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告白
9.告白
吃飯的海鮮店在很郊區的地方，離漁港很近。越往郊區開，路燈越稀疏。
陸柚開了窗，聞着越來越鹹腥的海風，倒覺得很舒服。
“風大，你別感冒了。這家是小韓很喜歡的地方，常跟我們吹噓。”
“那他怎麽沒有來？”
“他太喜歡海鮮了，痛風了。在群裏跟我們一邊發語音一邊嗷嗷叫。”
陸柚“撲哧”笑起來。張一遞手機給她，說讓她播自己喜歡的歌。手機剛到手就跳了新消息。陸柚覺得手機燙手似的還給他。
“聽你平時聽的就好了。”
張一打開開關：“我平時聽廣播，雖然音質沒那麽好，但是會有很熱鬧的感覺。”
“我還以為醫生下班之後會喜歡離人遠些，安安靜靜呢。”
“也有那樣的，我不是，我一個人的時候多啊，很珍惜熱鬧。”
說話就到了，大院子裏停車，已經快停滿了。院子北邊修了一幢向海的矮樓，整個院子看不到任何像招牌之類的東西，院子裏也不很亮，在院子裏最暗的角上，豎着一杆工地用的探照燈。
張一停了車，陸柚下車，打量着周邊，這地方有點太原生态了，離城區也太遠了。
“來吧，我們直接去北樓。”
院子的水泥已經破碎了。陸柚走了兩步，鞋跟就釘在一個裂縫裏，打了個趔趄。
“慢點。”張一扶了她一把，“這地方環境是太糟了，我也是第一次來，沒想到。”
“還好。這樣反而覺得會好吃。”
張一沒松開陸柚的手，兩人竟然手拉着手到了前臺。前臺燈也不亮，櫃臺後站着個虎背熊腰的大哥，脖子上的大金鏈子十分顯眼。
“倆人啊？喝不喝酒？喝酒的話，代駕現在就得叫，我們這地方，代駕得一起包車來，你等吃完飯了臨時叫可沒有。”
兩人吃飯從沒喝過酒，張一搖頭，陸柚點頭，張一回頭去跟她商量：“你不嫌有人在別扭嗎？你喝吧，我不喝，我自己可以把車開回去。”
“我一個人喝有什麽意思？我們稍微喝一點點，你來時候開了一個多小時，也怪累的。”
大哥在櫃臺後“嘿嘿”地笑：“這小美女知道疼人，帥哥聽話吧。八樓，前面就是電梯，上去進屋點菜。”
為了好意頭，8樓其實是4樓。往前走，陸柚心中膽怯，下意識地扯着張一，張一反手握緊她的手。
進了屋，反而一切正常，大燈功率遠超所需，把屋裏照得有如白日。屋裏是一張大圓桌，坐七八個人沒問題。張一問有沒有小一點的桌子，服務員說都是這樣的。
張一手裏有個小韓給他發的菜譜，他照貓畫虎地點了，服務員稱贊張一果然會吃，替他們關上門，出去了。
陸柚吐槽：“這店裏的裝修真是鬼才，外面像鬼屋似的，裏面又太亮了。”
陸柚也說不好自己是不是在解釋剛剛去拉人家手的行為。張一贊同地補充：“這地方，要沒人推薦，我是找不到的。”
“應該做的都是熟客生意吧。”
“應該。”
張一把窗子打開，見窗口附近還有一盤蚊香，趕緊點上。
“既然放在這，總是有點原因。”
陸柚看着張一操作，自己坐在了椅子上。今天逛街也沒有太累，一坐下，就覺得有點倦意。
有人進來送了一個暖水瓶和一壺茶，張一用茶水替他們倆燙杯子。張一看她也不說話，這麽目不轉睛地看，就有點緊張，水幾次濺到手上了。陸柚幫他扯紙巾，張一擦幹手，坐在陸柚身邊，和她隔開一個位子。
“今天去逛街，累了吧？辛苦你晚上還要來陪我吃飯。”
“沒有，逛街也是瞎玩。和她聊聊天，要上班了。淩大哥已經上了幾天班了。”
“他跟我說了。有三個月的假期，真好啊。”
陸柚随口問：“你要是有假期，你想做什麽？”
“出去玩玩？去一些我沒去過的地方。有時候我就自己開車去周邊的城市轉一轉，但是假期要值班，也不可能去遠的地方。”
涮好杯碟，張一倒了茶，自己嘗了一口。
“這茶葉挺好喝。”
陸柚喝了一口，果然不錯。
“你喜歡喝茶嗎？”
“喝不懂，甜甜的沒怪味，對我來說就是好茶。”
服務生送了一大盆白灼的海鮮來。旁邊放着幾只碟子，是不同的蘸料，還有幾塊濕毛巾，用來擦手。強調了一下他們家海鮮新鮮，所以白灼吃有甜感，是最好的。
“下鍋的時候都還蹬腿兒，帥哥美女，你們叫代駕了嗎？”
張一這想起沒有點酒，轉頭去問陸柚的意思。
“喝點啤酒吧？紮啤更爽口些，你嫌不嫌涼？”
“就喝紮啤吧。”
半杯啤酒下去，熱菜也逐漸上來，屋裏有些熱了，張一去關窗子，開空調。今天的所有事情似乎都是張一在主導，陸柚被服務，有點好笑。
“你今天，和平時不太一樣。”
“哪裏不一樣？”張一自覺也是有點不一樣。
“你平時不會這麽……積極。”
陸柚本想說殷勤，又覺得不太禮貌。她大大地喝了一口啤酒，張一也陪着喝了一口。
“小韓跟我說了這裏服務幾乎靠自助，我也沒想到這麽簡陋，你平時喜歡去的地方都是很好的，我擔心你不習慣。而且，你今天也有點累。”
“也沒那麽累，我和萌萌，都比較懶。走走停停。”
“這個蘸料好吃，你要不要試試？”張一剝了幾只蝦，一只一只夾起來吃了，“那些小衆藝術沒有流行起來，果然是我這樣的俗人不能體會的。要不以後約見，就約得普通一點，吃飯，看看電影，或者做點別的你感興趣的事情。”
他還在想着以後的約會，可這樣的約會好像沒什麽意思。她是想過要趁今晚的這次約飯，跟他說算了的。
大概還是路太遠，心太誠，海鮮太好吃，氛圍太獵奇，她有點說不出口。
“打麻将？”
“好啊。”
張一答應得也太爽快，陸柚無奈笑道：“我是想說，我感興趣的事情，你不一定感興趣。”
“無所謂，我陪你啊。我不感興趣也沒事，我在一邊看着，也挺有意思。”
白灼蝦真的很鮮甜，她吃了兩只有點懶得剝了。張一剝蝦的動作很靈巧，很快地剝了一只又一只。他吃得不很快，挺斯文。
之前吃過的味道還在口中回甘，她還想吃，但懶得剝。
陸柚又喝了一口酒，酒杯裏就見了底。
“你酒量真好，怎麽不吃東西光喝酒？”
張一喝幹杯中酒，開門讓服務員再送兩杯來。
“我還挺意外的，你會給我買禮物。”
“逛街，順手給身邊的人買點什麽，我還給我爸買了一條腰帶呢。”
“唔，好乖，小棉襖。”
張一低頭剝蝦，笑着誇了一句。陸柚微笑，張一的為人她現在了解一點了，他會這麽說，那就是對她家的情形一無所知。
可她想告訴他嗎？
她不想，因為關系還沒有那麽近。
今天和蔣易萌聊天提起了前任，當年她和前任談戀愛的時候，也算家規森嚴。剝蝦要人家給她去殼，早晚問安是必須，每天去哪了做了什麽也必須報備，時不時要借些小由頭作一作……
她那時候也不是真的就那麽刁蠻，只是年輕人，用不完的精力，要在男朋友身上消耗消耗，也算是一種情趣。
張一沒有前任，她猜不到張一這樣的人，會怎麽面對女孩子的刁蠻。
張一什麽都不知道，還在剝蝦，陸柚有點想吃了。既然今天不打算分手，那就……
“我……懶得剝蝦，你替我剝吧。”
張一眨眨眼，沒反應過來。服務生送啤酒進來，張一讓他端盤花生米或者蠶豆之類的涼菜來，再送塊濕毛巾。
這不很明顯是說陸柚喝醉了？陸柚也感覺有點唐突，打算不再提。
張一用濕毛巾擦了手，把盆端到自己跟前來。夾了一只蝦，用筷子按着，用剪刀去掉了蝦殼，完全沒有用手，一口氣剝了六只，都放在了陸柚面前的碟子裏。
陸柚這才意識到自己一直在聚精會神地看他，她有點不好意思：“才想起你是個醫生。”
張一笑得有點天真的得意：“你的眼神像商場意大利冰淇淋那兒的小孩，這個手法，學臨床的都會，你多吃啊。”
陸柚把六只蝦都吃掉，張一又送來六只。陸柚認認真真地試了試張一推薦的料汁，果然還挺不錯。
“你今天是不是有點不太開心？”
陸柚立即否認：“沒啊。”
“哦，那可能是我感覺錯了。”
“你今天呢？”
“我還好啊，周六，有什麽不開心的？今天去見了一個老朋友。”
陸柚想不到，張一除了淩思遠，還能有什麽老朋友。但是張一這個年紀，有朋友也很正常。見張一沒了下文，她随口問：“那，男的女的？”
“嗯？女的，長輩。”
張一嘴角帶笑，陸柚也笑：“不是長輩也可以。”
張一重新強調了一句：“是長輩。”
陸柚喝得也不少了，張一既然可以替她剝蝦，當然也可以替她拆螃蟹，當然也可以替她挑魚刺。張一手很快，她稍一停，盤子裏就滿滿的。她酒也喝得不少，菜也吃得多。七八道菜吃過，最後上了一大盤餃子，熱氣騰騰，張一替她夾一只在碟子裏。
“好了，已經有點吃多了。”
餃子就是最後的收尾，陸柚掃了一眼桌子上，菜還剩了很多。陸柚說點得太多，張一說小韓說這些好吃，就都點了，大不了打包回去。
張一又用濕毛巾擦了擦手：“每道菜，還都很可以吧？小韓還是很會吃的。”
“是，很鮮就夠好吃。那位韓大夫這樣吃，也難怪會痛風。我今晚吃了太多了。”
張一看着她，像有什麽話要說，陸柚等了一會兒沒等到，又夾了一只餃子在盤子裏慢慢咬着吃。
“以後，我能不能跟別人介紹你是我女朋友？或者，別人問我，我可以說，我有女朋友了，是做什麽的這種。”
要這麽鄭重嗎？陸柚看着張一非常認真的眼神，微微地點了一下頭：“可以啊，我從沒瞞過別人。”
張一腼腆地笑：“今天白天，跟長輩說的時候想到的，應該問問你。”
陸柚轉移話題：“吃不下了，喊人來打包吧。”
“下次還想來這嗎？”
“太遠了，不常來的話，可以。”
“好。”
出了門，又回到了昏暗的走廊上。張一伸手拉着陸柚的手，這次就自然多了。
“你又不矮，出來吃個飯而已，沒必要穿高跟鞋。”
“嗯，我家裏人說出門赴約還是要正式一點。下次不穿。”
兩人吃的時間不算短，樓下的車已經走了一半。張一去結賬，順手遞過一顆薄荷糖給陸柚。大哥替張一招呼了個代駕過來。三人深一腳淺一腳地朝車上走。張一突然停住了。
院子很黑，陸柚看不出他在看什麽。他的身體一下子冷硬戒備，她是知道的。
“看什麽？”
“我看見我爸了。”
“去打個招呼嗎？”
“算了。他和他的朋友在一起，喝得也不少，我倆也不住一塊，沒必要節外生枝。”
“節外生枝”用來形容父子打招呼，也很奇怪。看來他們不和。
陸柚不想去多管閑事，兩人繼續走，她能感覺到張一的身體松懈下來，情緒也低落了。代駕在前面開車，張一和陸柚坐到後排去。
車在張一父親那邊轉了個彎，陸柚認不出哪個是，都是五十多歲的男人，喝得面紅耳赤勾肩搭背。在噴雲吐霧大聲寒暄。
小韓醫生發消息來問吃得怎麽樣，張一給陸柚看，這會兒他正常了些，笑道：“他可太饞了。又可憐又可笑的。”
“等他好了，可以約他再來吃一次。”
“哪那麽容易就好了，就算尿酸控制住了，這一頓也夠給他吃複發了。”
兩人還是沒什麽自己的話可說，前面坐着個陌生人，更不好意思說。陸柚看看手機沒什麽消息，也懶得看。過了一會兒，她輕聲說：“好像有點喝多了。”
“冷酒後勁兒大，”張一拿抱枕遞給陸柚：“先睡會兒吧，到了你家我叫你。”
陸柚不想睡，抱着抱枕，不知怎麽就睡着了，張一在一邊是醒是睡，她也不知道。
張一的手，規規矩矩地搭在自己膝頭，車裏安安靜靜，他聞到陸柚身上的香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