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28章
“郎君怎淋了雨?”東宮之中,服侍王雎的內侍見他濕透大半身子不由一驚,當即吩咐人去擡熱水來供王雎沐浴,又派人去端姜湯。
王雎面色蒼白,手解外衫,一雙鳳目微垂,顯得頗為沉郁:“無妨。”
內侍為他更衣,絮絮叨叨:“您不該犯懶淋雨回來,若染風寒恐傷身體。”
王雎不言不語地聽着,神思不知飛到哪裏去了。他外衫被除去,一張白絹打着旋兒落下。
內侍“咦”了一聲,彎腰欲撿。
王雎卻先他一步,從容俯身撿過那方錦帕握在手中。
內侍笑道:“帕子您放在桌上,一道為您洗了。”
王雎将帕子掩在手心:“不必。”他語氣自然,倒讓人看不出有多在乎這張帕子。
衣衫去盡,熱水也方倒好。王雎埋在熱水中,徐徐展開右手,是一方精巧細致的白色錦帕,帕子上任何紋樣也無,只是一方普普通通的素帕。
王雎盯着帕子瞧了一會兒,忽而露出個笑。
“你是攻略者,該不會被周寅反攻略吧?”系統的聲音在他腦海中響起。
“怎麽會?”王雎漫不經心。
“我看你對着她的帕子笑,還以為你被她迷住。”系統無情揭破他的所作所為。
“不是。”他身子一沉,整個人潛入水中,“我只是覺得有些意思。”
他在水中閉氣,頭腦反而越發清醒:“一張素帕,哪怕我拿出去逢人便說這是周寅送我的,也不會有人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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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統:“你原本就是這麽打算的吧?”
王雎直到堅持不住才從水中鑽出:“還不至于這麽下作,找個由頭與她來往罷了。”
他雙臂張開搭在浴桶上,手指在桶壁外輕叩:“她的出身,謹慎一些很正常。你們游戲的人物設計有點意思,周寅雖然性格綿軟,卻為生活所迫保持警惕,倒是個性格豐滿的角色。一味軟弱反而不真實。”
系統聽他誇贊,不言不語。
王雎在現實中曾從事相關游戲架構職業,後來才轉行做職業攻略者,因而對游戲相關很感興趣。
“不止如此,連龍套都不是片面的臉譜化角色。譬如伺候我的內侍們都不是單一性格,有市儈者,有愚魯者,有狡黠者……簡直與真實世界無異,每個人都不像數據,像是活生生的人。”王雎沉思,“你們架構游戲的成本究竟是多少?”
系統沒再裝死:“你這個問題很冒犯。”
王雎感嘆:“真有錢啊。”
系統難得回應他:“這确實是我們投入最大的一個游戲,整座公司都投入其中。”
王雎輕啧一聲:“可玩性的确很高,你們應該多設計幾個攻略人物,周寅的性格并不是人人都會願意去攻略的。”他們作為攻略者有硬性攻略要求,但玩家或許對周寅并不買賬,單一的攻略目标一旦不對人胃口很容易讓人對游戲喪失興趣。
系統:“你先将周寅攻略下來再說。”
王雎想到什麽,問起別的:“游戲地圖做了多大?只做了京城部分劇情麽?所以攻略者都在京城?”
系統竟然回答他:“不是。”
王雎擡眉:“所以已經有人失敗?”既然攻略者不止在京城,周寅過去的歲月裏必然曾遇到過攻略者。而看她如今狀态,她顯然未被攻略成功,所以已經有人失敗。
“不知道。”
……
雖然王雎及時用熱湯沐浴并服了姜湯,卻依舊染了風寒。他這一病便是四五日,轉眼間女孩子們在春晖堂中已進學七日,雙方對彼此考察已過,該行拜師禮。
晉陵公主的拜師禮預備得十分隆重。
周寅等人雖說是伴讀,但也是正兒八經在魏夫子門下做學生的,因而沾了晉陵公主的光,可以同行拜師禮。
太苑之中學生出身尊貴,是以學院中學子并無統一服裝,因大家本就不平等,有着高低貴賤之分。
沈蘭亭雖然對學業感到痛苦,但對熱鬧的禮儀形式卻很感興趣。她自己命人裁了華貴的新衣不說,還贈了每位伴讀一套漂亮衣裙供她們拜師禮上穿。
“女郎,公主送來的衣裙可真好看!您快換上!”妙華将衣裙平鋪在周寅的羅床上,忍不住贊嘆不已。
周寅倦卧美人榻,手不釋卷,專注地閱讀書上文字。她應了一聲,目光未動,誠懇發言:“公主是好人。”
妙華看她還在看書,為她着急:“女郎,您也不急,過會兒就要去太苑行拜師禮,該起來梳洗打扮了。”
周寅含笑擡眼,軟綿綿地央求:“再看一頁。”
妙華義正言辭:“這是您說的第五次再看一頁,不能再看,不然準備不及了。”
周寅很順從地将書放下,便是對着下人也不擺譜發脾氣,讓做什麽便做什麽,性子軟和得一塌糊塗。
她無需如何點綴就已經美得足夠讓人心折,稍加裝飾,竟隐隐有不敢讓人擡頭看的架勢。
周寅之美是一種聖潔的美,這份聖潔感主要來自于她眉心紅痣,也來自于她周身純潔清透的氣質。
她骨架小,很能藏肉,看着纖瘦,入手卻很豐潤。她慣于低垂眼睫,神情無害,顯得愈發有種悲天憫人、至忍溫良的慈悲,溫和之中浮現出一種人世無有的神性。
“女郎真該去廟會上扮觀音。”妙華看直了眼,說罷自啐了一口,“我胡吣的,女郎莫要放在心上。”她說完便感到自己這話實在冒犯,女郎是什麽樣的身份,怎麽會去廟會上扮觀音。
周寅柔和地笑:“不會。”她視一切苦難為修行,對任何事物都不會動怒。
一行人在一顆珠中齊聚,乘轎辇向太苑去。
太苑之中難得熱鬧。
女孩子們本就是瑰寶,悉心打扮後站在一處将整座太苑都襯得熠熠生輝。
沈蘭亭國色天香,旁人亦有她所沒有的獨特,誰都不比誰差。周寅聖潔,戚杏端莊,林詩蘊孤高,許清如秀麗,談漪漪可愛。
直至午時,魏夫子準時到場。
待他站定,女孩們紛紛站好,沈蘭亭站在最前,伴讀們皆站在她身後。
“正衣冠!”內侍唱禮。
魏夫子肅着臉到沈蘭亭面前,象征性地為她理理衣袖,而後到其餘女孩跟前一一效仿方才行事。
待為每人正過衣冠,魏夫子鄭重道:“先正衣冠,後明事理。”
女孩們齊聲答謝:“多謝夫子。”
魏夫子到現在依舊很适應不了女孩子整整齊齊的說話聲,忙擺擺手示意夠了。四下是一片善意的笑聲。
內侍再唱:“盥洗!”
一群手捧金盆的宮人早已等在一旁,聽人唱禮,便有序而來,一一對應。
女孩兒們各自上前一步,到面前的金盆處卷起衣袖,浸手入盆。盆中水正溫,女孩子先洗手心,後洗手背,而後用帕子将手擦幹。
魏夫子點點頭:“日後去雜存精,專心致志。”
“是。”
盥洗畢,內侍再唱:“叩首!”
捧盆的宮人們退下,有宮人擡着下鋪紅布上放孔子像的桌子而來,并向各女郎身前放了蒲團。
包括沈蘭亭在內,所有女孩徐徐下跪,向孔子像九叩首。
向孔子像叩罷,衆人又面向魏夫子,再行三叩首。
因是在太苑求學,束脩由皇家發放,不過禮不可廢,宮中還是預備了民間的六禮束脩交給每人,算走個過場。
魏夫子顯然是收慣束脩的,眉頭都不擡一下,回贈了每人《論語》、蔥、芹等物,這自然也是宮中預備好的。
“奉茶!”內侍唱到最後一樣禮。
女孩們按順序向魏夫子奉茶後便立在一旁待他訓話。
魏夫子禮節性地各抿一口茶,才看一眼乖乖垂頭聽訓的女孩子們,心情複雜。
喝了拜師茶,他就是這些女孩真正的夫子,他是頭一次收女孩做學生。原先皇上命太苑收晉陵公主為徒,太苑中的夫子們都不樂意攬這個差事,最後掣簽決定。
魏夫子手氣最差,做了沈蘭亭的夫子。
說實在的他們不願做晉陵公主的夫子多少有些看不起女孩兒之嫌。姑且不說晉陵公主是不是臨時起意要學,便是她真心要學,女子學了又能如何?并無前途可言。
然而這幾天下來,便是嬌貴如晉陵也不曾抱怨過苦累,更不必說春晖堂中還有幾個真心向學的。
魏夫子一直提倡有教無類,見她們果真願學,終究是收了她們做學生。
他忽然不願說什麽長篇大論的場面話,真心實意道:“好好念書,無論爾等日後如何,都能從中受益匪淺。”
他感慨萬千,面前的女孩子們日後不出意外多是要嫁人生子的。即便如此,他依然覺得讀書對她們有用。
但很快他便後悔這麽說,有的時候人懂得越多,反倒會越痛苦。所謂慧極必傷,當作如是。
魏夫子心中百轉千回,女孩們卻不知他想法,聽他真誠囑咐,皆認真聽了答道:“多謝夫子。”
面對一雙雙帶着真摯感謝的眼,魏夫子陡然慚愧,為自己過去并不坦蕩而抱歉。