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救風塵
第54章 第 54 章 救風塵
葉家滿門獲罪的次日。
東宮。
“二弟, 你幫幫我吧。”
大皇子林景容在林景煥面前急得團團轉,好好的一個會客廳成為他競走的場地,原先身上穿着文人雅士的綸巾寬袍也在一次又一次的焦慮中被揉搓成爛布。
好好一個皇子都快成街邊流浪漢了。
林景煥捏着鼻梁, 将眼睛閉上。
林景容:“二弟!你說句話啊!”
他又擦了把汗:“你瞧見過葉老的屍體嗎,七竅流血!可憐他榮耀半生竟然落得個抛屍亂葬崗的下場, 你說我怎麽辦?你說我怎麽辦!你倒是說句話啊, 急死我了。”
林景煥沒瞧見,但是能想象得到,可就算他能感同身受大哥的害怕,那也不是他一遍又一遍騷擾他的理由。
他的恐懼害怕已經持續了一天,早朝過後, 就拉着他商量對策, 但其實沒有必要。
“大哥是去了良月閣,卻不曾與車壽打過照面, 清者自清, 更何況你為皇子, 那鴻圖不好輕易拿人。”
林景容苦笑:“他連姑姑都敢關, 我一個無權皇子他有什麽不敢的,他可太敢了, 天下就沒有他不敢的事兒。”
刑獄大張旗鼓的抓人,這些天誰死了誰被抓了, 誰的屍體不小心掉出車子被看見了……他通通都有耳聞。
于是越來越害怕,已經到了夜不能寐疑神疑鬼的地步,總懷疑那鴻圖下一個要抓的人是他。
“二弟, 哥哥以前醉心詩文,對人際往來多有疏忽,你說我要不要送個禮什麽的?”
Advertisement
林景煥:“……”
林景容又自顧自的:“武安君喜歡什麽, 金銀財寶都太過俗氣,你說我要是将心頭好送給他,他能不能對我網開一面?”
所謂心頭好,就是他寶貝的不得了的名家畫作、孤本。
林景煥抽了一下嘴角。
他根本想象不來那鴻圖這個粗野莽夫欣賞這些東西的畫面。
“別白費功夫了,大哥,相信我,你會沒事的。”
這個大哥文治武功都不行,在朝又沒有一官半職,既不是那鴻圖的政敵,又不是利益相關者,他沒道理被抓。
“你莫要杞人憂天了。”
神神叨叨的林景容突然以右拳擊左掌:“不是還有安陽夫人嗎,我還可以宴請她啊!武安君未必能施舍個眼神,但他的夫人是出了名的活菩薩,我去拜她不就好了。”
“……”合着根本沒把他的話聽進去,林景煥嚴肅道:“不要去招惹安陽夫人。”
“為什麽!”林景容不理解,他一個快瘋了的人,好不容易想到一個好主意,怎麽能被否了,“這不行,那不行,你是要看着我去死嗎?”
他一屁股坐在地上,連皇子威儀都不要。
林景煥從寶座上下來,無奈地扶起他。
“行,宴請就宴請吧,我東宮作陪,便以此請他夫妻二人一敘。”
林景容先是驚喜,然後又疑惑:“武安君會來嗎,還是直接請安陽夫人好了。”
“不妥,既是宴請自然是夫妻一起,夫人單獨赴宴容易招致話柄,而且……君侯會介意吧?”林景煥不确定地說。
“會嗎?他們夫妻不是各過各的嗎?”
林景煥也不知道,他也想驗證當日那鴻圖的話到底是不是真的。
.
隔日,請柬上門。
“不去。”
“不得空呀……”
那鴻圖推開東宮的請柬,搗鼓藥的梓桑表示家裏有病人,為難地拒絕了。
“大皇子說可以親自來接君侯。”
年安說完,又嘆氣:“大人您最近的風評……哎,太子相邀,大皇子又親自作陪,這都拒絕的話……來日史官怕是要記您一筆。”
那鴻圖:切~
看這态度是沒有轉圜的餘地了,年安也知道自家大人不是個圓滑的人,不屑于搞官場上的條條框框,他更喜歡他人徹底的臣服。
正在想怎麽委婉地拒絕時,大人又突然站起來,表示去一趟也行,摸着下巴表情玩味,感覺在憋壞。
“可是……太子和大皇子請的是您和夫人一起。”
梓桑默默走到那鴻圖身邊,用身體力行表示支持。
待他二人出發,年安都搞不清楚大人怎麽突然改了主意。
唯一能看懂的是大人和夫人真是好起來了,開始有了夫唱婦随的感覺,這大概是蠱毒之亂為數不多的好處吧。
.
東宮宴請重臣不一定非得大張旗鼓,但也不好偷偷摸摸,省的讓人以為太子與權臣有所勾結。
所以該有的流程都有,暖閣裏,君臣同席,歌舞奏樂,助興小令,品酒賦詩……
但仔細看下來不難發現其中是誰在花心思,畢竟全是大皇子擅長的。
這一天他活躍得不像個文藝社恐青年。
他在衆多樂師中手持活似二胡的柳琴,與他們合曲而奏,樂曲忽而高亢,忽而低沉,動作大開大合間,衣衫淩亂,胸口袒露的一點風光,吹起的發絲,無一不彰顯不羁。
那鴻圖:像瘋子,跟磕了五石散似的。
梓桑:鼓掌,好棒,藝術,這是藝術!
那鴻圖斜了一眼自己,發現自己眼睛在放光。
林景煥也看到了那鴻圖嫌棄的一眼,心神一動,舉起酒杯,“君侯?”
那鴻圖收回視線,與他酒杯輕碰。
下臣與君上碰杯,杯口自動降一半。
不得不忍氣吞聲的那鴻圖臉就更臭了,酒水一沾即離。
而他旁邊的女子一個眼神都沒有分給他,滿心滿眼都是臺上的歌舞。
這讓林景煥又不得不想起那鴻圖那天晚上和他說的話,他說他很在意梓桑,可結合今天梓桑的表現,似乎她不在意他。
不知道為什麽一想到是這樣,林景煥的嘴角就忍不住揚起。
“夫人,”他推了一道肉過去,“驢肉可滋陰補血,安神去煩,你可多用些。”
被打斷看演出的梓桑,看看他又看看肉。
應該沒別的意思吧,吃掉不會腦補什麽吧……
不好一直晾着人,梓桑沖林景煥禮節性點點頭:“多謝。”
剛夾起一小塊,【林景煥好感度增加,經驗值+5。】
那鴻圖和梓桑同時眉毛一跳。
驢肉入口,鮮香美味,但嚼也不是,吐也不是,只能生咽,于是本來就不喜歡吃肉的人更想yue了。
她放下筷子,林景煥卻沒打算停止投喂,金棗酥眼見着就要推過來了。
那鴻圖咳嗽。
林景煥頓了一下,卻一意孤行,頗有種破罐子破摔的感覺。
那鴻圖頭頂三根黑線,将那盤點心推了回去,“殿下多吃些,氣血瘀滞的人吃這個合适。”
“你怎知……”林景煥來不及細思那鴻圖是不是吃醋了,倒是詫異他怎麽知道自己曾經受過重傷,氣血瘀阻。
那鴻圖指了指梓桑:“她說的,我倆躺床上她告訴我的。”
床上……林景煥呼吸猛的一滞,連忙拿起酒杯,壓下快要沖出心口的苦澀。
“棗不能活血化瘀吧……”
他臉色難看還要不停的找他話裏的漏洞,就是不願意相信腦子裏一閃而過的畫面,夫妻間親密的閑聊夜話對他來說太過殘忍了。
那鴻圖只輕飄飄“哦”了一聲。
下一刻,牽起旁邊人的手。
梓桑一臉乖巧,任憑手被拿着把玩揉搓。
最後他們十指緊扣。
林景煥瞳孔緊縮,震驚受傷的感受襲來,慌忙閉上眼,将頭轉向一邊,心上卻像被拉開了一道口子,鮮血直湧。
他轉頭的那一刻,旁邊的兩雙手趕緊撒開。
第一次十字緊扣是在信陽軍營,那時荒唐,但都不算意識清醒。
這一次臨時起意……怎麽說呢……還怪惡心的。
很不習慣,很不适應。
掌心相貼時,男人手上的厚繭摩挲着女人細嫩的手掌,它不是左手摸右手,而是男子摸女子。
那鴻圖像玩史萊姆,揉來搓去,越玩越來興致,修長的手指會加重禁锢的力量,拇指劃過旁邊人的手背指關節……
梓桑像是摸到發熱的沙子,不安分的動來動去就會癢,很癢,癢到心裏。
她還有點熱,耳朵一下又燙又紅。
林景煥看見了,又悶了好大一口酒,一杯又一杯,直接忘了要和那鴻圖聊什麽。
這時樂曲停下,舞者入場。
酣暢淋漓的大皇子湊到那鴻圖面前:“君侯可還有想聽的,不是我說前後二十年的名家作曲,我是信手拈來。”
那鴻圖搖搖頭。
林景容笑容收了些,想從他面無表情的臉上看出喜怒,什麽都看不出來後又去看梓桑的臉色。
“大殿下彈得很好。”明媚的語氣,真心實意的誇贊,林景容又從中得到了安慰。
“吃吃吃,還有什麽想吃的盡管開口,東宮的廚子比禦膳房也不差什麽了!”
他一開心就更加殷勤。
見到林景煥一個人喝悶酒還過去拍了他一下。
“二弟!客人在呢,克制些!”
林景煥不知道喝了多少,面上染了紅,眼中進了水,一副失意的模樣。
林景容暗自嘀咕,該失意的應該是他吧,他可是惹了官司,不比太子廣受百姓愛戴,父皇器重,“你呀你,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林景煥哪還能想什麽,眼裏心裏只剩下那旁若無人的牽手。
那樣,自然。
他又看過去,那鴻圖給妻子夾了塊肉,梓桑給丈夫碗裏放了棵青菜。
夫妻和睦,相敬如賓,佳偶天成,大抵如此。
他真的要忍不住流眼淚了。
急急忙忙起身,帶倒幾個椅子。
“二弟是怎麽了?”
林景容摸不着頭腦,又沒人回答他,只能眼睜睜的看着林景煥離席。
一接收到林景煥離開的信號,梓桑那鴻圖連忙給各自換菜/肉,剛才他一看過來,她/他吓得又秀了一波,但是太着急了,提前沒想好,就把自己喜歡的東西夾了過去,現在後悔死了。
換完,一擡頭,林景容羨慕地看着他們:“君侯與夫人關系真好,我竟信了外面的風言風語。”
他指的是兩人将自己碗中的食物投給對方,那樣的親密無間。
那鴻圖:“哈,哈,哈……”
梓桑:笑笑算了。
“真好,嘿嘿……”氣氛正好,林景容搓着手坐在那鴻圖旁邊的椅子上,“君侯,我上良月閣那事,你看能不能運作一下,我不想進刑獄,我害怕。”
那鴻圖:“不能。”
林景容笑容瞬間消失,只剩滿滿的苦澀。
梓桑安慰:“例行詢問還是要的,殿下若清白,半日就可離開。”
林景容嗚咽一聲,想哭。
說來說去他努力了半天,竟然半點效果都沒有。
那鴻圖不好說話就算了,安陽夫人竟然也鐵面無私!
嗚嗚,夫人啊,你怎麽好的不學學壞的。
“我沒罪啊,我什麽都沒幹。”
梓桑:“我相信殿下。”
林景容瞥她,抿嘴:“相信有什麽用,夫人竟一點也不為我孱弱的身軀着想,本皇子金尊玉貴豈能去那種地方?”
“不成的不成的,聽說進去一趟都要被扒掉層皮。”
那鴻圖:“是。”
梓桑搖頭:“沒有那回事,在改了在改了。”
“口徑如此不一,你們!”林景容來了脾氣,可一接觸到那鴻圖淡淡的眼神,又不敢罵人。
他頹喪地給自己斟了一杯又一杯酒,突然聽到那鴻圖說:“我可以給你個機會,将盤問地點設在你府中。”
“真的?!!!”林景容急忙咽下一口酒,急切得恨不得跳起來。
那鴻圖颔首,伸出手指,點在舞姬中的其中一個。
“我要她。”
他會赴宴的理由。
趙卿顏。
林景容看過去,是一個極美的女子,但那又怎麽樣,他也不管這是不是自己府上了,大手一揮,給!
說完才發現正牌夫人還在旁邊,他又心虛又心裏不是滋味。
“夫人你……別難過。”
他偷偷挪到梓桑身邊,想安慰這可憐的女人,哎也怪他怎麽就答應了呢,但也不全怪他,始作俑者可是那鴻圖。
想到方才将他們視作佳偶的自己,真該死啊!
被心疼同情的眼光注視着,梓桑面上短暫空白了幾秒。
她要做什麽反應才好?
丈夫當衆出軌——
哦對,吃醋!
怎麽吃?
梓桑猶豫地看向很久沒碰過的酒,學林景煥借酒消愁嗎?
太危險了,她還是吃口菜吧。
于是她神情落寞地将筷子伸向豆腐,再配上一口糯米圓子,慢吞吞的好久才下咽。
但是,太裝了,從欺騙林景煥開始的一點點頭疼心疼又加重一分,白着臉的她都不敢去看林景容。
可這幅樣子正是林景容能get到她傷心的地方。
文人最是敏感多情,見此,一擡頭,一抹眼,道是“自古多情空餘恨*”,然後又是當場作苦情詩,并高聲吟誦。
聲音之大,猶有餘音,像是在罵負心漢,憐糟糠妻……
腳趾扣地的梓桑以手掩面。
早知道不裝了。
不過結果是好的,至少那鴻圖已經靠近美人,發出勝利者的宣言。
“抓到你了。”
震驚的趙卿顏被他逼到角落,一群她用來遮掩自己的舞姬四散逃開,她被掐着脖子按在了暖閣的柱子上。
“大人……”她強笑,在她印象裏兩個人已經很多年沒見過,那鴻圖不可能知道她在車壽的麾下,更不知道她在他的隊伍中擔當什麽角色,所以她可以說:“你認錯人了。”
那鴻圖眼神危險,如狼似虎般犀利:“怎麽會,當年将我丢下鬥獸場的人化成灰我都認得。”
聽到他這麽說,趙卿顏渾身止不住的顫抖,就在她以為今日難逃一死的時候,那鴻圖又放開了她。
趙卿顏眼裏浮現出深深的疑惑。
“我可以放你一馬,但此生你不再有自由。”那鴻圖說。
放她是因為他們之間的恩怨早就兩清。
剛才那一掐,只是腦子自動浮現這具身體的屈辱史,讓他一下沒忍住,理智回籠後自然想起他被扔到鬥獸場的仇早在她父親身死就報了。
他抓她只是為了讓她不能再找別的男人陪她攪風攪雨。
所以他會把她關起來。
趙卿顏張開嘴又合上,攥着拳又洩力,反複幾次,終是認命。
她望着那鴻圖,陳年舊怨和一路坎坷的現在在腦中一閃而過,那股不服氣的心氣漸漸平靜,她開始權衡。
“真不殺我?”
那鴻圖:“嗯。”
趙卿顏:“為何?”
遠處,有點難受的梓桑喃喃自語:“還能為什麽……國人刻在骨子裏的救風塵罷了。”
聽不太清的林景容:“夫人你說什麽?”
梓桑搖頭,有些奇怪為什麽眼前有兩個林景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