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争吵
12.争吵
這一晚下來,陸柚的心态已經很平和了。蘇媛玲口中,世界上的所有孩子都是樣樣都好,唯獨她一人一無是處。
她自知這是一種過分的自謙,還是覺得郁氣結成一個大年糕團子,結結實實地堵在嗓子眼裏,她一口飯也吃不下。
蔣易萌也并不會為這些誇獎而自得,她也很為陸柚悲哀。她聽得出蘇媛玲在為這唯一的女兒焦慮,着急,擔憂,只是不善表達。她相信陸柚也能理解,可蘇媛玲說話實在是像鋼刀一般,句句都能精準地刮在陸柚的神經上。
好不容易捱到八點,蔣易萌趕緊告辭。
“我對象加班應該完了,明天周一,柚柚也上班了。我們走吧,阿姨,改天再來看你。”
蘇媛玲對外人一向好,做菜之餘,還能準備了東西給蔣易萌帶走。
“這一盒可樂雞翅是我單獨盛出來的,不是吃剩的。年輕人都餓的快,小夥子加班到現在,當夜宵吃吧。”
蘇媛玲送她們下樓,看兩人上了車,要目送她們出小區。淩思遠和張一的出租車好巧不巧就這時候來了。
陸柚還沒反應過來,蔣易萌在旁邊咬牙切齒:“淩思遠這頭豬,腦子不要可以涮到火鍋裏了。”
她要給淩思遠發消息讓他走,去小區外面交接。淩思遠和張一已經樂呵呵地下車了,淩思遠很熱情地敲敲陸柚的玻璃,陸柚只好又熄了火,下車來。
蔣易萌強壓火氣,狠狠地瞪了淩思遠一眼,轉過頭向蘇媛玲介紹,只說張一是“我們的好朋友”。
張一沒想到直接就見了家長,硬着頭皮跟在淩思遠後面跟蘇媛玲叫了聲“阿姨”,淩思遠怕大家尴尬,熱情地去跟蘇媛玲寒暄去了。蘇媛玲不傻,這種尴尬的介紹,以及張一和陸柚不自然的樣子,她八分猜到這個年輕人是誰了。她隔着人打量着張一,張一更覺得手足無措。
她裝作不知道,張一也不敢往前湊。
陸柚怕蘇媛玲聽見,輕聲問:“你怎麽來了?”
“和老淩在一起吃飯,聽說萌哥跟你在一起,我就來了。”
聊了幾分鐘,蘇媛玲說:“好啦,不早了,早點回家去吧,以後歡迎都到阿姨家裏來玩。”
四個人重新上車,這次毫無阻滞,直接開出門去。
四個人都一聲不吭,淩思遠和蔣易萌在後排,他把手搭在蔣易萌胳膊上,蔣易萌就立即把他抖掉。他礙于陸柚和張一,在微信上跟蔣易萌說話,蔣易萌也不看,只對陸柚說,讓她在前面路口把他倆放下來。
陸柚也不搭腔,也不停車,一直把他倆送回家。車裏的氣壓低得可怕,張一緊張地連再見都忘了跟那兩個人說。
“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家。”
“留……留金臺,我不是……對不起,我想着你昨天都願意讓我跟叔叔打個招呼,就一起來了,沒想到會碰到阿姨。”
陸柚笑了一聲:“你并沒什麽見不得人的,我媽也沒什麽見不得人的。”
張一回想,陸柚家是重組家庭,淩思遠一帶而過地告訴過他。他家裏的事,陸柚肯定也知道。兩人只是從沒把這件事攤在桌面上說。
今晚,他确實有點冒失。
他笨拙地緩和氣氛:“今晚看,你長得漂亮的部分,是随了阿姨了。”
陸柚根本都不接這句話,她瞥了張一一眼,能想到下次再來,媽媽會怎麽數落她。
“你好像挺喜歡喝酒,昨晚喝,今晚又喝。”
“我和老淩難得聚一聚,沒有想到……”
陸柚的火氣壓不住,盡管她在心裏反複告誡自己和張一無關,還是忍不住發難:
“我并沒邀請你來吧?”
“可我們說好了,可能會一起吃晚飯。我想今天總要見見你。”
張一停了一停,想起要熱情,心一橫,肉麻起來:“你畢竟是我女朋友,老淩去接萌哥,我雖然喝了酒,也很想陪你回家。”
陸柚冷笑一聲:“現在是我在送你回家吧?你能不能別這麽自以為是?”
除了冒失,張一想不出今晚還做了什麽事,值得陸柚這麽讨厭。他再次道歉:“對不起,我太心急了些。你不喜歡我喝酒,以後我不喝酒了。”
“什麽叫以後不喝酒了?你和淩思遠見面可以不喝酒?同事聚會也不喝酒?結婚生子,應酬領導陪長輩都不喝酒?你能做到?你為什麽要做這樣做不到的許諾?”
這樣的攻心之言,陸柚說得平靜,甚至帶點嘲谑,卻比大喊大叫更有力度。張一又知道說錯話了,已經緊張得今晚的酒都變了汗出了。他自知今晚是有什麽問題,但是這樣的氣氛,已經不适合再去認錯了。想想他今晚還跟淩思遠說陸柚又溫柔又和氣,真是可笑。
“我們都冷靜冷靜,你別這麽生氣。”
“我不生氣。”
“你想怎麽懲罰我,我都接受。”
“懲罰,我們是什麽關系要懲罰?”留金臺的大門就在眼前,陸柚油門一踩,徑直開了過去,找了個地方掉頭,“不是想送我回家嗎?送吧。”
兩人數月的關系在陸柚口中一朝清零,陸柚一路上都沒再跟張一說話,張一也不吭聲。
陸柚直接把車開進了地下車庫,停在了自己車位上,安全帶一解,就下車了。
張一懵了,這就……
陸柚嘲弄:“還不下車,是想還要再去我這個家,給我家裏人認識認識?”
張一也解了安全帶下車,他并不是沒有脾氣的人,今晚陸柚的行為,有些過分了。
“陸柚,我已經道過歉了,我們能不能好好交流?”
陸柚鎖了車,一個眼神也沒給他,就自己走了。
張一也轉身就走,繞了一會兒,才得以出去。
兩人各自回家收拾好了洗了澡,都冷靜了下來,都認定了這段關系完了。
張一就是不知道陸柚到底為什麽生氣,陸柚卻确切地知道,他固然有些不妥,鬧成這樣,卻是她遷怒了。
淩思遠接受完了蔣易萌的家訓,和蔣易萌挽臂靠在一塊玩手機,才想起擔心起自己的朋友來,給那對發消息。
張一嫌煩,假裝沒看到,把手機熄了屏,徑自睡着了。
相親失敗的經驗,陸柚有很多。成年人的離開,悄無聲息才最體面。
無需删好友,只要永遠不聯系了,就可以了。
陸柚就是打着這樣的主意。
張一在氣頭上,決定不再主動去找陸柚。這段關系是生是死,他都不在乎了。
于是,好像也就這麽結束了。
這一周,兩人也十分忙碌。
陸柚同科室有個懷孕的王姐,預産期本來在六周後,意外早産,雖母子平安,但手頭的工作是來不及好好交接了。
科長嘴上在電話裏讓王姐好好養着身體好好照顧孩子,放下電話就開始生悶氣,連辦公室進來一只蛾子,他都憤怒地用一沓紙重重地打死了。
陸柚看見他後怕地看了一眼,确認了那沓紙不是什麽重要文件,陸柚撇撇嘴,目光收回不及,剛好被他抓住。
“醫院新大樓那個活你去吧,我看你王姐都已經弄得差不多了。你這兩天熟悉熟悉,什麽時候朱組長叫你,你就一起去。我把你聯系方式給他們。”
陸柚對這個項目一無所知,只知道上周末說就在這周。她現在才接手,有點來不及。
她試探問了一句:“王姐生了,是不是可以跟朱組長溝通,稍微推遲幾天,我也好準備得更充分些?”
“她生孩子,咱們這個科室就不轉了?”
這簡直是胡攪蠻纏,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說那些酸話有什麽用?而且,科室裏明明有個人學醫的, 他去做這個更合适。只是以科長的左性,她說也沒用。
她一聲不吭地拿了資料回來看。
小韓瘸了,工作就得調整。科主任讓張一幫小韓代門診,小韓排好的手術能改期的改期,不能改期的,也讓張一排一排做一做。
張一早有準備,雖然嘆息這周算是不得閑,總也能接受。剛坐下準備幹,科主任又來了:“張啊,剛接到通知,這周咱們新大樓要來審計,我和李斌得去配合院裏的工作,我這周的門診你給我上上吧。”
張一心算了一下,怒向膽邊生,這得收多少病人,都挂在他名下?他哪能弄得過來。
“你再按需分診嘛。”
張一心裏嘀咕,你能按需,我按需有人聽嗎?
“您這周兩個門診,他們周幾過來?他們走了,您是不是就……”
“不知道周幾,這樣,你做好代兩個的準備,他們走了的話,我就自己上。”科主任拍拍張一的肩膀,“你雖然年輕,我最相信的還是你,能者多勞嘛,一切都是為了咱們的新乳甲中心。”
張一低着頭:“行吧。”
張一真是不願意聽他畫這個大餅,乳甲中心的工作是他帶着李斌在做,有了成績自然也算是他們的, 張一幫他扛的是日常工作,和乳甲中心就無關了。
不過,他也不在乎。
算下來,這一周只有今上午是可以自己處理點工作的了。他低頭剛想處理一點病案,群裏科主任已經發了一大段口號,恩威并施,賞罰并舉,總之,就希望工作更上一層樓。
張一無暇多顧,下午先去替科主任上了個門診。別的都還好說,有病人家屬一看張一,便要鬧事:“這不是你們那個主任,我花了專家號的錢,怎麽就一個小醫生在給我看。”
護士在勸,也開了醫院官網,給病人看張一的教育資歷,力證張一是個很厲害的醫生,病人家屬就是不依,張一讓護士替這人退號,這人還是不願意:“草菅人命啊,我家屬來看病,讓我走算怎麽回事。”
他一個人倒也好說,他這麽一鬧,周圍本來對這件事沒什麽看法的病人,也不滿了起來。
一下午下來,張一腦子裏都亂哄哄,和他搭班的護士大姐給他買了杯奶茶,張一起身接了。大姐把他按在椅子上。
“坐吧,瞎客氣什麽,這工作真不是人幹的。張大夫,等你升副高就好了,升了副高,本來也可以坐專家號。”
晚上将近十點,張一才能回家。手機上沒有消息,張一刷新幾次,也沒有消息。
淩思遠昨天的問話還沒回,張一點進去,發了兩個字“吹了”,賭氣不再看手機,直接就睡了。
陸柚那邊,也在加班。她對着電腦,算是從頭把這個項目看了一遍,裏面很多術語她都不理解,還有好多草稿一樣的标記,她根本也不明白。她做不出去找剛生了孩子的産婦問東問西的事,只好自己慢慢從頭梳理。
她終于要離開辦公室的時候才意識到,第一醫院的乳甲中心大樓,那不就是張一單位麽?
無論如何,這重關系,陸柚不得不向科長說清楚。
陸柚第二天一上班,就硬着頭皮找科長,果不其然,吃了一頓排揎。
“你倆領證了?談婚論嫁了?”
陸柚否認。
“他在那邊擔任什麽領導職務了,還是在這個項目的籌備或者招采裏承擔了什麽集體工作?”
據陸柚所知,也沒有。
科長眼睛一瞪:“你把心思放在工作上吧,我的同志!你怎麽遇到工作總想逃脫?”
陸柚在心裏給科長和張一打了一萬個叉,臉上努力平靜。
“科長,我按規定向你彙報了利害沖突事項,你說沒問題,我就繼續開展工作了。”
陸柚說得這麽正式,科長眉頭一皺,讓她等會,拎起電話開始問。他的請示毫無藝術,一圈電話打下來,全單位都知道陸柚有個普通男朋友,在第一醫院乳甲科,是個普通醫生。答複是沒什麽影響,要是有什麽妨礙事項,再随時讓陸柚撤出,換別人頂上。
陸柚太陽穴狂跳了起來。
驗收組終于來了。離上班還有幾分鐘,張一坐在屋裏做準備上門診,人群就浩浩蕩蕩地在走廊路過,科主任一路小跑在前面帶路,後面副院長挑頭,引着幾位工作人員參觀。出人意料,他還看見了陸柚。
張一看見了她,她沒看見張一。張一的眼神落在她身上,她哪裏也沒有看,面容冷肅,只是随着同事走,
管她怎麽樣?和他無關。張一整理好自己的東西,上門診去了。
中午回來的時候,辦公室裏人多得不尋常。
“怎麽了?看什麽?”
“你看,對面會議室,黑白雙煞怒打賊國舅,”小韓不好意思看張一這麽忙,坐輪椅回科室幫忙,時不時疼得龇牙咧嘴,看熱鬧也興奮得胡言亂語,“主任僅剩的那幾根頭發都快讓汗刷走了。惡人還得惡人磨啊,你看人家這工作,多威風。”
張一也探頭去看,那間會議室忘記合上百葉,所以一切都能看得清楚。驗收組一方是陸柚和一個男的,那男的只穿白襯衫,袖子挽上去,陸柚的正裝外套還穿得整齊。難怪小韓叫黑白雙煞。
科主任和李斌在回答問題,乳甲中心的活兒主要是他們幹的。主任不停地擦汗,陸柚沒什麽表情,主任每回答一個問題,陸柚只點頭反饋一下。
小韓唯恐天下不亂地在瞎吶喊助威:“加油!再兇一點。”
張一可是知道陸柚的表面平靜蘊含着多大的殺傷力,她不動聲色,可能把別人氣死。他不知道該同情主任還是心中暗爽,嘴角卻翹起來。
“張哥,你媳婦兒應該認識這倆人吧?”
因為周六陸柚讓張一給小韓帶好,小韓知道了陸柚的工作單位。張一進退兩難,心一橫,向小韓招手讓他附耳過來:“她就是。”
小韓吃驚:“這,你媳婦兒?啧啧,哥深藏不露啊,這是回家吹了枕頭風,替你出氣來了?”
這話說的,張一也不好意思再說出“吹了”兩字。他自己又琢磨,“吹了”這個回答,是有雙關意義的,他嘴唇一勾,抽了桌上的文件夾打他一下。
小韓抗議:“我還穿着病號服呢,你這是虐待病人!我要去醫務處投訴你!”
護工來送飯,張一去拿。正好那邊結束了,大家往會議室外面走。張一端着餐盤向那邊看一眼,正好和陸柚對視了。他也不知道該一步跨回辦公室,還是跟她打個招呼。
同組的同事已經全都知道了陸柚的普通男朋友在這工作,兩人這樣對視,同事猜到張一應該就是。
“陸兒,男朋友啊?真是挺帥,我先走一步,下午回這兒見。”
這樣的情形下,陸柚再無動于衷,有點不好看了。
小韓很有眼力見地推着輪椅過來接過餐盤,用不太疼的腿踢踢張一:“你趕緊啊,好好犒勞嫂子。你盒飯我替你吃了。”
張一恨不能撕了小韓的嘴。陸柚對這聲嫂子似乎無知無覺,張一想,再別別扭扭,就做了別人的談資。他不生氣了,就想挽回。
他大大方方地站到陸柚跟前:“難得你來,我請你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