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41章
“我的兒, 你這是怎麽了?”馮母拎着藥包回來,見着兒子癱坐在房中,一下子心疼壞了。
她将藥包往桌上一堆, 快步到他跟前蹲下, 仿佛天塌了般扯着嗓子嚎道:“兒啊!“
馮郎君終于有所反應, 皺起眉道:“娘,你別叫了。”
馮母哄道:“不叫不叫, 你先起來, 地上涼。”
馮郎君被馮母扶着起來, 到木凳子上坐下。他整個人向下沉着,渾身重量都壓在凳子上,像被什麽重物壓垮了似的。
“兒啊, 你是怎麽了?”馮母說着提了提桌上的藥包,“我今日又去慕虎館給你拿了些補藥,晚上煎了給你喝, 喝了看書才有勁……”
她夜夜都要給馮郎君煎從慕虎館中帶回的補藥,一副下去實在有效, 馮郎君喝了只覺得渾身上下充滿活力,有用不完的精力。
“今日去的人多被診出是什麽……寒邪之症。那位心善的鹿郎中說喝藥能痊愈但家中透風日後還會發症,為了治本, 他叫人下午來給咱們西街百姓補屋子。正巧咱們家房頂前些日子不知怎麽爛了個洞, 能叫他們好好修修。哎喲, 你說這是多心善的人才能做出這樣的事?他開醫館可一定很有錢,能這樣浪費。”馮母嘴快, 一段長長的話說完氣都不帶喘的, “不過我手裏快沒錢了, 謝荇什麽時候送錢來?”
說到謝荇, 馮郎君本就苦大仇深的神色頓時變得更加痛苦。他正常時也是名看上去頗儒雅俊逸的郎君,五官一擰起來便什麽氣質也沒有了。
馮母看見他的神情不由臉色一變,追問:“怎麽了?可是出了什麽事?”
馮郎君心中燥意陡生,口中蹦出一連串難聽話,大意是責怪他娘只會聒噪,煩人得緊。他說罷大步出了房門,到偏房中将門一甩,自個兒安靜去了。
門被甩上發出巨大的砰聲,震得人耳朵發麻。
馮母被他兇上一頓半晌才緩過來,忍不住嘟哝兩聲家鄉話來緩解尴尬。她兒的脾氣是越來越差了,也不知鹿郎中那裏有沒有什麽藥能讓人脾氣變得好些。
……
青幔馬車上一片安靜,謝荇閉着眼靠在馬車車壁上,神情無比疲憊。她甚至沒有力氣開口安撫周寅,只想昏昏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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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明白人的變化怎麽能這樣大。若馮郎君一開始便如此,她哪裏會傾心于他?她不知究竟是馮郎君過去藏得太好,還是馮郎君同她在一起後變成如此模樣?
謝荇渾身發抖,連眼皮都在輕顫,牙根被咬得生疼。被欺騙的憤怒有之,被玩弄的屈辱有之,但最多的還是對自己識人不清痛恨以及過去為馮郎君做了許多的恥辱。
周寅微垂着頭握住她手來安慰她,長睫掩住眼底神色。
馬車駛回謝府,謝荇游魂似的被周寅帶回房,手腳都不知該如何使喚,麻木地跟随人動。
“表姐。”一路上周寅都不曾開口打擾她,這時回了荇院終于小心翼翼地叫了她一句。
謝荇捂眼倒在床上,釵環未卸,應道:“表妹。”她依舊聲音顫顫,尚未從情緒中脫身。
“讓你看笑話了。”終于回到讓人安心的地方,她後知後覺自己不必提心吊膽,再忍不住放聲痛哭起來。
方才在外,由于環境惡劣她被吓得都不敢哭。
周寅在床頭蹲下,勾住她垂在床外的手指,輕聲道:“表姐,馮郎君才是笑話。你被他傷害,該怪的是他,不要責怪自己。”
謝荇張嘴嗚咽,話都說不順暢,一味地哭。
周寅由着她哭,靜靜陪她。
謝荇到底年紀也不大,遭人騙了一回心中火燒般難受。比起馮郎君她更怪自己,怪自己有眼無珠。叫周寅一說,她心裏的自責淡了些,委屈卻一陣一陣上湧。
哭了一會兒謝荇喉嚨發緊,便由嗚咽改作無聲哭泣。
周寅緩緩松開她手指,起身到外面去。
聽到聲音謝荇悄悄張開眼看,房中全無周寅身影。她幾乎立刻從床上坐起,整個人陷入巨大的不安中。現在她正是最脆弱的時候,信賴的丫鬟向着騙她的人說話,無論出于什麽理由她都無法接受,她只有周寅了。
而周寅卻不見了,她立刻患得患失起來,一時間一邊掉着眼淚一邊坐在床邊惶恐地等着周寅。她如今不敢出房門,害怕出門,抗拒出門。
不知多久,周寅推門而入,手捧銀盆。
“表姐,你怎麽起來了?”她微訝,眼中滿是關切,捧着盆走快了些。
“你方才去哪裏了?”謝荇要從床上起身,只有切實碰到她才安心。
周寅擡擡手中銀盆,從善如流地将盆擱在面盆架上道:“表姐哭久了眼睛會不舒服,我想用熱帕子幫表姐敷一敷眼睛。”
謝荇怔怔地站在窗前,不知在想什麽。
周寅用水将帕子打濕後擰幹,握着帕子到床前扶住謝荇:“怎麽了,表姐?”她歪了歪頭,天真的疑惑。
謝荇低聲道:“我……我還以為你走了。”
“怎麽會?”周寅像是十分震驚的樣子,“除非表姐讓我走。”
謝荇一把握住周寅手臂,入手溫軟:“你別走。”不知為何,有周寅在她便安心。
周寅扶着謝荇坐下,乖順地答:“好。表姐閉眼,我為你敷一敷眼睛。”
謝荇任她吩咐,聽從地閉上雙眼,睫毛輕顫。
周寅垂眼看向她纖長的脖子,不知在想什麽。
謝荇半晌沒等到她的動作,要睜開眼睛,一并問道:“表妹?”
下一刻周寅将帕子敷在謝荇眼上,柔柔笑道:“剛才有些燙,這下正好。”
謝荇眼上一片溫熱,她隐隐又有淚意,鼻子一酸,六神無主:“表妹,可怎麽辦?”她哭過以後來不及消沉,因為還有更可怕的事在後面。
她已經算是與馮郎君撕破臉,冷靜下來後越想越怕。她自然不能再與他繼續相處下去,甚至到了想到他便會反射性作嘔的地步。
然而他又怎會善罷甘休?而他若被逼急攀扯,她又該如何是好?
過去傳情的信件在如今都成了二人私下相會的證據,若是馮郎君來謝家鬧……
周寅手下的謝荇抖如篩糠,陷入無盡的恐懼之中。她無法想象若馮郎君将事情捅破,家中知道以後她該怎麽辦。
周寅将手放下,無措地看向謝荇道:“表姐……”
謝荇無助極了:“若馮郎君找來,我可怎麽辦呀?”
周寅嚴肅地繃起臉來思索,眉頭漸漸攏起,想了半晌還是一副無能為力的模樣。她十分歉疚,很抱歉道:“表姐,對不起。”
謝荇本也沒指望周寅能有什麽辦法,不過是病急亂投醫。這會兒又怕她自責,還要來安慰她:“沒事,沒事,你別自己難受。”
周寅怕她為難,很懂事地安慰她:“表姐,我沒事。”只是說着沒事,她向來将心事寫在臉上,這時候滿臉寫着發愁。
謝荇為各種事情所累,無法面對現實,種種打擊讓她一時間竟然生出死志來。若馮郎君真找了來,她就一死了之,絕不讓謝家蒙羞。
她目光漸漸堅定,心中有了決斷,只恨自己一錯再錯,錯上加錯。
周寅安慰她:“表姐,你別太過擔心,惡有惡報。馮郎君這種人會遭天譴的。”她認真嚴肅,看樣子自己已經先信了。
謝荇苦笑,心中不信,卻還是順着周寅的話道:“好。”
二人說着話,門又被人推開。謝荇被吓了一跳,要往被子裏躲,她現在的眼睛又紅又腫,可實在見不得人。
然而看清來人以後,謝荇反倒沉默在原地,什麽話也說不出來。
周寅瞧瞧映紅,只見她面如金紙,明明是同一個人,面貌卻與清晨出門時差了一大截。
映紅目光飄忽,不大敢看謝荇,卻還是上前道:“女郎。”
謝荇神情複雜地看着她,偏過頭去,表明态度。
映紅卻到她跟前行禮,宛如什麽也沒發生過:“女郎要喝什麽用什麽?”
謝荇閉眼:“以後你不必再伺候我。”
映紅慌了,急忙跪下,話中更多是不解:“女郎,您該聽到了,是馮郎君滿口胡吣,我是冤枉的!我一心向着你……”
謝荇張開眼看她,想不明白:“你一心向着我,為何偏要我按馮郎君所說行事?”
這也是謝荇最不理解的地方。映紅明明是她的丫鬟,卻處處在用馮郎君的标準要求她。她墜入愛河頭腦不清醒,身旁丫鬟非但未起警醒作用反而與害她的人站在一起,叫她如何能心平氣和。
看看自己消瘦的身形,謝荇只覺得自己真是被豬油蒙了心,愚蠢至極。
“您與馮郎君互通有無,又那樣喜愛他,日後是定要嫁與他的。便是您做的這些事情,日後還能嫁給哪個郎君?您沒得選啊!出嫁從夫,女郎只有順應馮郎君的喜好才能讓馮郎君更喜歡您,您的日子才能好過,我是為了您好。”映紅振振有詞,讓人一時間無法反駁。
謝荇被她氣得渾身血液向頭上湧,反問她道:“你已經見到他真面目,如今依舊覺得我該嫁給他麽?”
映紅沉吟,沒有立刻回答。
“馮郎君實非良人,但女郎,您已經與他私定終身,不嫁給他又能如何?”映紅喟嘆。
“便是兩家結親退婚之事也屢見不鮮,私定終身為何還要非他不嫁?”周寅忽然開口,一派懵懂模樣,看上去真在虛心求救。
“女郎已與馮郎君有所牽扯,若再與旁的男子牽扯豈不是……我不想說難聽話。”映紅一本正經。
周寅恍然大悟狀,一派自然:“我總覺得哪裏不對卻又說不上來,現在終于明白。你是大表姐的丫鬟,怎麽大表姐在你心中不是最要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