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45章
林詩蘊看也不看崔骜, 要上轎:“走了。”
周寅小雞啄米般點頭:“哦哦好的。”
崔骜暴躁地瞥林詩蘊一眼,然而林詩蘊不是妙華,對他的目光無動于衷, 矮身要進轎子。
卻聽他道:“這個秘密與她有關。你也不聽?”他一指林詩蘊挑眉問, 頗為桀骜。
林詩蘊眉頭一跳, 依舊漠然地坐進轎子。她誠然有秘密,但這個秘密若被公之于衆卻不是她受到傷害。她頗為扭曲自暴自棄地想若崔骜說的是那件事, 不若不要只與周寅說, 公之于衆最好。
轎外傳來周寅帶了隐隐怒意的綿軟聲音:“我并不知道你以何種方式知道這些, 林女郎若想告訴我會親口告訴我,而不是叫我從旁人口中得知。”林詩蘊過去只見她一直軟綿綿的,從沒想到她會為着自己動怒, 一時間愣在原處,腦海中亂糟糟的。
崔骜腦中的系統道:“她誤會你了。”也是崔骜的态度與語言叫人誤會。
崔骜望着她因憤怒而變得生動的眼,一時間失語。
周寅轉身要上轎, 他才回神解釋:“不是,與她性命有關。”
正愣神的林詩蘊眼皮一顫, 将頭埋低。
周寅躊躇,并不信他,遲疑地問:“你不騙我?”
崔骜正色:“我何時騙過你?”
周寅像是在猶豫不決。
“我只同你說上一句, 絕不多話。”崔骜保證, 哄着她道, 身段放得很低。
周寅這才向他過去,臉上的警惕任誰都瞧得出來。她在他身前三步以外的地方望着他, 示意他可以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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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骜側過頭, 不看她眼, 低聲道:“她的車也是被人動了才會壞。壞成那樣, 那人想讓她死。”他并未表現出任何有人可能被害的恐懼,反倒頗為譏诮,顯然對林詩蘊沒什麽好感。
周寅倏忽睜大眼睛,看上去不知該不該信他。
崔骜冷笑:“我和她無冤無仇,沒必要在這事上騙你。自然我同你說起這事也不是我怎麽善心大發,是因為我想找個由頭與你說話。”他說到最後又陡然暴露自己的真情實感,讓人無言以對。
周寅惶惶,瞧起來害怕極了。也不知她是害怕那個要殺林詩蘊的人還是害怕奇怪的崔骜。
崔骜自然以為是前者。他微揚眉,理直氣壯:“你莫怕,有我在沒人能傷你。”
周寅怯怯地直言:“可除了你也沒旁人欺負我。”
崔骜啞口無言,周寅卻像是自知失言,忙補救道:“對不起……”愈顯得像是崔骜在欺負人了。
崔骜努力好聲好氣,卻顯得更加怪異:“你別怕我。”
周寅似是被他一下子吓得更加厲害,連聲道起對不起來,大約以為他的示弱是什麽惡趣味的酷刑。
崔骜心中隐隐生出焦灼,只覺得周寅油鹽不進,怎麽也無法安撫她。他無奈,只得說:“你走吧。”
周寅瞧起來被吓得夠嗆,眼中含淚,楚楚可憐地向崔骜行了一禮便快步走了。
崔骜望着她遠去的背影久久不語,直到親眼瞧着她上了轎,才垂下眼在腦中問:“她為什麽怕我?便看不到我的心麽?”
系統頓了頓才回答:“你看到了,她膽子很小,慢慢來。”不好打擊攻略者的積極性。
周寅到轎子前林詩蘊的轎子還未走,大約是等着她一起。她隔着轎子柔柔問林詩蘊:“阿蘊,走嗎?”
轎子中傳出林詩蘊冷淡澀然之聲,只有一個字:“走。”
轎子啓程,到玉鈎宮外二人改乘玉鈎宮中轎子一并回星津露綴。下了轎子,并肩而行。
周寅不時擡起頭瞧瞧林詩蘊,欲言又止,又低了頭,俨然心事重重有話想說。
林詩蘊本不好奇崔骜與她說了什麽,卻被周寅的态度勾起好奇心。但她依舊不是會主動開口問人的性格,只默默走着,悄悄觀察糾結的周寅。
周寅幾乎如此一路,最終咬咬牙鼓起勇氣叫道:“阿蘊。”
林詩蘊驟然還是很不習慣這個稱呼,但也懶得糾正,便随她去,應了一聲表示回答。
周寅停下腳步,慢條斯理地措辭。
林詩蘊也不急躁,等她說話。
周寅終于起了個頭:“阿蘊,方才崔郎君同我說你的車是被人弄壞的。”她言辭委婉,似乎很怕惹人不快。
林詩蘊神色不變,看不出對此事的驚訝,好像早已知道。她并不發聲,默默等着周寅的下文。
周寅咬着下唇繼續道:“他還說,那人下手不留情面,是奔着要你的命去的。”
林詩蘊無甚反應,甚至冷冷一笑,只道:“狗急跳牆。”話裏話外都絲毫不留情面。
周寅驚訝之餘同時顯得十分擔憂,并将這份擔憂宣之于口:“阿蘊,我可以幫到你什麽嗎?”
林詩蘊神情一窒,重新變為過去不近人情的冷漠。她不看周寅,只冷冷道:“與你何幹?”
周寅被她突然轉變的态度弄得不知所措,最後笨笨地道歉:“對不起,阿蘊……”
林詩蘊氣不順,盯着周寅瞧。她對周寅的性格有了深刻的認知,不明白一個人的脾氣怎麽能好到這種程度。
明明是她刻意冷淡,周寅卻将過錯全都歸咎到自己身上并誠懇認錯,真是令人頭大。
林詩蘊不知所措,本因為崔骜那番話要刻意冷淡周寅以免她被自己牽連,卻又被她弄得沒脾氣。聯想到周寅身世,便是她也忍不住想要嘆息。
怪可憐的。
“你又沒錯,何須道歉?”她深以為周寅這個性子需要改變,難得忍不住開口。
“我惹你不高興……”周寅弱弱地解釋。
“我沒有不高興。”林詩蘊道,“就算有,也不是因為你。你沒做錯事,不必道歉。”
周寅怯生生地望着她,似是還在思考她這番話。
林詩蘊恨自己說得太多,倒不是不想點醒周寅,只怕她與自己牽扯太深會同樣遭人暗害。
“走了。”林詩蘊逃避般結束話題。
周寅也不知是想明白沒有,擡腳跟上她。
将周寅送回清光凝魄,林詩蘊才折身回自己的住處。她轉身将行,又聽到周寅在她身後叫她:“阿蘊。”
林詩蘊沒回頭,只是站住。
“你是好人。”周寅對着她道,“好人會有好報的。”
林詩蘊頭也不回地離開,細看其走路姿勢有些不自然。
周寅回房,将新點的兩盞燈放在桌上,并添了燈油保持其長明不滅。她坐在這樣的燈下看書,便是手中經文讀來也是平增兩分趣味。
她對燈誦讀,一串串經文自她口中溢出,泠泠動聽。
“南無阿彌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阿彌利都婆毗……”
她眉眼柔和,誦經時眉眼低垂,宛如一尊悲天憫人的菩提薩埵像。她不忍孤魂在人間游蕩,便念往生咒将之入輪回。
……
翌日回太苑念書,女孩子們齊齊到了。魏夫子倒沒立刻考課,特留了今日一整日課上時間出來專門為人答疑解惑,待三日後再正式正式開考,給人留了足夠的喘息餘地。
沒有立即考課既是幸事也是不幸。好的是她們還能臨時抱一抱佛腳,壞處則是又要多提心掉膽兩日。
幾乎人人都是頭一次參加考課,春晖堂中充滿緊張的氣氛。
魏夫子往躺椅中一躺,亦是監督,亦是等人來問。
女孩們抓緊時間複習這段日子以來所學內容,堂中安安靜靜,偶有紙張嘩嘩聲與筆尖沙沙聲。她們個個專心致志,很有端正的學習态度。
自修一日,今日散學難得人人都要留下多看一會兒書,便是沈蘭亭也耐着性子托腮多學一會兒。
談漪漪咬着筆杆兒愁容滿面,一會兒就靠到周寅這邊兒來了。她舉着書卻并未直接向周寅問問題,而是小聲說話:“阿寅,你回去這幾天過得還好嗎?”
周寅點點頭:“還好,你呢?”
“我也就那樣,湊湊合合。”談漪漪撇嘴,又偷瞄四周低聲說,“阿寅,你知道昨夜下雹子雷将京城西街的一戶人家劈死了麽?”
周寅像是被吓了一跳,六神無主,搖搖頭道:“不知。”
談漪漪感慨:“聽說被劈的是一家母子,也不知是怎麽劈的他們家。”
周寅眉頭颦蹙,流露出些婉轉哀愁:“真可憐。”
談漪漪見引得她哀傷,後悔提及此事,忙遞了書去提出疑問來轉移她注意力。
周寅果真傻乎乎地被轉移了注意力,抵颌思考半晌搖搖頭,很是不好意思:“我也不懂。”似乎為自己幫不上忙而慚愧。
談漪漪立刻安慰她:“沒關系沒關系。”
周寅很快從失落當中振作起來,對她輕聲道:“不過應當有人會的。”
談漪漪一怔,腦子沒轉過來彎:“啊?”
周寅拉她起來,帶着她向林詩蘊那裏去。談漪漪不明所以,糊裏糊塗地跟着她走。
林詩蘊餘光瞥見周寅帶人向她這裏走了,她心無聲地劇烈跳動兩下。她既盼着周寅是向着她來的,又不想周寅是向着她來的,整個人矛盾極了。
周寅拉着談漪漪在林詩蘊身旁跪坐下來,很親昵地叫道:“阿蘊。”
談漪漪目瞪口呆,生怕林詩蘊會理也不理她們,讓周寅下不來臺。
然而林詩蘊卻并未如她所想那樣冷漠,竟破天荒地擡起眼簾看向周寅,雖未開口,卻用目光詢問是怎麽了。
原來林女郎這樣好說話啊,談漪漪心想。
周寅便将書送過去提出問題。
其餘女孩們紛紛悄悄側目看過去,等林詩蘊的反應。林詩蘊平常冷漠如冰,正因如此最易招惹人的好奇。
林詩蘊感受到形形色色的目光,心情倒沒什麽起伏。她認真聽完周寅的提問,掃了一眼談漪漪,又瞧瞧周寅,才冷冷開口為之講解起來。
女孩子們皆露出談漪漪方才的神情,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林詩蘊竟然會助人為樂。
她向來獨來獨往,獨善其身。
談漪漪尚在吃驚,周寅扯扯她衣袖,她才反應過來洗耳恭聽。
林詩蘊态度并不親切,卻又切切實實為人講解,且并未敷衍了事。
講罷,她問:“聽懂了麽?”
談漪漪沒太聽懂,卻又不敢說不懂,怕惹林詩蘊不快。
周寅只看一眼她迷茫的神情,很誠實地對林詩蘊道:“沒懂。”
林詩蘊也沒生氣,不厭其煩地重新講了一遍,直到談漪漪聽懂。
周寅沖她羞澀地笑:“多謝你,阿蘊。”
林詩蘊将書一豎:“我看書了。”不知該如何應對下去。
周寅小聲同談漪漪道:“阿蘊看書,咱們別說閑話打擾她了。”
談漪漪點頭,她看到林詩蘊如見到夫子,還是有些怕的。
“我們拿書過來一起看可以嗎,阿蘊?”她含羞帶怯地看向林詩蘊問,很是期盼的模樣。
談漪漪呆若木雞,做好被拒絕的準備。
良久林詩蘊從書後扔出一個“哦”字,也沒同意,也沒不同意。
作者有話說:
“南無阿彌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阿彌利都婆毗……”出自《往生咒》
談漪漪:大家聽我說,我一開始只是尊敬林詩蘊,才不是害怕她。
周寅:o(∩_∩)o
林詩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