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第68章
林老爺便是用這種說法勸服了先前所有來林府為林夫人瞧病的郎中。總不過是林府教女, 他們只要走個過場就能收多倍診金,還不用為病患負責,包賺的買賣誰會不幹?
鹿鳴輕輕松松答應, 林老爺又覺得他與林詩蘊不是一類人, 與自己才是一路人。
“哎, 我這女兒脾氣太硬,不這麽做, 我也想不到其它方法來管教她。”林老爺努力為自己的行為辯白, 至于林詩蘊的名聲卻并不重要。
鹿鳴神色平靜, 似是在認真聽他說話。
林老爺比林詩藏強上不少,因他知道點到為止的道理。他未曾繼續抹黑林詩蘊下去,共鹿鳴一道去府上正堂, 不再多話。他有着大儒的架子,是看不上身為郎中的鹿鳴的。
将要到了,林老爺不太放心, 又叮囑了一句:“記得按我所說去做。”
鹿鳴嗓音清澈,答道:“是。”
他又帶着些少年意氣開口:“我畢竟是郎中, 讓我什麽也不做我實在于心難安,請讓我做些什麽。”
林老爺一時間覺得有些好笑,對鹿鳴的警惕心驟降不少。到底是少年人, 還是要強, 非要做些什麽來彌補自己的自尊心。他經驗老道, 自以為看穿鹿鳴,打心裏看不起他地問:“你能做些什麽?”
鹿鳴沉吟道:“我可以為您全家請平安脈。”
只要他配合, 林老爺随便他折騰, 請平安脈也不是什麽要緊事:“好, 你記得我的吩咐。”
鹿鳴應下來:“嗯。”
林老爺得到他的保證才重新在前走, 一入房門他立即擺出好父親的嘴臉道:“鹿神醫險些離開,不過我将他勸回來了。”胡說八道。
林詩蘊看鹿鳴一眼又看向林老爺,實在說不出半個謝字。她面對鹿鳴,要行大禮:“求您救我母親。”
鹿鳴制止她下拜的動作,音色泠泠:“分內之事,不必相求。”何況她母親也無需他來治。
林詩蘊也不強求,轉而看向林老爺:“去母親那裏吧。”倒不是她事事向林老爺報備,她母親那裏院子永遠落鎖,叫她平日去看望都不能。只有得到林老爺的許可她去時才能見着人。
林老爺顯示出自己的大度:“那便去吧,鹿神醫請随我等來。”他看鹿鳴一眼,用目光點點林詩蘊,面上一派無奈。
他在向鹿鳴暗示林詩蘊的壞脾氣。
林詩蘊得了林老爺的許可當即出門去,衆人跟着她往林夫人那裏去。
林夫人院門果然緊鎖,林老爺道了一聲:“是我。”門才從裏面打開。
院中植花弄草,殊有逸致。雖是冬日,院內零星開着幾朵花,并不顯蕭條冷落。
林詩蘊無暇欣賞花木,徑直到房中去看望母親。
林夫人早知道今日有人來給她瞧病,在主座上靠坐等候,腰下蓋着厚重的絨毯。她猶畫出一副病容來,卻依舊不掩溫婉氣質。更特別的是她雖年近四十,卻依舊有着一種被保護良好的天真,這或許與她常年稱病從不與外界接觸有關。林老爺樣貌平平,林詩蘊與林詩藏的好相貌皆遺傳自母親。
見着林詩蘊,林夫人露出發自內心的喜悅笑容,沖她招手:“阿蘊。”好不容易見到女兒,她實在很開心。
林詩蘊到母親跟前端詳面色,依舊是過去見的那副蒼白模樣,未見有什麽好轉跡象。她為母親掖掖毯子,并不熱情地叫道:“母親。”她不擅長表達情感,明明很在乎母親,卻又讓人難以感受得到。
林夫人便感受不到女兒的真實想法,還以為她這樣冷淡是并不喜歡自己,流露出受傷神色。
林詩蘊動了動唇最後道:“母親,我請了神醫來為您瞧病。”
林夫人悶悶不樂,只覺得女兒與自己實在很疏遠,次次來都帶着給自己瞧病的目的過來。可若她能心甘情願為兄長付出,自己哪裏還有必要裝病?
她越想越委屈,不理林詩蘊了。她不明白阿蘊為什麽不願意為她兄長付出,他們明明是一家人,只要她兄長好,全家才能好好的。可詩蘊太自私,還要她演戲才行。但畢竟是她的親生女兒,她也沒什麽辦法。
林老爺知夫人鬧脾氣,怕她過甚讓林詩蘊寒心從而不受人拿捏,于是道:“夫人,看病了。”
林夫人這才乖乖接話:“是。”看樣子是願意讓人給她瞧病。
林老爺向着鹿鳴道:“鹿神醫,有勞了。”
鹿鳴從善如流地拿出脈枕等用具擺在床沿,對林夫人的與衆不同視而不見,淡淡的:“請。”
林夫人像從未見過外人一樣顯得有些害怕,她無助地望向林老爺,顯示出萬分依戀。
林老爺對她這份依賴很是受用,到她身旁去輕輕攬住她道:“莫怕。”
林夫人這才似乎被安撫下來,緩緩伸出手臂。
林詩蘊沉默地看着二人互動,藏在袖子裏的手輕輕攥緊。
鹿鳴請完脈将手收回,按照林老爺交代的那樣說:“夫人痼疾纏身已久,病根已成,只能吃藥慢慢調養。”
林老爺還裝,問:“真不能治嗎?”
沒病治什麽。
是以鹿鳴疏離地搖搖頭道:“我不能治。”
林老爺便重重嘆口氣,輕拍夫人後背:“無妨,要調理便調理,咱們好好調理便是。”說着他看向林詩蘊有什麽反應。
林詩蘊看上去一下子有些茫然,未曾想到連神醫也對她母親的病半點兒辦法也無。但她似乎失望慣了,很快接受了這個答案,變得神色如常。她悄悄将唇抿起,一副不近人情的清冷樣子。
林老爺在此時又開始彰顯他的寬宏大度:“阿蘊,你要留在這裏多陪陪你母親嗎?”仿佛是什麽恩賜。
林詩蘊望向母親。
林夫人躲在林老爺懷中輕輕轉過臉來,遙遙看向林詩蘊,目光中帶着不舍。她似乎已經忘了剛剛的不快,還是很喜歡這個女兒的。
“阿蘊。”她放開林老爺的手,期盼地望向林詩蘊。
林詩蘊最終點了點頭。
林詩藏發出一聲輕嗤,這是他入內以來發出的第一聲動靜,看樣子憋得夠嗆。
林老爺看她們母慈子孝,心裏很是滿意。只要她一日放不下母親,便要一日為家中所用。
“那你們說說話。你母親身子不好,也別說太久了,我帶鹿神醫回前面坐坐。”林老爺寬和道,說罷帶着一行人離開,只餘她們母女兩個。
林夫人依依看着林老爺帶林詩藏離開,直到他們背影不見,才緩緩收回目光轉而看向林詩蘊笑道:“阿蘊,過來坐。”她指指榻沿,神情宛如少女。
林詩蘊躊躇片刻,發現自己實在很難與母親親近,最後還是搬了凳子坐在榻前。怕母親多心,她少有地解釋:“窩着難受。”
林夫人卻被她并不熱絡的态度震懾,有些懼怕地點點頭。
懼怕。
林夫人打心眼兒裏一直有些害怕這個女兒。林詩蘊和她想象中的女兒完全不同,她心目中的女兒該和她一樣,柔弱、溫順、天真。她的女兒該與她一樣在內宅中長大,到了該出嫁的年紀便從一座宅子搬到另一座宅子,再在另一座宅子裏過完一生。
這樣平靜的生活難道不好嗎?像她一樣,夫妻和睦,子女孝順不好嗎?她什麽也不用操心,自有夫君為她打點好一切,這樣不好嗎?
但林詩蘊冷硬、倔犟、孤僻、聰慧,在林夫人看來簡直不像女人,這樣子日後怎麽嫁人呢?若是女兒的聰慧給了兒子就好了,這樣女兒也能收心,兒子不比假人之手獲得才名,她也不必裝病。
老天實在無眼。
想到夫君的交代,林夫人雖有些害怕林詩蘊,但還是問:“阿蘊,最近過得如何?”
林詩蘊不明白自己與母親為什麽生疏至此,卻還是道:“尚可。”她不知該怎麽同人親近,只好保持被動。
林夫人整日在院子裏堪稱與世隔絕,也并不清楚林詩蘊日日做什麽,連找話題都難。她心思簡單:“你如今還是在宮中為公主做伴讀麽?”
林詩蘊颔首。
林夫人想當然地點頭:“為公主做伴讀是好事,平日學堂中可有适齡男子?”
林詩蘊聽她這麽問便知道她要說什麽,心情落到谷底不說甚至有些反胃。她驟然從繡墩上起身,再沒有什麽繼續說下去的興趣。
“我還有事,母親好好靜養。”轉身便走。
在林夫人看來林詩蘊這就是喜怒無常,無端發脾氣。她深感自己受氣,一下子落下淚去,抽噎道:“我又是哪裏得罪你了?”
林詩蘊堪稱落荒而逃,從未如此深刻地意識到她與母親永遠說不到一處去,母親永遠不會懂她。
她一開始遇到阿寅尚覺得她與母親有些相似,不自覺生出親近之情。後來她意識到阿寅與母親是完全不同的,阿寅懂她。
……
林家正堂,林老爺一改常态,對鹿鳴變得頗為推崇。
大富大貴之人身上更多不易察覺的慢性疾病,鹿鳴診脈時林老爺還不當回事。待他點出幾處隐痛,林老爺便不由自主地正色,一改輕蔑,虛心叫起“神醫”來。
鹿鳴為他寫了幾張養生方子,又給林詩藏診起脈。
林詩藏看他爹被鹿鳴忽悠得一愣一愣,狐疑地出言刁難:“那你有用了之後能讓人變得才華橫溢的藥麽?”
林老爺被他嘴上沒個把門的氣到,這無異于直說他沒本事,渴望智慧,簡直将無能暴露在人前。
鹿鳴淡淡看他一眼,收回把脈的手:“郎君身體康健。您說的才華橫溢之藥我沒有,但有藥能讓人耳聰目明,精力充沛,記憶倍增,或是同理?”
林詩藏大為震動:“世上還有這種藥?”
鹿鳴端起郎中架子,不冷不熱:“不過是些補藥。”
“給我開些!”林詩藏毫不客氣地要求。
林老爺聽到這藥效心神一動,又不太信天上會掉餡餅。他是過來人,深知學習要一步一個腳印,夯實基礎方為正道。但林詩藏若能借此考個功名出來那該多好?因此他也不由自主地動搖了。
“還請鹿郎中給我兒開些。”林老爺态度良好,不似開始那樣。
“求鹿郎中賜藥。”林詩藏有樣學樣道。
鹿鳴信手寫來:“藥不過起輔助作用,要出成績,全靠自身刻苦。不過如林郎君這樣天賦異禀之人,用藥應當是錦上添花,事半功倍。”
林詩藏聽得舒暢,只覺得這郎中很會說話。他已經飄飄然,不由想到自己發奮學習考取功名後狠狠地打林詩蘊的臉!
作者有話說:
鹿鳴:周虎牌古代版興/奮/劑,喝了下一個就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