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43章
凡來者聲勢洶洶歸去也快。
滾雷排空, 接二連三的霹靂炸開,冰雹嘩啦啦地落,仿佛天上下石頭。四起的狂風嗚咽, 一陣陣的慘白光亮。
半盞茶功夫老天才息怒, 冰雹停歇, 雷電散去,留下遍地狼藉。
烈焰熊熊燃燒, 木頭的斷裂聲噼啪響起, 梁柱再支撐不住。
嘩。
馮家的房子轟然倒塌, 符紙早已燒盡,鐵棍落入廢墟之中,未留下任何痕跡。
“馮家走水啦!”有人高聲呼喊。
……
暖閣內燒着銀炭, 絲縷青煙與桌上的汨汨燭火交映。周寅安靜地坐在圓桌前,青絲如瀑垂落在她腰際,稱得她分外纖弱。
謝府今日的早食是小籠包。她認真地用筷子夾起一只, 包子皮薄而透亮,隐約可見湯汁在其中流動。她面前擺着一應蘸料盤, 但她卻沒有絲毫取用的意思,一手托起小碟在唇下接着,另一只手将包子送入口中。
她用飯時依舊慢吞吞, 但吃相絕佳, 便是看她用飯都是一種極為賞心悅目的享受。
周寅鮮少發出聲響, 連呼吸都是緩慢無聲的。她在一片寂靜中用完早食,若不是妙華時而出聲, 甚至會讓人誤以為房中無人。
她漱了口, 轉身到窗下的長桌前看燈。兩盞怪模怪樣的燭燈燃着, 火苗脆弱極了。
妙華看她終于閑下來, 與之攀談:“女郎,昨夜可真是駭人,那樣大的動靜,好在就一會兒。若是下一整夜今天起來還不知要成什麽樣呢。”
周寅貌似心有戚戚地點頭,用發釵撥弄得燭火搖曳:“好可怕。”軟綿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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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還去大女郎那邊嗎?”妙華又問。
周寅唇角上翹:“去的,大表姐需要我。”似乎被人需要會讓她感到愉悅,她實在愛幫助人。
然而不必等她去找謝荇,謝荇先過來了。
謝荇來得神色慌張,又矛盾地帶着隐隐約約的喜意,讓人感到奇怪。她瞧瞧周寅,又看看妙華。
周寅會意,柔聲道:“妙華,去為我沏一壺茶好嗎?”
妙華應道,旋即退出門去,并将門帶上。
周寅這才看向謝荇,好奇問道:“大表姐,發生什麽事了嗎?”
謝荇神情有些恍惚,被問了回過神不由吞了吞口水,用複雜的眼神看向周寅,最後顫聲道:“表妹,因果報應。”
周寅輕輕挑眉,疑惑不解:“是怎麽了?”
謝荇不知該用什麽樣的語氣回答,失魂落魄:“馮郎君他,他死了。”
周寅驚得一把捂住嘴,遲遲不能平靜下來,聲音都微微變了調:“好端端的,怎麽會死了?”因着擡手的動作玉袖下滑,露出毫不起眼的佛珠手串。
她咬字發音與旁人不太相同,有種些微怪異的動聽。
謝荇瞧見她震驚無比的模樣,潛意識中那點懷疑消失得無影無蹤,鄭重同周寅道:“昨夜雷鳴電閃,你知道嗎?”
周寅連連點頭:“聲勢浩大,我知道的。”
“馮家昨夜被雷劈,整座房子都給燒了。”謝荇嗓子發澀,“馮郎君和他娘不知是被雷劈死的,還是被活活燒死的。”
周寅雙目驟然無距,不知想到哪裏去了,臉色蒼白。她再擡起眼看人時眼眶染了胭脂色的紅,很是無措地喃喃道:“死掉了……”
“是啊。”謝荇昨日還在為馮郎君之事煩憂,沒想到事情陡然得到解決,還被解決得幹脆利落沒有後患,讓她遲遲無法反應過來,總覺得一切并不真實。
“表姐。”周寅怯聲怯氣,“那是不是不用擔心他會對表姐不利了?”
謝荇一怔,心頭一酸,眼眶發熱。她看出周寅明明怕得要命,卻在第一時間想到是她從今往後是不是就沒有後顧之憂了。
謝荇心中感動極了,胡亂點頭:“沒錯。”馮家付之一炬,家中被燒得什麽也不剩。她甚至不必去費心搜索那些書信,自有上天為她解決一切。她沒有留下任何證據。
周寅紅着眼含蓄地笑:“太好了。”
謝荇徹底安心,确定此事基調。這是一件好事。無緣無故被雷劈死是件可怕的事,但死的是馮郎君,那就是一件再好不過是事。
他該死。
謝荇終于明白自己內心深處最真實的想法,她的手在顫抖,但不是因為害怕,是痛快。她痛快極了。
她感嘆:“原來這世上真是有因果報應的。”不然衆多死法,為什麽馮郎君偏偏是被雷劈死的?分明就是因為他違背誓言。
周寅似是緩過來些,但或許因為膽子太小,她看上去還是恹恹的:“自然。”說到這裏她顯得十分虔誠。
謝荇好奇:“表妹怎會如此信佛?”她一直不明白周寅的信仰,像她這樣年紀的女孩子實在不該這樣。
周寅抿起嘴微微一笑:“是佛渡我。”
謝荇聽得雲裏霧裏,卻跟着道:“日後我也要與你一同信佛了,佛也助我。”
周寅溫順地點頭稱好,眼睛眨啊眨地看着她。
謝荇又寂然道:“昨日我去了西街才知道世上竟還有那種地方,活在那裏的人當真可憐。我想幫幫他們,卻又覺得只是幫一幫也無用。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說,就是心中不舒服。”
周寅慢吞吞地開口:“表姐心善,盡己所能,安心便是。”
謝荇有些悵然若失,轉而想到什麽,帶了笑在臉上:“不過母親竟然有孕,實在讓人驚喜。”
周寅配合地跟着笑笑道:“生育并未易事,舅母要保重身子。”
謝荇跟着正色:“我在家也會多多顧看母親。”
周寅搖頭,輕颦淺蹙,語聲細細:“表姐尚且病着,哪裏能去照顧人?我只盼着表姐能快些好起來。”
謝荇面色一紅,聲音輕輕:“我這是心病。如今心病已解,很快就能痊愈。”說到這裏她又想到這段日子,當真如夢一樣。若非自己只剩一層皮肉一把骨頭,她都要覺得自己是在做夢了。
“願表姐早些好起來。”
二人都是孝順之輩,既提到了謝夫人,自是要同去看望她。一并穿園繞林,到謝夫人院外,從中出來一道清風明月似的身影。
周寅偏着頭聽謝荇說話,一時不察險些撞在鹿鳴身上。多虧他眼疾手快,單手撐住她額頭。
謝荇目瞪口呆。
周寅驚恐地擡眸望着他,根本沒能反應過來。他的手掌像是一道定身符咒,将她封印在原地動彈不得。
鹿鳴緩緩收回手,淡淡看她:“看路。”
周寅面飛紅霞,立即低下頭去道歉:“對不起。”
鹿鳴靜靜望着她,吐出兩字:“無礙。”
他轉而看向一旁的謝荇,問起她服藥後的感覺,并囑咐她幾句日常起居需要注意之處。
謝荇一一頗拘謹地答了,仿佛在被夫子提問。
交代完畢,鹿鳴主動提出告辭。
謝荇回頭看看他清隽蕭疏的背影拍拍胸口,松一口氣:“鹿郎中好嚴肅。”
周寅叫風吹了一會兒,面色倒不似方才那樣漲紅。她想了想,歪着頭道:“大約郎中總要嚴肅一些才能叫人信服?”
謝荇一想是這麽回事,病患三教九流,總要肅起臉來才能讓人聽從,于是贊同地點點頭。
在謝家兩日時間很快過去,到了下午,又該入宮了。宮中照例是派了馬車來接,周寅裝作不經意到馬車前瞧瞧這次來接她車夫的臉,确定不是崔骜後才慢吞吞地上了馬車。
不遠處在拐角打馬而立的崔骜腦中系統道:“你看周寅怕你怕成什麽樣。”
崔骜沉默不語,見馬車緩緩行進,一夾馬腹跟上。
系統生怕招他犯病,點到為止。
夕陽西沉,彤光落下,不知是什麽品種的飛鳥自天邊掠過,在天上留下烏沉沉的雁狀剪影。
馬車裏放了精致小巧的炭盆,有厚重的簾子遮擋寒意,車內暖融融的,叫人昏昏欲睡。周寅背靠引枕頭倚着車壁打盹兒。
妙華無聊地東張西望,在心中數着時辰等車到宮中。她想今日好太平,不似回來的時候一波三折。
剛這麽想着,馬車停了下來。與上次戛然而止的停車不同,這次停得很是平穩,看樣子并不是出了意外。
周寅睡眼惺忪,尚不知發生什麽事:“是怎麽了?”
妙華搖頭表示不知,探頭出了馬車問:“怎麽停了?”馬車不過行進片刻,顯然還不到宮中。
她定睛一看,倒抽一口涼氣,只見前方車流如潮,整條街被擠了個滿滿當當。
車夫站起身向前眺望,回頭對妙華道:“前面有人的車壞了,後面的人都堵在街上了,大約要等等。”
妙華明白,要退回車裏,又聽見車夫嘟囔:“怎麽瞧着那車也像是宮裏的車?”
妙華心頭一動,回到車內向周寅彙報,一并說了車夫的推測。
周寅沉吟片刻,帶了些懇求道:“妙華可以幫我瞧瞧是認識的人麽?”
妙華一拍胸口:“那是自然,我這就去。”她說着從車上一溜煙兒下去。
不多時,妙華便回來了,面上尴尬之色未退:“女郎,那果真是宮裏的馬車,車上坐的不是別人,是那位林家女郎。林女郎對我愛答不理的,我同她說了兩句話便回來了。她那馬車看上去壞得厲害,是一點也走不了了。”
她小聲嘀咕:“明明是宮裏的車,不知道怎麽會壞成那樣。”
周寅臉上頓時顯示出為人擔憂的神色,難得流露出自己的意志:“我想幫一幫她。”她顯得很猶豫,卻不是猶豫幫不幫人,而是猶豫林詩蘊會不會接受。
妙華讷讷:“女郎,我覺得林女郎不大可能答應。”她方才過去時林詩蘊都不看她一眼,在寒風中默默站着,像一株傲骨铮铮的寒梅。
作者有話說:
林詩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