讓他來接她一起去吃。
小區的保安已經有點認識張一，張一一露臉，就放他進去了。
張一把車開到樓下，陸盛勤和李文洛正好牽着土土回來。陸盛勤看見這輛別克，有點眼熟，但不敢确定。在電梯剛好遇見陸柚下樓。
“去幹什麽？”
“嗯……”
沒什麽可瞞的，陸柚只是不确定她爸爸會作何反應。李文洛拉了陸盛勤衣袖一下，哪有人問話問的這麽笨，接話道：“剛下完雨，外面蚊子有點多，我和你爸就趕緊回來了。土土快跟姐姐再見。”
小狗知道什麽？陸柚回頭，看見他們消失在電梯裏，也覺得自己有點好笑。
張一今夜黑T恤加黑短褲，頭發洗得蓬松，劉海自然下垂，比平日裏上班的樣子松弛多了，顯得很乖。
陸柚坐進車裏，張一獻寶似的從後座都拿過來，滿滿排開。
“你怎麽大晚上想吃這個？”
“我最喜歡吃肯德基了，一周兩三次吧。有時候晚上去跑步回來還吃個甜筒。”
陸柚從一只蛋撻吃起：“你也不怕胖。”
“上手術的晚上就吃啊。白天在手術臺上站了一天，吃一點甜的油的有利于減壓。平時要是想吃就要跑步，這次可惜你沒有看見我師兄，我讀研那時候他沒事就帶我們去打籃球帶我們去跑步，說是外科醫生必備的身體素質，不過他現在也胖了有肚腩了。”
張一身材不錯，兩次擁抱，陸柚略有所知。
她笑了笑，适當表達一點關心：“你少吃點吧，不吃蔬菜不健康。”
張一趕緊自證清白：“我也不是全吃這個，原先我們樓下有一家面館，他們家的豌雜面特別香，但是我嫌辣，不太常去，可惜它去年不做了。我家和醫院之間，有一家很正宗的東北菜館，菜很正宗。有一次我們全部下沉到社區去，下大雪，沒法開車，我和小韓回來的時候又冷又餓，那個店正要關店，我們要老板把包好的餃子全給我們煮了，我們只敢站在門口等。刮大風，老板把所有餡兒的都混在一起煮的，我和小韓聞着煙囪透出來的氣就饞了，拎着餃子幾乎是跑回醫院的。晚上一人能吃五六十個。”
陸柚被這驚人食量驚到了。
“他家的餃子真的很好吃，我下次帶你去吧。他家菜分量很大，我一個人不好意思去吃，每次飯點兒去點了餃子都要帶走。”
陸柚笑話他：“可我也吃不了五六十個呀。”
張一不好意思：“我們也只是那一次。”
見陸柚喜歡聽他說這個，張一又搜腸刮肚的想起來。
“東塘路你知道吧？那個地方原先有一家小馄饨店，他們家的馄饨很一般，但是他家的鍋貼很好吃，酥酥的，好吃得都讓人光想吃皮兒。他家有個海鮮煲也好吃，不用調味品，純是新鮮的貝類和大蝦，十幾年都沒變的味道。”
“你說這家小馄饨店我沒有印象，但是東塘路我知道，我媽原來的房子，就在東塘路邊。”
“錦繡七裏？旁邊有個小超市你去過嗎？”
“是的，小超市沒印象了，我大概去過吧？附近還有別的超市嗎？”
“沒了吧。門外會賣時令水果和簡單的幾樣蔬菜，超市裏面只有一個櫃臺，老板和老板娘輪流看店。”
陸柚沒有印象，但是說起小區旁邊的超市，她怎麽也是去過幾次的。
“去過吧，怎麽？那裏也賣什麽好吃的嗎？”
“那家超市就是我爸媽開的，之前我們家在那附近住，有時候我會在櫃臺上寫作業。你應該沒見過我，但是你總是見過我媽媽的。”
張一臉上露出了一種很甜蜜的柔情，陸柚只好實話實說：“我一點也不記得了。那裏賣不賣文具？”
“賣。”
“那我肯定去過。我有時候去我媽家會忘了帶筆，應該會去買。”
“我媽媽肯定會記得你。她很熱情，來她店裏第二次的顧客他都能記住。何況是和我同齡的小朋友。”
陸柚想，那張一媽媽肯定會認識她媽媽，那個年代離婚了的又非要把孩子扔給再婚前夫的女人，是左鄰右舍的談資。小超市的老板娘沒有道理不知道這些。
陸柚轉移話題：“你買太多了。吃不完。”
“沒有關系，明天用空氣炸鍋熱一下，跟剛買的一樣。”
陸柚像是聽了什麽很滑稽的事情，淺笑道：“你還有空氣炸鍋？”
“有啊，我會做飯啊，我從小就做飯給自己吃了，也給我爸媽送飯。”
陸柚回家時，家裏安安靜靜。陸盛勤夫婦在房裏，外面沒開燈，陸柚一不小心碰到了土土，土土嗚嗚叫了一聲。
還設置了個警報器。
陸柚覺得好笑，她和張一可真不是他們想象的那樣。她回房去，喝幹牛奶，終于可以舒舒服服地躺下了。
張一想起今天一天的經歷，也覺得很好笑。坐了一天門診累得要死，去大雨裏發瘋搶了對象回來，晚上在姑娘樓下野餐，實在很瘋。
他開了車窗，雨後的夜風又涼又潮濕，吹得他的心都軟了。
胡亂放縱的結果是，他感冒了。
也可能是因為這些日子太緊張壓力太大，昨天太累又淋雨，一起床，張一就覺得有些頭重腳輕，鼻子也塞了。
他吃了兩片藥，班還得照常去上。
辦公室的人都問他怎麽了，他含糊其辭：“昨晚淋雨了，就感冒了。我多喝熱水，下午就好了。”
周一和周五是大查房，科主任帶頭，要看所有的病人。化療病人身體虛，他戴了N95口罩，怕傳染他們。
張一遠遠地跟在後面，不是他的病人，他幹脆都不進病房。科主任笑道：“今天張一怎麽躲這麽遠，今天查房之後，九點半吧，咱們王院要開個乳甲中心的工作會，大家都抽出時間參加一下。”
大家誰也不是傻子，近來科裏的風向變化，他們也都有數。這次開會，張一應當就是獲利的一方了。查房過後，大家三三兩兩地散開，張一不去看病人，就徑直回辦公室，顯得格格不入。
小韓随後回來：“哥，我聽他們說，今天要嘉獎你。”
張一雖然也對情況一無所知，但有點回避，打着哈哈：“這詞兒聽起來不是我黨的詞。”
“哎呀，反正就那個意思。他們沒跟你透個風？至少評副高的資格要給你恢複了吧。按往年，過了國慶節就要開始遞材料了。”
張一只覺得來上班折騰這一會兒，他的感冒不輕反重。現在腦袋都有點疼了。
“我真不知道。”
“要說，他們還真是白費心機，也就給你取消了這一個月……”
李斌進來，小韓又尴尬地住嘴，他們都有點尴尬。每次小韓嘴賤的時候，總能被李斌聽見。
“李哥，李麗華那邊，今天請你幫我照看，她的狀況你最清楚了。”
“嗯，我剛剛去看過，沒什麽變化，很穩定，稍後她的檢查結果出來了，我們再看看。”
李斌說完又退出去了，小韓湊過來：“哥，你是不是答應帶着心頭肉李大主任做論文了？”
“李麗華只是嚴重，又不典型。雖然是跟君同醫院挂了個合作，也是要在常規方法失效之後再用。論文什麽的，太遙遠了。”
“你不能拿你之前發的那些的标準要求李大主任啊，他就按最低标準湊幾篇，其餘的部分看臉就夠了。”
“沒有，沒有，我知道的還不如你多。好啦，你快坐吧。我向你發誓，我要是知道什麽，就差這幾分鐘了，我絕不會不告訴你的。”
開會的內容，和小韓料想的差不多。王副院長高度贊揚張一的醫術、責任感和反應能力，又恢複了張一參評副高的機會。
“有功當賞，有過當罰，這就是我們醫院實事求是的精神。雖然啊，那個病人和張一大夫有一些關系，也因為這一點，對醫院的聲譽沒有造成什麽損害。但是我們都要重視起來，如果這件事情沒有得到及時處理……”
官樣文章，把事情拉到一個高度，再盛贊張一的貢獻。同事們怎麽想的張一不知道。他只覺得自己渾身發麻。
“第二件事，就是咱們醫院明年，要三甲複審。按照院裏的部署，那個時候，咱們乳甲中心的二期建設要完成。二期建設是一個比一期更精細，更專業，也更困難的工作……”
按照張一的習慣，這種涉及到百年大計的部分，他就開始屏蔽聲音，想自己的心事了。通常這個時候，小韓會跟他逐字吐槽，他們兩個一起偷笑一會。
“……我們邀請了君同醫院的顧天主任來指導我們，後面，我們這邊對接的人員也要安排好。我們有這樣的機會，一定要把工作做好，做紮實……”
張一感覺到顧天的名字一出，很多道視線朝他這邊來了。小韓本來一揚眉打算說什麽，張張嘴，終于也沒說。
張一這一天都能感覺到辦公室裏有種微妙的氣氛，就好像李斌的待遇，臨時地轉了一部分到他身上。幸好，中午吃飯的時候，小韓還肯和他一起，但可能生氣他口風太嚴，事先一點風都不肯露，吃飯的時候就沒那麽愛說話。
張一想再解釋一次，也無從說起。
快下班了，張一很慶幸今天是周五，過一個周末大家就會淡忘一些，至少也能将自己的情緒隐藏得很好。
他給陸柚發消息，問她晚上的安排。
“有個工作，科長給我的時候沒告訴我着急，下周一就要去，我這個周末必須要把資料看完。”
“是今天晚上就要加班嗎？那我去給你送飯吧，別點外賣了。我不打擾你。”
張一去那家東北菜館買了餃子和幾個菜，老板又給張一送了幾樣小菜。陸柚讓他直接上6樓。
“我可以上去嗎？”
“沒事的，白天辦事的人也人來人往。”
張一有些拘謹。辦公室裏有張空桌子，看來他們加班的時候常在這裏吃外賣，陸柚熟門熟路地從抽屜裏拿出一雙家裏用的木筷子。
“一次性筷子用着不太順手。”
張一看她倒了點熱水燙筷子，他把餃子和菜一樣樣放開。
“昨晚上跟你說過的東北菜館，今天就去買了。我也有些日子沒吃了，饞了。”
陸柚開玩笑：“這些有五六十個嗎？”
兩人會心一笑。
陸柚吃餃子是分兩口的，一口咬個彎彎的月牙兒，另一口吃掉。張一看她吃得有趣，不由看呆了。
“老看我做什麽，你怎麽不吃？”
“馬上就吃。主要是，要是一開始咱倆就都低着頭也不說話，只顧着吃，是不是有點可笑。”
“你有什麽心事，說吧。”
張一還嘴硬：“沒什麽心事，早晨起來有點感冒，到下午好多了。”
陸柚嘲諷他：“從前我要是說加班約不了，你就會給我發一句好的。”
張一只能笑，人的感覺都是很靈敏的，裝模作樣的實在沒有必要。他低頭吃了一口餃子，才把今天的發生的事情都告訴了陸柚。
“……評副高職稱的機會是我應得的，被他們這麽一搞，我好像還要感謝誰。說得這麽誇張，大家都覺得是在照顧我。好像我評職稱就不用憑我自己的真本事了。”
“你自己知道是怎麽回事不就好了，如果你成為科主任，那他們自然什麽話都不敢說你。你又沒有這樣的理想，自然就要被別人關注。”
“小韓的态度，我也有一點傷心。上班之後，經常會有這種感覺。得到的東西好像都不是因為自己的能力似的，所以無論付出了多大努力，周圍的人總感覺你做了什麽對不起人的事。”
陸柚有時候也會有同感，但她會覺得這是一種上位者設置的PUA，達到了分化下屬的目的。她一針見血：“你不是不能理解，只是不想接受。”
陸柚形容得好精準，張一如逢知己，立即點點頭：“是的。”
“讓你做什麽你就做什麽吧，人真正的想法也是掩蓋不住的，天長日久他們也都會知道你是什麽樣的人。就事論事，難道你不希望替你們醫院買很多先進的東西，提高水平嗎？”
“也是，你說得很對。”
張一覺得這一整天壓在心上的一塊大石頭，被陸柚三言兩語就移開了。她看事怎麽這麽能想得開？
“我師兄走的時候我答應給他寄一點特産，他走了都快一個周了，我還沒給他買呢。讓今天這個事弄得我都不想買了。”
陸柚笑：“別啊，你師兄又沒得罪你。”
張一也知道，他只是嘴上這麽說說。
“唔，真煩。”
吃了飯，張一把桌子收拾幹淨，陸柚去把垃圾扔到垃圾桶裏。
“好了你該走了，我也要繼續工作了。”
“我陪陪你吧，我不說話。”
陸柚回電腦前，繼續看文件。她工作時候手裏拿着一張紙，寫一寫，解決了再劃掉。電腦上是正式的文檔，一頁紙寫滿，就撕得粉碎，扔進紙簍裏。
像在做什麽題目。
張一把水壺加了水，燒好了，放在陸柚手邊。自己坐在空桌子上看手機。
陸柚回頭：“你喝水嗎？茶水櫃裏有紙杯，你自己拿。”
張一擺擺手，陸柚笑道：“這兒只有咱們倆，你怕出聲吓着我嗎？”
張一起身拿了紙杯，倒水放在桌上。小聲說：
“我不想影響你，你早點看完，好早點開始周末。”
陸柚也有些累了，站起身來在他身邊走了幾步。
“你今天晚上在做什麽？”
“說來你可能不信，我和錢馬讓在聊天。”
提到這個人，陸柚就笑了。
“你怎麽會想起他？”
“他腿上長了個痘，讓我幫着看看是什麽。順便……”張一賣了個關子，“問我怎麽和你弄到一塊兒去了，他那時候以為是為了把你介紹給他。”
張一笑得很促狹，陸柚又是咬牙又是笑。
“九點半了，不想在這了。明天再來，回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